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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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個水做的怪物， 大大的腦袋，透明的身軀， 長長的尾巴， 在月光下，兩隻眼睛反射光輝。它的頭可以變成尾巴，尾巴也能成為頭部。

  它像一條浮空的大川， 綿延數千米，任意變形。

  張甘看了沒多久，水流倏忽就消散了， 瞬間化成了水汽。

  “這裡這裡！”它焦急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出現在那裡。

  張甘連忙小步過去。

  “快點快點！”枯木帝催促著，它分出了一條細小的水流作為手臂，指指點點。

  張甘走過去，吃力地蹲下， 撿起來， 發現那是個錢夾， 應該是被卷進來的男人掉的。

  “好了， 我從哪裡出去？”他說，明示它該送客了。

  但是枯木帝道：“等等，還有！”

  張甘隻好繼續吭哧吭哧扛著樹小步挪動。

  幸虧他有根系， 包裹了這棵樹，不然移動起來真不容易。

  枯木帝的體型龐大，一步就竄到了遠處， 大喊：“你看， 這裡又有！”

  張甘：“……”

  這個家夥分明自己就可以找到！
  他慢吞吞地趕過去。

  枯木帝這回不催促了， 就在那兒原地等候， 尾部的水流彎彎曲曲， 像給他留下路線一樣。

  月光照著它的水流身軀，銀光閃閃，真的像是銀龍一樣，尾部的水流飛散，顯得很飄逸。

  “你好慢。”等他到了，枯木帝抱怨說。

  它的身軀又瞬間化汽，換了個姿態出現在另一側。

  張甘撿起它所說的垃圾，發現那是一張錢幣，應該是錢夾裡掉出來的。他之前撿到的時候，錢夾就是打開的狀態。

  這麽說，恐怕還有別的錢散落在其他地方。

  “……”

  那他要找到什麽時候？！

  枯木帝又是一個汽化，出現在遠處，隻給他留下了長長的路標。

  這回張甘走了十幾分鍾，撿起枯木帝指向的那張鈔票，無語道：“我覺得你自己就可以把它們撿回來，收集在一起，然後我一次帶出去扔掉，這樣速度會快很多。”

  枯木帝擺了一下長龍般的身軀，厭惡道：“不，我不要碰垃圾！”

  張甘：“……”

  對了，它討厭垃圾。

  “那邊還有，你不能快一點嗎？這樣走要什麽時候才能撿完，唉……”

  它居然還嫌棄他慢了。

  張甘沒法快，他就兩條腿，扛著樹，還餓著肚子……

  咦，好像不餓了。

  饑餓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的。

  先不管餓不餓，他得想個辦法，這麽找下去，萬一垃圾無窮無盡撿不完怎麽辦？
  雖然和泥人的河底相比，這裡真的太乾淨了。

  “還有多少？”他沒敢直接罷工，而是探聽語氣道。

  “不多不多，一二三四……還有六個地方！”枯木帝身軀的水流又分散指向了不同的方向。

  張甘默了一會，還是邁開了步子。

  算了，這些垃圾留在這裡確實不好。

  無名帝說過，有無形的規則在約束它們接觸人類。泥人因為過多接觸人類受到了懲罰，枯木帝是不是為了驅趕人類才揚言吃人的呢？

  畢竟吃了人它會難受，如果被所謂的“規則”發現，也會受到懲罰的吧。它們並不能主動傷害人類……

  所以他默默走了過去。

  枯木帝很有耐心，會隨著他的移動收回水流。

  “這裡的樹一直是這樣的嗎？”張甘邊走邊問。

  枯木帝不回答，只是反問：“你呢，生來就這樣嗎？”

  張甘：“……”

  “不是，我以前是有葉子的。”他決定套一套這個家夥的話。“綠色的葉子，可以從陽光裡吸收到能量，但是現在只能從土地裡吸收了。”

  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不餓了。

  他在北風帝的空間裡長出的根系，能吸食地氣。這似乎是無意識的行為，他自己甚至沒有察覺。

  “它們也一樣。”枯木帝幽幽地說，“從前也是有葉子的，後來沒有了。”

  “為什麽？”

  “因為懲罰。”枯木帝歎氣說，“我破壞規則幫助了人類，這裡的樹就再也不會生長了。”

  張甘：“……”

