第一百一十八章

  ◎－◎

  天空陰沉。

  “又下雨了啊。”

  媽媽收了衣服， 一進屋就抱怨。

  “去年這個時候也是很多雨，今年田裡可別又淹了。”

  張甘驚訝道：“去年？”

  媽媽還記得去年田裡的事， 甚至記得老邢， 唯獨不記得族譜上的故事，也不記得丈夫之前的失蹤，她隻模糊記得他去外地治病， 終於回來了。

  青也一樣，完全不記得異族人的事。

  村民們對他的出現也只是驚訝了一陣。

  偶爾有人悄悄說：“我怎麽記得張青立前些年得重病死了呢？”

  另一人就會道：“你記錯啦！張甘媽可沒說過人沒了，隻說病得厲害去外地求醫， 以後可別亂說。”

  “噢！難怪呀，我還納悶為啥喪事都沒辦。”

  爸爸回來後，張甘就輕松多了，進入那些世界的時候不用再擔心媽媽一個人怎麽辦。

  媽媽也漸漸不大管他，和爸爸一起打理菜地。

  這些天一直下雨， 她跟著老鄉唉聲歎氣的。

  張甘道：“你不是挖了排水嗎， 應該不會有問題。”

  青小聲說：“你媽是擔心牛呢， 一下雨那頭牛就不回來， 你沒發現嗎？”

  張甘：“……”

  他還真沒留意，也從沒擔心過。因為青牛很自由，跟鄉人熟了， 還會為了一口吃的巴巴跟到人家裡去。

  那不是一般的牛，心眼比人還多呢。它肯定有更好的去處，才會離開家。

  不過雨水這樣多， 確實愁人。去年水退得那麽快， 是因為村裡那條小河有泥人在， 它將小河的水引入了大河， 但現在泥人不在了……

  張甘想想， 撐了傘出門去。

  媽媽連忙問下著雨呢上哪去。

  張甘道：“找牛。”

  媽媽就沒意見了，只是讓他小心點。

  張甘徑直就往田邊去了。一望無際的秧田，在雨霧裡白茫茫一片，雨水灌滿了田地，田邊有老鄉披著雨衣，正來回巡視，在田埂上挖口子放水。

  老鄉告訴他：“張甘啊，你家的牛跑出來啦。”

  張甘心想還真是巧，居然真找到牛了。

  老鄉說牛在河邊，他正好要去小河看看水位。

  路上雨勢變急，風有些大，傘撐不住，他乾脆收了傘，穿過風雨，走得輕松一些。

  遠遠的他就聽到了牛喂喂的叫聲，綿軟悠長，帶著些委屈的語調。這牛還從沒叫得那麽委屈過，不知遇到了什麽事，張甘不由加快了腳步。

  只見青牛站在河邊，伸長脖子仰頭一個勁叫著，附近也沒看到有人，難道受傷了？
  張甘急忙跑過去。“大青！”

  牛不叫了，回頭幽怨地看他。

  張甘看看小河，暫時還沒滿上來，再看它能走，也不像有傷的樣子，便道：“回去吧，媽媽在找你。”

  他把牛同化了，穿過暴雨。幸好雨下大了，路上也沒什麽人，回到家，他悄悄從後門進的，免得被媽媽看到牛淋了雨心疼。

  聽說牛找回來了，媽媽終於不念叨了。

  第二天，雨還下不停，牛又不見了。

  張甘又在小河邊找到了它。

  第三天，牛終於不跑了。媽媽把它的房子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還給鋪了新的稻草。

  青吐槽說：“這牛雨神吧，一出門就下雨，回來就不下。”

  張甘道：“湊巧而已。”

  青牛應該沒下雨的本事，也不會管這個事。

  獨眼是這個世界的主人，都沒去幹預下雨呢。

  “那它去河邊做什麽？”青小聲問，“要不以後還是把它拴家裡算了，那條河不安全，牛掉進去怎麽辦？”

  張甘道：“那條河不是很深，它也不傻，不會亂走的。以後別說拴繩這種話，讓它聽見了，又要鬧脾氣離家出走。”

  青猶豫道：“可是我聽老人家說，那河裡有怪，說不定會吃牛呢。”

  張甘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說的可能是泥人。記得媽媽說過，爸爸小的時候就掉進河裡過。

