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什麽人?◎
沈雲西和阮何適聊得很暢快, 當然,大多時候都是比較健談的阮何適在說,說她在雲中縣任上基層幹部的基建生活, 說她如何把雲中縣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諸如此類。
其實沈雲西和她接觸過,從異能裡,早差不多都知道了, 但她自己說,她雙手托臉聽著,也別有意趣。她們雖有好幾年未見,卻並不顯得生疏。
這是很幸運的事,昔時的朋友能在這一個時空安穩的重逢。
但這時代框框條條的也很多,不那麽便利:“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聽說還要外放。”沈雲西問道。
阮何適喝茶潤完了嗓子, 皺起眉,搖了搖頭:“我也原本以為還要繼續做外官的,但現在情況有變。”
她拎了拎茶蓋, 猶豫了一下, 還是聲音極低的直說道:“前太子失勢, 薑丞相辭官,現在你男人及他外家一系在朝堂上一家獨大, 是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 但皇帝不太樂意,意欲扶持三皇子上台,就是我那廢物表弟。”
慶明帝兒子雖多, 但現如今年齡稍大的也就這三個, 他也不是多喜歡老三, 她那三皇子表弟純粹就是被拎來當炮灰,硬被扒拉過去做製衡的。
想到這些,阮何適也心煩,她一甩頭,暫先拋開了,說:“又正好我前幾天去了趟工部,看工部那些人正在研讀穿越前輩長樂長公主留下來的發展指南書,就幫他們做了輛自行車出來,老皇帝正高興呢,工部尚書直呼我乃大才,不入工部,簡直浪費人才。估計要把我留京裡了。”
沈雲西:“……”啊這。
阮何適笑呵呵的一擺手:“那玩意兒簡單得很,也不要太佩服我。”
沈雲西沒聽明白他們的啞謎,問衛邵:“什麽提議?”
沈雲西眨了一下眼,掀開蓋子,卻發現裡面臥著個小小的撥浪鼓。她疑惑的取出來,拿在手裡晃了幾下,衛邵給她這個是什麽意思。
沈雲西抿唇嗯笑的點頭,再上了一次發條,才去看另一個盒子。
衛邵笑一側頭:“我給阮大人說了一門親。”
兩人鬧騰了一下,才回了院子去。過了午時,沈雲西睡了個午覺,一覺醒來,衛邵已上值去了,鋪了素錦的圓木桌上放著兩個木盒。
沈雲西哎了聲:“你也乾起媒人的行當來了。老大她還不太想成親。”
撥浪鼓砰咚砰咚的聲音和著八音盒,交雜在一起。不多久突然摻和進了一陣喵喵的叫聲。
沈雲西想起阮何適說的禮物,她打開左手邊那一個,然後就震驚了,阮何適送的居然是個八音盒,這在現代當然不稀奇,但放在這裡估計就是獨一份兒的了,要是拿出賣,估計得老老值錢了。
飯後,阮何適起身告辭,衛邵說了句:“我的提議,阮大人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廚房那邊便使人來稟說備好膳食了。到了外面,阮何適就變得相當正經,待她們到側廳用飯,衛邵已經在那兒坐等著了,衝她們微微頷首。
竹珍適時說道:“這是王爺留下來的。小姐快打開看看。”
沈雲西拍手,雖然沒啥表情,但語氣真誠的吹捧:“老大你太謙虛了。”
“我只是一說,合不合適,還是端看阮大人自己。”他捏捏她的臉。
沈雲西將發條上好,中間的那朵太陽花悠悠的打起轉,叮鈴當的清脆音響充盈滿房。
沈雲西轉了轉身,站了起來,循聲看去,就見落地罩處的軟布簾子底下,一隻圓滾滾,毛絨絨的小貓像個雪團兒似的鑽了出來。
阮何適乾笑了兩聲,沒有答話,由季六月親送出門去了。