  這太殘酷了。這些樹豈止是不會生長，已經完全死了！

  他莫名想起了莊園主，熱衷著田園建設的大領主說到地裡顆粒無收時的恐懼。

  這真的比無休止地掉落垃圾還可怕。他心想。

  枯木帝幫人類滅了森林大火，它自己的樹卻死了，難怪會討厭人類。

  “那你為什麽要幫人類？”他又忍不住問。

  “他們的樹太吵了，而且火勢蔓延到了域，我擔心我的樹。”枯木帝氣呼呼說，“我只是讓人類看管好他們的樹林，誰知道教訓了一個人類幾句話，就被發現了！”

  張甘同情道：“真是太不走運了。”

  “就是就是。”枯木帝告誡他，“不要靠近人類，會變得不幸。”

  張甘：“……”

  他默默拉開了一些距離。

  “快來快來，你這樣要什麽時候才能撿完。”枯木帝又到了遠處喊。

  張甘這一天跑的真不容易，雖然那兩個遊客掉的東西不多，但很分散。

  他差點累倒下。

  一旦倒下，枯木帝就會立即發現樹洞裡藏了個人類。

  張甘不敢想象那個場面。所以他寧願慢一點，也不想意外發生。

  “這裡什麽時候天亮？”他又撿了一個硬幣，邊走邊問。

  他想知道這裡的時間流速，會不會和外界相差太大。如果失蹤太久，大叔又要著急了。

  “天亮？”枯木帝疑惑道。

  “就是頭頂的天，什麽時候亮？”

  “那個啊，一直是這樣的。”枯木帝說。

  “哦，那這裡會有人類進來嗎？”

  “偶爾。”

  “他們從哪來？”

  “南邊的世界。”

  “那是個什麽樣的世界？”

  “危險的世界，像你這樣的樹過去，絕對活不到第二天。”

  張甘：“……”

  不知為什麽，談論到這個話題，枯木帝好像有點緊張，不再和他並行，快速向前，隻留下一條細長的水流指引他。

  張甘好不容易才追上去，想問從南邊來的人類有多少，還想問從這裡能不能穿過另一個世界，想來想去，他問了別的：“我出去了，還能再進來嗎？”

  他猜測外面那棵空心樹應該就是域，穿過域，就能進入這裡了。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征求主人的意見。

  枯木帝警惕起來：“進來幹什麽？”

  張甘：“說不定以後又有人類誤入，在你這裡丟了垃圾呢？”

  枯木帝驚訝道：“你願意幫我！”

  “當然。”

  枯木帝開始繞著他打轉，心情肉眼可見的愉快。

  “你真是我見過最好心的樹了。那麽，你想要什麽回報呢？”
    聽起來它答應了。張甘放松道：“不需要。”

  枯木帝：“這樣吧，我這裡有很多樹，你可以帶走一棵，這是我唯一能付出的酬勞了。”

  張甘：“不用。”

  枯木帝：“這已經是我最寶貴的東西了！我的心已經在滴血了，如果我有心的話！”

  張甘：“所以說不用……”

  “你這個……”枯木帝不知為什麽忽然生氣大吼起來，“你這個小樹人！怎麽那麽不知道滿足。兩棵！兩棵總可以了吧！”

  張甘：“？？”

  枯木帝瞪著他，最後有氣無力道：“三棵，不能更多了……”

  “……”張甘硬著頭皮道，“好吧。”

  他知道這些存在的脾氣都很古怪，如果堅持不要，不知會有什麽後果。

  不過，三棵樹他要怎麽帶回去？他現在套著一棵空心樹已經騰不出手了。

  “那你收好了。”枯木帝說著，扔下了三顆什麽。

  張甘撿起才明白，它送的是種子。

  “這是所有的報酬了，以後你再幫忙也沒有了。”枯木帝又聲明。

  張甘連忙道：“夠了。”

  “那你可以回去了。”枯木帝用宣布的語氣說。

  張甘遲疑道：“我該往哪裡走？”

  枯木帝卻不回答了，忽然掉頭飛快往某個方向奔去，像是發現了什麽危險的東西。

  張甘反應迅速地追了上去。

  追不上！
  天空中，枯木帝的水流身軀很快汽化，將他裹挾了進去。

  巨大的水流轟鳴聲襲來，他抬頭從樹洞的頂端望去，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過一會，聞到了煙味。

  煙味？

  他正奇怪，耳邊出現人的嘈雜聲：“那邊怎麽燒起來了？”

  “不知道啊，我們今天沒生火。”

  “看我做什麽！我今天沒抽煙！”