  張甘咳嗽一聲道：“那都是謠傳，上次河乾見底，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根本沒有什麽怪，不信你問媽。”

  雖然泥人不在了，但這次的強降雨也沒給田地帶來災害，不知是不是上次清理過後，河道暢通了的緣故。可那河道裡本來就沒那麽多垃圾，垃圾是泥人空間裡的……

  張甘忍不住又去看泥人的珠子。他從老房子裡找出了半人高的陶水缸，安置在院子中間，倒上井水，把泥人的珠子放入，每天看好幾次。珠子一直沒什麽變化，或許真如狐狸所說，這需要好幾代人的努力。

  可百年後的事，誰能保證呢……

  張甘看著雨思索。

  獨眼今天又在望天了，搞得青一直嘀咕：“這才剛晴了兩天，不會又要下雨吧……”

  張甘不由也望了望。

  自從獲得了獨眼的能力，他確實敏銳多了，雖然看不懂天象，雖然此時晴空萬裡，但他有種奇怪的直覺，確實要下雨了。

  而且，這會是一場大暴雨。

  媽媽將信將疑，但還是聽他的，提前把谷物和晾乾的衣物收了回來。

  張白頭趕著牛車路過，看著毒辣的日頭，再看張甘一家忙的，納悶道：“天還曬著呢，你們怎就收起來了？”

  張甘說要下雨了，他不信，然而沒多久，就聽張甘鄰居家也開始收谷子了，急忙往家趕去。

  張甘驚奇得很。他並沒有告訴鄰居要下雨了。

  媽媽笑說：“這鄉下的天啊沒個準，大夥只要看到誰家有點動靜，就會跟著行動起來了。”

  果然才收好不久，天上開始打雷了，大風把烏雲裹來，天空堆得黑壓壓的。

  “你又上哪去，外邊正打雷呐！”媽媽一看他往外走，在屋裡喊。

  張甘說去看看牛有沒有跑，結果剛出門，就有一道閃電落下。

  他下意識穿過了。

  媽媽沒看見，只有青瞪大了眼睛。

  張甘捏了把汗，連忙跑回來，連聲道：“好險好險，差點就被雷劈了。”

  青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這一下午都神情不定，在思考什麽。

  張甘也不清楚他到底看到了沒，只能留意他有沒有和媽媽說起，自己以後小心點，再遇到這種事，要麽躲著點不使用能力，要麽直接進入別的世界。那樣就算被人看到了，也會忘記他消失的事情。

  青壓根沒機會提起，因為接下來又一道閃電落在院子裡，嚇得他連忙把張甘拉進屋，關上門窗。

  這場雨雷聲大，雨點小，可鄉親們誰也沒敢出門，因為雷電太頻繁了。

  “從沒見過那麽可怕的閃電呐！特別多，還特別近，劈斷了好幾棵樹，幸好沒砸著房子。”大夥都捏了把汗說。

  有人大著膽子用手機拍攝了一些畫面，發到了網上，不過隻起了一點小水花。

  因為網上有人發了更為盛大的雷擊場面——夜空中數十道閃電同時擊中了某一個地方，並且肉眼可見地持續了好幾秒。發布者聲稱這是科學院最新的人工引雷實驗。

  網友們的注意力全被吸引過去了。

  “這個閃電也太誇張了！真是人能控制的嗎？！”

  “不能吧，是不是湊巧？”

  “大驚小怪，科學院又不是第一次做引雷實驗了，好多年前就開始了，只不過這次看起來有新進展了。”

  “那這有什麽用嗎？以後雷電會成為新能源嗎？”

  網上對此眾說紛紜，張甘並不意外。他先前就把從雷神帝那裡交換到的雷石，托曾久送給了科學院，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實驗。

  他有點在意的是，村裡發生的雷雨，似乎和科學院的實驗在同一天。難道是因為門牌……

  他匆匆跑回屋裡，翻出那塊石頭門牌，去找雷神帝。

  雷電世界的主人正在開始新一輪的遊戲。

  張甘一進去，就被發現了，它高興大喊：“我找到你啦！丘！這次是你輸了！說好了，你要幫我守一百年的門！”

  張甘：“……”

  丘那個家夥也進來了？
  他又打什麽賭！

  張甘鎮定道：“可是，我沒有一百年壽命，最多能幫你守五十年。”

  “真的嗎？”雷神帝困惑道，“可是我們一起玩了應該已經不止一百年了……”