沈雲西反手也去捏他的。
阮何適得意的笑起來,看她跟個呆乎乎的木娃娃似的,和小時候一個樣,忍不住又將她抱了一個。
竹珍和荷珠都嚇了一跳,而後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的盯著,直到音聲停了,她兩人才對視一眼,好像松了口氣一樣的驚聲說道:“小姐,這東西它還能自己彈曲子呢。”
她老大真的好厲害,這動手能力,妥妥的下一個長樂長公主。沈雲西鼓鼓臉,難怪人家是老大,她只能當跟班呢。
它也不怕人,躍上矮凳,又跳上桌子,坐在錦布上,仰著小腦袋,淺藍色的貓瞳盯著她手裡的撥浪鼓,時不時喵一下。
沈雲西手扶著桌沿,眼眸明亮。
夜裡衛邵回來得有些晚,天已經黑透了,正院裡的燈歇了大半,隻略略有點朦朧的光亮。他當沈雲西已睡了,也沒過裡去,徑直往浴房洗漱後,才去了內屋。哪料想裡頭燈燭不太亮,人卻還醒著。
床幃軟帳挽掛在玉鉤上,他家那小姑娘就跪坐在繡合歡花的床被上,膝上放著那隻白貓兒,側手邊抱著她自己做的大布貓,眉眼彎彎的把這兩隻貓指給他看:“大的,小的。”
衛邵啞然失笑,他走到她身邊坐下,抱著她親了親,點點她的額頭,輕聲說道:“我的。”
沈雲西矢口否認:“才不是。”她說完,在貓身順了兩把毛,放到床下,又眉歡眼笑的撲到他懷裡,凝視著他清雋溫和的眉目,仰頭貼臉輕輕蹭了蹭。
半晌之後,雙手交掛在他身後,細聲說起宮裡殷皇后送她東西的事,雖說收禮物收得很高興,但也太巧了。她心裡有不解,也就問出來了。
“朝朝不是說想在今天過生辰嗎?那今天收禮不是很正常嗎?”
“我有說過嗎?”沈雲西迷蒙的歪歪頭,她怎麽不記得了。
衛邵笑了笑,她當然不記得,那天夜裡,紅燭帳暖,他問時,回那話的時候正迷糊呢。憶起新婚之夜,衛邵心頭動了動,扣在她腰肢上的手掌,不自覺的把人往懷裡微用力的按了按,掌心也略發起燙了。
心有所思,便身有所行,將她壓在床被上,深而重的碾過妻子的唇舌,手抵住她有些受不住欲側偏開的臉頰,不願離開的在她唇邊又細吻了片息,才啞聲道:“不記得也沒關系,我可以幫朝朝回想一下。”
沈雲西悶哼著半閉了眼,淺皺了皺眉,交挽在他肩後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衫,指尖都發了白。
夜裡起了風,卷著臨近冬末的雪,透冷的涼意席蓋侵襲,卻怎麽也擾不到厚合的內門錦帳裡。
自有了一隻貓後,沈雲西的日常生活越豐富了些。除了家中庶務,人情往來,應對找上門來給她提供素材寫話本子的人物之外,又多了陪貓貓玩和擼貓毛毛玩。
洵王府在宮外,她是不必日日都往宮裡去請安的,自那日見了秦蘭月後,沈雲西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和她碰過面。
人沒見,聽見的消息卻不少。
據聞秦貴妃后宮專寵,秦貴妃入宮之後,慶明帝眼裡再見不到其他人了,旬日禮賜禮不要錢的往承熙宮送,為她發落嬪妃,為她訓斥皇后,為她頂撞太后,還把生母已逝的年十歲的十二皇子記到了她的名下。
秦貴妃入宮不到兩月,一個寵妃應有的排面就全都有了。但這過分的招眼招搖,也同樣惹得前朝后宮對帝妃二人頗有微詞。
對此,殷皇后則隻冷笑:“由他們吧,和我們有什麽相乾。”且由他們笑著,總有哭的時候。殷皇后收起耍了一轉的長槍,嗤之以鼻。
而宮外頭,想是宮裡衛修容也給安侯府悄摸傳了信,說明了秦貴妃是秦蘭月的事,原二夫人過王府來喝茶說話時,言語裡拐彎抹角的帶出幾分驚忿:“咱們這位秦貴妃可真算是個人物,和我那死去的婆母,還是家門兒呢,同個姓的。這秦家怪是多出能乾人的。”