  “我們去看看怎麽回事~”

  “這還用看！報警！這麽大的煙，肯定是樹燒起來了！媽的讓我知道是哪個乾的好事……”

  這罵人的像是俊子，聲音越來越清晰。轟鳴聲也越來越大，混雜在一塊，漸漸變成了嗚嗚的耳鳴，吵得張甘耳朵難受。

  幾乎到了耳朵承受極限的時候，那聲音驟然消失了。

  張甘感覺身體一個下墜，落地了，同時聽到了熟悉的瀑布聲。

  他回來了！

  他從樹裡鑽出來，發現自己回到了溪邊巨大的空心樹中。

  樹洞裡原先的兩個遊客果然還在，正在洞口往外探頭張望。

  張甘拍一下肩膀，他們還嚇了一跳。

  “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次真著火了！”其中一人面色蒼白地說。

  張甘走出樹洞，果然看到遠處樹林冒出了濃煙。俊子他們不再喧嘩，愣愣看天。

  “我剛剛好像看到了什麽？”有人小聲說。

  天上有什麽？
  張甘也抬頭，太陽高懸，太亮了，什麽也看不到，但耳邊有水流搖動的聲音。

  “下雨了？”有人道。

  “太好了，這下應該可以把火澆滅吧？”

  “最好是那樣……”

  張甘攤開手接了一下。

  不是雨，是河裡的水，在化作水滴上升！
  剛離開水面時，它們還是水滴，隨著升高，速度越來越快，變成了水汽。

  小溪的水位肉眼可見地下降，直到乾涸。

  不僅如此，四面八方都有水滴向天空飛去，就像一場從地面向天下的雨。

  “看那邊！”忽然有人指道。

  不遠處，一條“白龍”飛向天空。

  人們睜大眼睛看著倒飛的瀑布，不知所措。

  天上的烏雲越來越厚，直到遮住了太陽。

  一聲雷響，下雨了。

  所有的水複歸大地。

  大家這才慌忙尋找避雨處，進入了空心的樹洞裡。

  只有張甘在雨中巋然不動。

  雷聲隆隆，電光下來，差點劈中了他，嚇得俊子他們一個激靈差點趴下了。

  然而張甘沒事。

  他的身體早就穿過風雨，雷電對他自然也不起作用。

  俊子他們虛驚一場，又擔憂：
  “這樹會不會也被劈？”

  “不會吧，都倒了，要劈也劈旁邊的樹吧。”

  “那還能怎麽辦，這麽大的雨，我覺得帳篷也不安全！”

  “算了，聽天由命吧。誰知道會突然下暴雨啊。我看最近天氣預報都是晴天來著……”

  “可是，這場雨還挺及時，不然那火……”

  說到火大家都安靜了。

  梁叔從人群裡擠出，想要把張甘拉進去。

  張甘卻突然吼道：“快出來！快點！它要回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梁叔第一個跑了出來，然後是俊子，其他人猶豫一下，也跟著出來了，然後學著他趴下。

  雨勢已經變小了，風卻越來越大。

  強風甚至刮倒了許多草木，形成了一條通道。然後他們才發現，那不是風，是一股巨大的水汽，正急急忙忙奔向空心樹。

  那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長長的、銀河般飄渺的身軀。

  雨完全停了，風也不再搖動草葉，陽光普照大地，溼潤的石頭開始乾燥。

  “媽媽，有彩虹！”小孩的聲音響起，大家才回神過來。

  “剛才那是什麽？！”

  “龍吧！絕對是吧！”

  “我覺得不像龍其實，感覺很奇怪……”

  “俊子，這不會就是你說的花光一輩子運氣才能看見的東西吧？”

  “臥槽，那我們以後是不是都沒好運了？”

  “哈哈哈，如果花光運氣能滅一場森林大火，我也覺得挺值得的。”

  “是那麽個道理啦，可是……我根本沒看清，你們有誰看清了！”

  “我也沒有……”

  枯木帝來去如風，沒人來得及反應，更別說抓拍下來了。

  大家議論半天，也沒得出什麽結論。

  枯木上的蘑菇開始枯萎，樹洞裡的兩個遊客已經痊愈，大家興致勃勃地聊著那場奇妙的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張甘握著手裡的三顆種子，走到樹洞前，輕聲道：“喂，你還在嗎？”

  樹洞這回沒有回應。

  它聽到了沒有呢？
  他想問問它肚子疼好了沒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