  張甘暗道不好，正在考慮實話告訴它，自己不是丘，就聽雷神帝急忙妥協道：“那好吧，五十年我也可以接受的！”

  “……”

  張甘決定走的時候把這爛攤子丟回給丘。現在，他要先解決自己的事情。

  “兩塊石頭會不會有共鳴？當然！這裡所有的寶石都有共鳴，所以從來沒人能偷走！只要有人拿走一顆，我馬上就知道了。”雷神帝說。

  張甘問：“真的沒人偷走過？”

  “沒有！”雷神帝無比肯定。

  丘明明就偷偷拿走過……雷神帝要是知道了，會大發雷霆吧。張甘覺得自己還是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好。

  “所以，寶石被雷擊中的時候，門牌也會因為共鳴有反應？？”

  “是的，所以你要把它們藏在足夠安全的地方。分開？如果分開，它們分得越遠越好。”

  張甘不由蹙眉。

  他有說明過雷石的特性，科學院拿到後一定會妥善保管，只有研究時才會拿出來。但他自己的條件不行，沒有合適的絕緣材料，放在家很容易波及村子，得找個沒人的地方……

  張甘想到這又恍然想起，他的末日世界裡沒人！

  雷神帝還在關心地問：“我的寶石給你帶來麻煩了嗎？”

  張甘連忙說沒有。

  “那我現在要出一下門，你要替我守好門，直到我回來哦。”它叮囑著。“絕對不能讓其他的人類通過。”

  張甘好奇道：“你要去哪兒？”

  “我去找老朋友說說話，也許不久就回來啦。但我不在的時候，這裡得有人守著，不能讓規則發現我離開過啦。”雷神帝小聲說。

  張甘十分理解它們對規則的忌憚，於是同意道：“好。”

  正好，借著它離開的時機，他要和丘好好談談。他感覺到了同族的方位，那家夥就躲在附近。

  “早去早回。”他說。

  雷神帝就高興地離開了。

  張甘發現它一走，這裡的雷電就停止活動，可以不用躲著雷電了，倒是輕松許多。如果雷神帝不在，雷雲又追著他跑，那就麻煩了。

  只是雷電一沉寂，這裡就死氣沉沉的，很黑。他悄悄打開了右眼，才能看清地勢，循著丘的方向去找人。

  丘一見他就招手，迫不及待道：“你帶了漫畫嗎！”

  張甘沒帶，驚訝道：“你還記得這個？”

  他以為劍客把整個部族的記憶都清洗了呢，剛剛找人的路上一直在想，如果丘不認得他了怎麽辦。

  丘眨眼道：“我沒有回族裡，一直在這裡。”

  然後他又抱怨：“好餓，你有吃的嗎？我帶的吃完了。”

  張甘：“……”

  張甘問他還有多少記憶。

  “全部。”丘接過食物，狼吞虎咽地說。“他是翡蘭的觀察者，我是天罰者，我們互不干涉。沒有翡蘭的允許，他不能動我。”

  張甘笑道：“你們既然是同類，需要的時候，你或許可以找他幫忙。”

  他知道翡蘭世界很混亂，丘的處境其實挺危險的。

  丘還真思考了一下，問：“你說，他能幫我帶漫畫書回來嗎？”

  張甘：“……”

  丘垮了臉沮喪道：“大小姐不讓我帶你們那邊的東西回去，沒有翡蘭的允許，我也不能隨便過你那裡去……”

  這倒不是問題，張甘可以把書帶過來，放在雷神帝的空間裡，只要藏起來，不被發現就行。

  丘立即兩眼發亮道：“好主意！”

  張甘又告訴他打賭輸了要守門五十年的事。

  丘淡定得很：“無妨，我本來也沒事做。”

  張甘不解道：“可是你在這守門，族裡出任務的時候怎麽辦？”

  “我的刀很快，殺人不需要多少時間。”丘自信地說。

  張甘：“……”

  “青還好嗎？”丘又問。

  張甘也想起這個事來。

  “他已經徹底忘記隱族的事了，只是……”他遲疑道：“你說，他是不是還有隱身的能力？”

  劍客應該只能影響他的記憶，無法消除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也就是說，總有一天，青會發現，自己能穿過物體，能隱身……

  丘擺手道：“不要緊，他是聰明人。”