衛芩並不知道裡頭的彎彎繞繞,因要給秦蘭月守孝,不能穿金戴花的,衛五姑娘一身素淨的,精神頭都不如往日足,聽她二嫂說話,只聽了兩耳朵,就興致缺缺了。
原二夫人便指著她說:“她的親事又要耽擱下了。”姓秦的不是親母卻也是繼母,她假死,死得痛快,衛大衛二卻要丁憂去職,一年方可起複,她們這些做兒媳婦和女兒的也要都守著。
你說這人,真死了也就罷了,你這作假的,好好兒的,是不是連累人。偏她們一肚子憋屈還不能往外言說,誰讓裡頭牽扯到皇帝呢。
原二夫人其實也奇怪,她那年輕婆母秦氏模樣雖好,卻也不是什麽仙子下凡,神女在世。后宮美人眾多,皇帝應是見慣了美色的,緣何不顧禮法,非對一個臣妻癡迷至此。
這秦蘭月難不成是有什麽她沒發現的特別之處?
原二夫人陡的腦門兒一涼,等等,歲夫人、替身……
若真是如此,那個眾說紛紜,各種猜測的,她公爹衛智春昔年獻妻的同僚對象,莫非就是、就是當今聖上??!
老天,她好像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原二夫人大駭,出了一身冷汗。
衛芩可不知她二嫂都解密通關了,兀自還說:“耽誤就耽誤吧,無所謂,我呂姐都還不急呢,我也不急著成親。”她現在想得很開,嫁人就跟開盲盒差不多,風險太大了,還是在家做姑娘好。
原二夫人滿腦子都是慶明帝衛智春,根本沒聽進衛芩說了什麽,她緊握住發抖的手,看向沈雲西:“三弟妹……”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抓心撓肺的很想問一嘴。
但最後還是覺得這種秘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哎呀一聲,為防自己控制不住問出口,打著哈哈瞎扯了兩句,就拽著衛芩飛快走了。
沈雲西送走了原二夫人,就回房去了。今日休沐,衛邵自坐在椅榻上擺弄他的棋局棋譜,見她來,便拉了她到身邊坐。
沈雲西原本是不會下棋的,但原主會,她依著原主的記憶,自己也琢磨過,支著頭看衛邵補那殘局,也得了趣兒。
竹珍送熱茶進來,見榻上兩人挨靠在一起,頭抵著頭,一個拿棋譜,一個摸棋子,小聲說著話,忙又輕手輕腳的笑退了出去。
但她出去沒多久,就又進來了,稟報說:“王爺,竇小姐在外有急事求見。”
衛邵將書擱下,也沒問什麽事,便抬頭直說:“讓她到書房。”
竹珍應下。
沈雲西握著棋子的手一頓,飛快的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別過頭,將棋子放回了青玉棋奩裡。
待清脆的劈啪聲響起,她才發覺自己不小心放錯了地方,黑色的棋子混入了白棋裡,盯著瞧了瞧,便又慢吞吞的去撚了出來。
還未待放入裝有黑子的棋奩裡,青年微涼的手輕包住了她的指尖,順勢捉了那粒棋子落入掌心,丟在了一邊。
他捧了捧她的臉,端看了片刻她的神色眉眼,笑說:“難得休沐,好不容易有個空得以夫妻閑趣,偏前頭有二嫂子上門,這會兒又有事來煩我。不如辛苦朝朝陪我一起過去走一趟好不好,也省得我們分開了。”
沈雲西抬眸望著他,良久才慢慢的,好似勉為其難的又帶點矜持的點點頭說:“好吧。那就陪陪你好了。”
隨著這九個字說完,已是開眉展眼了,埋到他懷裡樂樂陶陶。
衛邵笑著將她攔腰騰空抱了起來,揚眉親了一下她紅撲撲的頰面,“這就走了。”
沈雲西雙手搭在他肩上,貼臉直蹭了好幾下,過後才抬起一隻右手高高舉起,旋即指著外面,像是做指揮的大將軍的一樣,語聲清亮:“目標,書房,出發!”