  他想了想：“青和我說，他和父親都發現了能力，一直沒有使用。如果不是後來生病，他不會回族裡。現在也一樣，他不會過來了。”

  張甘愣了一下。

  當一個人擁有了異乎常人的能力，卻要忍著不使用能力，並不容易，而父親和爺爺都做到了……

  “我相信青可以保密。你也裝作不知道，就好了。”丘說。

  張甘挺意外的。丘相當的信任父親。

  “在本家，他教我很多。”丘有點羨慕地看著他道，“他是個很有趣的長輩，會講很多故事，會修理很多東西，製作新奇的玩意。我曾經想，他將來要是成為長老就好了，我們的部族一定能變強大。”

  他仰望著漆黑的天空。“可惜，他是屬於那邊的。”

  張甘沉吟道：“族中應該還有比他更有能力的人。”

  丘抱怨道：“可是那些家夥都太古板了！”

  張甘不由笑：“丘，你要不要來我的世界？”

  丘幾乎想也不想地搖頭道：“我屬於翡蘭。”

  張甘笑道：“我是說，我有一個私人的小世界，如果你願意來，我就把所有的漫畫都放在那裡。”

  他覺得人類的東西放在雷神帝的世界還是不大好，容易被規則發現，想來想去，末日世界更合適。

  丘立即兩眼放光：“好。”

  張甘問：“你最近見過劍客嗎？”

  張甘還挺在意的，那天之後，家裡的路燈就不見了，應該是跟著劍客走了。

  “他在為神主的事奔走。”丘說，“如果神主繼續衰弱，長老們還會亂來。”

  張甘不由想起泥人，問道：“我記得你說過，泥人可以恢復。”

  丘：“河主？你有它的核心，很簡單，只要供養它就可以了。”

  張甘皺眉：“但我沒有那麽多時間。”

  “時間？”丘奇怪道，“你為什麽要擔心這個，用神力供養它，很快。它不是人類，只要用神力激活，很快就能成長。它們和我們不是一個層次的生命。”

  張甘遲疑了一下。“神力？”

  這個家夥，好像和白狐說的不一樣。

  “天選者的血液擁有神力。”丘說，“翡蘭的邪神狩獵我們和奇獸，就是為了神血。但有一點，用了神血，它會成為你的眷屬，你要對它負責，不能拋棄，否則也許會受到奇怪的規則懲罰，如果它做了壞事，你也會受到懲罰。”

  張甘覺得沒問題。

  他們談論之間，雷電忽然又閃現了。

  “噓！”丘小聲道，“雷主回來了，你記住，我們之中只能有一個人說話。”

  張甘遲疑道：“如果它知道我們是兩個人，會怎樣？”

  “它知道。”丘說，“但它不敢承認。”

  張甘詫異道：“它知道？”

  “嗯。”丘壓撓頭道，“它應該早就知道，和自己打賭的第一個人類已經偷偷跑掉了。在我之前，有別的人來過。不知道為什麽，它會把所有人類都當做同一個人。”

  張甘：“……”

  “丘——”

  遠處雷雲翻滾，雷神帝果然又開始呼喊。

  “你還在嗎——”

  丘縮了起來，不等他暗示，張甘就主動起身站了出去。

  “你這麽快回來了？”他問。

  “我說過就出去一下。”雷神帝的聲音左探右探，“你有好好守門嗎？有其他人進來嗎？”

  張甘說沒有，又問：“這裡平時會有其他人進來嗎？”

  它連忙道：“沒有！”

  張甘：“只有我一個人進來？”

  雷神帝緊張地道：“只有你一個！”

  明白了，這家夥怕被發現。張甘不再追問，而是道：“我在另一個世界遇到危險時，曾喚了你的名字，借用了你的力量。”

  雷神帝：“！！”

  張甘聽見近處一聲炸雷，就像是它咯噔了一下，不由自己也遲疑起來：“你……生氣嗎？”

  雷神帝慌忙道：“不生氣，你下次還可以叫我！”

  張甘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個家夥不但沒有生氣，還著急地道：
  “下次也要叫我啊！”

  “我會豎起耳朵等著的！”

  “啊要不，你現在就回去叫我一聲吧。”

  “門？不要緊！我可以自己守一會。”

  它甚至開始催他回去了。

  張甘莫名其妙。他正想著怎麽和丘交接身份呢，偷偷溜走又不好意思，這下順理成章了。

  他匆匆離開，這個雷電空間安靜了一會，仿佛此地的主人正在思考。

  丘很有耐心地蹲著，直到聽它咕噥：“他怎麽還沒叫我啊，人類真慢。”

  “他給我起了什麽名字來著？”

  “可惡啊，想不起來了。”
    丘：“……”

  張甘一回到家，立刻去找泥人的水缸。

  鮮血滴入水中，很快就散開。他觀察了一會，沒看到變化。

  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珠子在水底開始滾動。

  第四天，珠子外表裹上了一層泥。

  第五天，泥團似乎變大了一些。

  第六天，下雨了，張甘忙著幫老鄉搶收稻子。

  “這最後一批稻子，收完就安心了。”老鄉說。

  另一人看著雨點抱怨：“老天真不長眼，就差那麽一點了。”

  張甘媽媽連忙道：“可不興說這話，叫龍王聽見了不高興，下個沒完怎辦，趕緊的吧，咱們這麽多人，很快就完事了。”

  老鄉連說叫他們休息，然而誰也停不下，隻盼著能趕在暴雨來臨前搶收完。

  有人路過道：“張甘，你家的牛又自己跑河邊了。”

  張甘管不了，他正趕時間呢。反正牛自己認得路回家。

  大夥趕在暴雨前，邊收邊裝了車，也蓋好了遮雨棚，這才安心回家去。

  張甘沒回，先去了河邊，發現瓢潑大雨中，青牛伸著脖子正在河邊喝水。

  “……”

  這牛來河邊就為了喝個水？
  張甘喊一聲，它就回頭看一眼，甩甩尾巴奔了過來。

  張甘說：“你怎麽不知道躲雨。”

  牛瞪大了無辜的眼睛，假裝聽不懂。

  張甘轉身說：“下次再這樣，我就不來找你了。”

  青牛撒嬌地“喂”了一聲，連忙跟上。

  雨一直下，第二天也沒停。附近的小魚塘水漫上來，都到門口了。

  媽媽說牛又不見了，怕不是又去河邊玩，讓爸爸去牽回來。

  青俯身盯著水缸許久了，說道：“三兒這水缸，是不是有些古怪。”

  媽媽走過來，“什麽古怪？”

  “這缸水，我早上起來看滿的，吃個早飯的功夫，回頭一看，水位又落下去了。”

  媽媽好奇道：“真的呀？”

  張甘下樓的時候，就見爸媽兩個圍著水缸嘀嘀咕咕。

  “怎麽了？”

  張甘一問，媽媽就道：“你啥時候養了條魚？”

  張甘：？？

  他沒養，可那水缸裡，確確實實趴著條灰魚。

  有點怪，這魚沒有鰭，沒有鱗，一動不動。魚缸動一下，它就散開不見了。

  媽媽“呀”了一聲，擦擦眼睛，“我眼花了？”

  張甘不動聲色道：“應該只是水底的淤泥。”

  他記得泥人當初就是借著河底泥沙現身的，現在，泥人的珠子不見了，灰魚一定是它！
  爸媽出門找牛去了，他趁著沒人，往水裡滴了一滴血。

  血絲散開，水流湧動，水底的淤泥聚合，灰魚再次出現，向上遊出水面。

  張甘詫異道：“泥人仙？”

  這小魚，不過兩指寬，沒有眼睛。

  他更詫異的是，灰魚說話了：“泥人仙？”

  細軟的聲音，學著他的語氣。

  張甘驚訝道：“你還記得我嗎？”

  小魚也說：“你還記得我嗎？”

  它在學他。

  張甘皺眉深思一下，指著自己道：“我是張甘。”

  灰色的小魚潛下去，又浮起冒出半個頭，重複：“張甘。”

  它有點像個剛學說話的好奇孩子，但張甘說什麽，它就跟著說，無法對話。

  有點麻煩。

  這些存在不知要多久才會成長，他可沒有那麽多時間陪伴。

  這個狀況，張甘只能去請教白狐了。

  白狐一聽就跳腳道：“你怎麽不聽我的話！”

  張甘：“我按照你說的，每天都有供奉。”

  白狐氣咻咻的：“但你不該給它血！這下一輩子都甩不掉了！它會一直纏著你！”