夫妻二人邊玩笑著,邊往書房去。到了書房門口,卻不好這般去見人,沈雲西理了理衣裳,才跟著衛邵進了裡面去。
他們剛入裡,季五年才把門關上,沈雲西就聽得內門簾子裡響起急急的一聲:“我說大哥,你怎麽才來啊,我都急死了我,你父皇居然想把我指給三皇子,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你快給我想想辦法啊!”
沈雲西睜大了眼,穿過珠簾,就見梁京裡那位有名的冰美人竇錯玉竇小姐,雙手叉腰,焦躁的來回走動,還順手往衣襟裡摸出一個桃子啃了一口,吃了一口又嫌棄的吐出來,嘀咕道:“怎麽是桃子,我記得中午塞的是饅頭啊。”水果裡,他最討厭桃子了。
一轉過身和沈雲西四目相對。
沈雲西雙目空茫了一下,發出啊的呼氣聲。
竇錯玉表情扭曲了一下,他默默的把桃子放了回去。正糾結要不要再挽救挽救,就見他衛師兄先牽著人到椅榻上坐了。
他眼珠子一轉,便已明了,頓時尷尬一轉為笑,從善如流的向沈雲西正經做禮躬身:“一直都沒有機會,而今才來見過嫂子,還望嫂子不要見怪。”
沈雲西愣愣的應聲點頭。
衛邵這才跟她解釋:“竇師弟因家裡頭一些緣故,這幾年不得不暫做女裝。”
沈雲西驚歎的直往竇錯玉身上瞄:“完全看不出來。”這居然是位郎君。
衛邵笑道:“他是挺會裝相的。”
末了他方對竇錯玉說起正事:“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父皇最近正看重三皇弟,就像大皇兄和薑家,他慣來喜歡這般做配的。你是老師的孫女兒,不但可給三皇弟添勢,還正好能分卸我與老師的情分。”
竇錯玉在另一處坐下,心煩的又把桃子掏了出來,啪的拍在案上:“那怎麽辦,聽我祖父的意思,估計等到太后壽辰上就得當庭下旨了。”他母親的病情正在關鍵時刻,現在又還不能恢復男裝。
衛邵倒是不慌不忙的給他出主意:“無妨,師妹,我幫你另說了一門親,那一位女扮男裝,也想找個人應付應付,我已與對方說好了,她那邊沒有異議,你要不考慮考慮。”
沈雲西:“……?”這個女扮男裝的,不會是她老大吧。衛邵是怎麽知道的,不會是她什麽時候不小心說漏嘴了吧?
竇錯玉奇道:“竟有如此緣分,誰啊?”衛邵答:“阮何適,阮大人。”
竇錯玉驚道:“三皇子他表兄?”那位最近在工部正出大風頭阮大人,居然是個女子?
衛邵頷首。
他二人談話,一問一答,沈雲西也沒打擾,她用帕子捂了捂臉,又覺得好奇怪,偷偷抬頭再打量了竇錯玉一番。
直到竇錯玉又往衣裳裡裝好了桃子,正好了衣裙發簪,清冷有禮,正經的告辭後,沈雲西才回過神來,伏在桌幾上咯咯的輕笑。
衛邵正伸手扶她,就聽外間門庭裡,季五年一聲厲喝響徹屋宇:“什麽人?有刺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