  張甘問：“它好像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當然不記得！它已經不是以前的泥人了，只是個新生的家夥。”白狐煩躁道，“以後你要教它認識世界，還要教它規矩，不然它犯了什麽事，都會算你頭上！你會有大災難！”

  張甘：“我可以教。”

  白狐翻白眼道：“你教？你懂我們的規則嗎？知道怎麽開辟域嗎？知道怎麽脫離時空嗎？”

  張甘老實道：“不懂。你不能教教它嗎？”

  白狐不高興地撇開腦袋：“不去，我才不上當，去了人間，就回不來了。”

  張甘心想那他隻好請教獨眼了。

  然而老黃狗對新生的泥人並不感興趣，天天都在打盹。張甘每次叫醒它，都會被投來責備的目光，就再也不好意思打擾它的休眠了。

  他每天會教泥人說說話，然後就去地裡幫忙。

  夏天的雨季漫長，這天好不容易停了雨，張甘便打算去看看莊園主。他最近都在家忙活，這一出遠門才發現，四處泥濘，河流暴漲，各村農田淹了一片又一片。

  老鄉都忙著抽水，在田間直發愁：“今年弄不好，怕是要發大水哩。”

  今年的雨季確實來得有些不正常。但張甘有些奇怪。他村裡的小河並沒有漲水很厲害。那條失去了泥人的小河，應對連日的暴雨居然十分輕松。難道是因為泥人最近複蘇了……

  張甘到了外婆家，田裡也一樣的狀況。最近南方頻繁暴雨，別地甚至引發了山洪。外婆家已算是幸運的，沒發生什麽災害。

  莊園主完全不知外界的情況，它的莊園裡一切如常。

  “我沒有辦法幫助你們。”它為難地說，“如果被發現，我的莊園就要遭殃了。”

  張甘理解它的立場和處境，他來這裡也不是為了尋求幫助。

  “那麽，吃了飯再走吧。”莊園主高興地說。

  張甘吃了飯，離開時還打包了許多瓜果。他琢磨有這些，青牛最近會老實點，不會亂跑了。

  回到家，他發現牛在，缸裡還多了兩條魚。

  這回是真的魚。

  媽媽悄悄道：“我跟你說，狐狸大仙來過了！今早上，就盯著這個缸！我尋思它是不是餓了想抓魚……”

  所以她放了兩條魚進去。

  張甘驚訝道：“狐狸？你看到了？”

  他腦子裡立即冒出了白狐的形象，因為當地從沒有狐狸出現過。

  “沒看清，就看到一條尾巴，雪白雪白的，你爸喊了一聲，它就嚇沒了。”媽媽說。

  張甘可奇怪了。白狐說過絕不會踏足人類的世界，不像是開玩笑的。

  他調了一下監控。

  幸虧上次小偷事件之後，他裝了個監控，畫面裡還真看到了個毛絨絨的東西。

  那不是狐狸，是白狐給他的絨球。短尾絨球蹦到了水缸邊，就拉長身子，扒著缸邊，變成了長尾巴。聽到響動，它立即一個收縮蹦回了屋子裡，速度快得隻留下殘影。

  張甘回房找出來時，它還在抽屜睡大覺。

  張甘問：“你的主人來過了？”

  毛球傻乎乎的什麽也不回答，什麽也不知道。

  張甘隻好又去問狐狸。

  白狐不承認：“我沒有去過喲~”

  那毛球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忽然對泥人感興趣？
  “它確實是我的一條尾巴。”白狐打了個呵欠，“本來是長尾巴，但是人類看到只有一條尾巴在活動，總是大驚小怪，所以它會偽裝起來。”

  張甘問它想對泥人做什麽。

  白狐伸個懶腰道：“沒什麽，它就是好奇看看。”

  張甘有點懷疑：“真的？你沒有打泥人的主意吧？”

  他知道隱族想要泥人的能量珠，就是為了讓神主恢復過來。那麽這東西對白狐一定也很有好處。或許，很久以前這些存在之間就相互吞噬過，所以才發生了混戰。

  白狐不屑道：“我要它那點力量，還不如吃了你。”

  張甘：“……”

  他要走了，白狐又叮囑道：“你小心點，下次別再被騙去交換東西了。要是遇上凶殘的家夥，被賣了都不知道。”

  張甘聽話地點頭。

  等人走了，趴在榻上的白狐立即跳下地，來回踱步一番，一個閃身消失不見了。

  張甘不再管毛球的行動。它每天會趁著沒人時出來溜達，趴在水缸邊，和泥人交流什麽。

  媽媽偶爾在暗處偷看，也不說破。

  這兩天又下雨了，她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狐狸大仙兩天沒見了呢。”

  張甘根本沒心思管這個。最近天天下雨，村裡搶挖排水，他和爸爸也去幫忙，回來累得倒頭就睡。

  這晚迷迷糊糊睡著時，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喊：“大眼，大眼！”

  他睜開一條縫，看到對方，又趕緊閉上了。

  白狐！

  “別裝睡啦，我知道你聽見了！”白狐不悅地說。

  張甘心砰砰跳，正在猶豫是否回應它，就聽一個帶了混響的聲音在頭頂不耐煩道：“何事？”

  “你怎麽老下雨，今天我的毛都弄濕了！”白狐不滿道。

  金色的眼睛睜開，張甘看到了巨大的白狐。

  “你在教我做事？”獨眼發出了疑問。

  白狐糾結地說：“呃……你自己選中的人類，至少關心一下吧，村裡一直下雨，弄得張甘最近心情不好，吃飯都沒什麽味道呐。”

  獨眼沉默了一陣。張甘覺得它像是又要睡著了，因為他的困意也跟著來襲。過了一會，它才道：“與我無關。”

  白狐：“哈？”

  獨眼說，“我的世界一切按照規則運行，一切都在有序進行之中。”

  白狐眯起眼睛道：“那些看不見的人類呢？也與你無關？你和那邊的主人沒有打過招呼？”

  “沒有。”獨眼低沉警告道，“這難道不是你們的責任嗎？你們的門沒有看好，所以他們溜進來了。”

  白狐：“……”

  “但我選中的人類很在意你，我就不追究這件事了。”獨眼又閉上了眼睛。

  張甘什麽也看不到了，只聽白狐得意道：“是嘛！他居然這麽在意，那我就更不好意思置之不理了呀。”

  獨眼淺淺抬了一下眼皮：“野狐狸，不要多管閑事，這是他的事情，他可以自己解決。”

  “他能應付嗎？”白狐遲疑道。

  獨眼卻閉眼再也沒有回應了。

  張甘陷入沉睡，醒來時耳邊滿是雨聲。

  大半夜的，忽然下了好大的雨。

  他睡前沒關窗，此時雨水飛濺進來，把大半個屋子都弄濕了，絨球在床上跳來跳去地叫。

  張甘先急忙去關了窗，打開燈，連忙下樓查看。客廳的燈亮著，爸媽都起來了，臉色蒼白看著窗外道：“這怎回事，從沒見過那麽嚇人的雨。”

  雷聲震得整個房子都在顫唞，雨水衝刷玻璃，完全看不到屋外的景象。原本院子裡有個太陽能燈，這會兒也不亮了。

  張甘一打開門，立刻就有水淹了進來，有點發懵。

  家裡居然鬧水災了！

  媽媽忙著去看奶奶，爸爸把電都拔了，一邊回頭對張甘道：“三兒你上樓去……”

  張甘已經衝進了雨裡。

  這哪裡是雨，分明是一條河落到了人間！
  張甘穿過雨，在家周圍轉了一圈，有些發懵。村裡確實都在下雨，但這條來自天上的河，分明看準了他家院子。

  院子裡有什麽？
  有裝著泥人的水缸。

  張甘忙轉身尋摸到水缸，水流急速往裡奔流，他忽然明白了。

  泥人的空間在水底，連接水域。泥人消失之後，那些水哪去了？也隨之消失了嗎？這個問題在他未知的領域，他也從未想過。但現在，泥人複蘇，它的空間再次出現，那就必然需要水，大量的水……

  張甘思索著，忽然聽到：“快帶它去河裡！”

  白狐的聲音……

  張甘不禁凜然。

  水缸太重了，又被水流衝刷著，根本搬不動，只有把缸砸碎。

  轟然一下，水缸崩裂，白狐又急促道：“快跑快跑！”

  張甘幾乎是下意識就聽從了它的建議，拔腿就往小河跑。水流像是有生命一樣，緊跟在他身後，跑慢一點，就要被它淹沒。

  白狐的聲音還在耳邊警告：“到達目的地之前，決不能讓它追上，否則這一片土地，都將成為它的領域，人類就沒法居住了。”

  到了小河邊，白狐道：“跳進去。”

  張甘一跳進河裡，就被追上了，水流衝擊得他暈頭轉向，沉到了河底。

  泥沙湧起，把他淹沒。

  他明明調動了粒子，穿過了河底，進入了黑暗的地下，但是下方仿佛有一條深不見底的漆黑河流。身體好沉，他在不斷地下沉。

  “張甘——”

  上方有人呼喊。

  張甘睜開眼睛，看到了上邊水波蕩漾的影像，鬼頭鬼腦的小男孩在慌張地四處張望水面：“張甘不見了！他去哪了，有誰看到？”

  小夥伴們都說沒有。

  小男孩急得要哭了。“完啦，我又把他弄丟，回家要挨揍啦，快幫我找找！”

  小孩兒們有的往遠處散開，有的上岸尋找，小男孩自己則往下潛了水，正朝著張甘遊來。

  張甘下意識伸出了手去夠著他。

  他認出來了，這是小時候的夥伴張黑子，媽媽說他把傘弄丟那回，就是黑子帶去山裡玩的。

  然而黑子沒看見他，憋氣也到了極限，又浮出了水面，離他遠去。

  張甘有些發愣。

  有人輕輕把他托住，放在了河床上。

  誰？
  張甘躺著沒動。

  這是水裡，又不似水裡，可以呼吸。

  這裡……是泥人的世界。

  張甘心想。但又和他記憶中的不大一樣。

  這裡沒有垃圾。

  他終於忍不住坐了起來，環視四周。上方，張黑子還在河裡遊來遊去，鍥而不舍地尋找。無論張甘怎麽喊，他也聽不到。

  張甘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是大人，不是小孩。上方呈現的應該是過去的影像。

  他小時候有跟著黑子到河裡游泳嗎？張甘不記得了。

  他在河底靜靜看著上方的影像不斷變化，出現各種人，大多很陌生。直到他看到了一頭牛——青牛正伸了頭，瞪大牛眼盯著水面，在確認什麽。然後，它鬼鬼祟祟下了水。

  張甘：“……”

  他差點就以為自家的牛找來了，但接下來出現的人，讓他明白，那是他第一次進入泥人的空間找人的情景。

  然後是第二次，他一個人潛入。

  再然後，穿著黑衣的隱族人出現了……

  張甘恍然明白過來，這應該是泥人在河底曾經看到過的景象，它過去的……記憶。

  他站起來，開始在河底走動，喊道：“泥人仙~”

  黑影從泥沙裡鑽出，憨憨道：“你怎麽知道我在家。”

  張甘微笑道：“你躲了多久了？”

  “沒有多久，我才剛剛睡醒，好像睡得太久，就忘了所有的事。”泥沙倏忽散落，又在他身後出現，“看到你，又想起來了一些。”

  張甘：“你都記起來了？”

  “一些。”泥人強調道。

  “你還記得自己來自哪裡嗎？”

  “天外的水域。”泥人仰望說，“我好像就摸了一個人，然後就被人類迷住，回不去了。”

  它好像不記得垃圾的事了……張甘不動聲色問：“那你要回去嗎？”

  “回不去了。”泥人認真地說，“一旦做出選擇，就回不去了，人類也一樣。你後悔了嗎？我好像給你帶來了一些麻煩。”

  “沒有。”張甘發自內心地說，“我很高興你能回來。”

  “啊，我也很高興。”泥人歡快地轉了一個圈，“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類。”

  “但別的人類不一定和我一樣友好，你以後還是要小心避開。”張甘想起隱族的狩獵者，不禁提醒道。

  “我知道。”泥人搓搓手說，“我保證不和別的人類說話！也不碰他們！除非……除非有人掉下來！啊對了，萬一有人掉下來怎麽辦呢？”

  “那就叫他們撿撿水裡的垃圾，然後送上去。”張甘不假思索道。

  雖然泥人的河底已經沒有垃圾了。

  它獲得了新生，不再受到奇怪的規則懲罰，也不再有垃圾掉落。

  而張甘的村子，雨終於停了，那夜發生的事無人知曉，村裡沒什麽損失，只有張甘家裡留下水澇過的痕跡，泡壞了一些東西，讓爸媽納悶不已，也收拾了許久。

  但說起那個水缸，兩人都不記得了。

  我這邊正文已經完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