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請神容易送神難◎
秦蘭月因為重生的秘密被揭穿,又自己嚇了自己一通,惶悸不已,當下頭昏昏的,身子發軟,連腹中也覺抽疼,不由的一彎身抱著肚子低聲痛呼起來。
秦夫人不知為什麽受刺激動了胎氣,有早產之兆,驚動了衛老夫人。
衛老夫人親自過來探看了一回,問起是何原由,綠芯當即就哭啼啼地告了沈雲西一狀,秦蘭月臉白白地臥在床上也支吾了兩聲。
聽周大的意思,話本子已經在市面上敞開賣了,遲早會傳到衛老夫人耳裡,不如趁此機會在老太太面前攤開來說,先把自己摘開。
衛老夫人眼神不大好,年紀越大就越不耐看什麽書,便叫她們把話本子裡寫的東西口頭複述給她聽。
秦蘭月自然省去重生這一節,隻說沈雲西在話本子裡汙蔑她和安國公未婚苟合,壞她名聲,其心可誅,“我與朝朝是有些齟齬不合,但到底是表姐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倒不想她心裡這樣恨我。要只是怨怪我也不妨事,還連累老爺和咱們府上也成了別人的談資。”
她有氣無力的,眼邊勻染了疲倦的青暈,說到此處,配合上腹中隱痛,順利地落下兩滴淚來,恍如一朵雨下芙蓉。
衛老夫人看她委屈可憐,卻只是眉頭深鎖地撥了撥手裡的佛珠,直直地望著她,眼中含著叫人看不懂的意味兒。
秦蘭月低泣了會兒,見衛老夫人沒反應,不解地抹淚喚了一聲,“母親?”
老夫人沒提話本子之事,說完這些,就與秀若姑姑一並走了。
她們院裡現在一團亂,什麽祈福,這個禍首分明是想留下來看笑話的,心裡指不定有多得意!
“不必了,當真不必。天色晚了路不好走,雪地路滑,三夫人還是早早回去的好。”綠芯語氣勉強。
裡間的說話聲不大不小地往外間飄,沈雲西坐在案邊,隱隱約約地能聽見個三五聲。
然而仔細一看,那桌面的紙上哪有什麽經文,全是她在胡塗亂抹。
這一席話說得秦蘭月臉色蠟白。
沈雲西自莊子回來這麽久,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位正院大丫鬟對她如此客氣。
她不敢置信地惶惑半刻,猛地拉住綠芯,大聲道:“老爺怎麽沒跟我提過這茬,我們私底下的往來他怎麽敢說出去給旁人聽?他真是害苦我了,快把他叫來!”
綠芯奉命去請國公爺衛智春過來,到外間一看,沒想到沈雲西竟還坐在書案邊,她臉色不好地頓住腳,猶豫片刻還是扯出一抹難看的乾笑,說道:“三夫人還在啊,夫人身子不適,今兒就不留你了。奴婢叫個人送你回去吧。”
衛老夫人聽得皺眉,“聽她胡扯,叫你一個人抄還不得把手寫斷了。你雖是晚輩,也不能盡聽她的話,心裡要有杆秤。都這個時辰點了,好了,你回去吧。她問起來,就說是我說的。”
綠芯的表情頓時跟吞了蒼蠅似的。
在秦蘭月驚疑不定的注視下,衛老夫人再不言語,立拐起身走了出去。
秀若歎了口氣,“三夫人縱然居心不良,故意寫話本子挑事,可若裡頭寫的千真萬確,老太太又如何為您作主?人家也沒指名道姓,用什麽拿罪。”
沈雲西起身向老太太行了禮,細聲將秦蘭月叫她抄佛經的事說了。
“這是在做什麽?”衛老夫人先前來得急,沒注意,現下出來才看見屋裡頭還有一個人,她拄著長拐在落地罩邊立了立,問道。
“您還是放寬心好好養身子吧。”秀若姑姑說完,聽得老太太在喚她,又施了一禮,便告退了。
沈雲西堅定地拒絕:“沒關系的,也不是多遠的路,回去的時候走穩當些就是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也是讀書識字的,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衛老夫人說出來的話叫秦蘭月一驚。
雖得了老太太的應允,沈雲西卻沒有馬上離開,她還是穩穩地坐下,筆尖在紙張上畫了畫。
秀若姑姑跟在老夫人身後,踏出房門前還是回身行了個禮,說:“這話本不該奴婢說,但總得叫夫人知道,當日老夫人原是不同意夫人入府的,您年紀輕,原又和三爺有牽扯,與咱們國公爺著實不大適合。是國公爺親口言說您二人早有了夫妻之實,必須得給您一個名分,老夫人方才松口的。後頭老夫人也親自叫人查過,確有其事,不是老爺在作言造語。”
她微微笑了笑,語聲輕緩:“不妨事,我正好在這裡抄寫佛經,順便也為表姐祈福了。”
衛老夫人和秀若姑姑出來時,沈雲西還神色不動地半伏在桌上寫字。
她又道:“對了,你記得跟你們小廚房說,我飯量大,口味挑,哺食要做得仔細些,豐盛些才好。還有,聽說宮裡的修容娘娘賞了一筐冬桃下來,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口福也淺嘗幾個,試試貢桃的滋味。”
“表姐親自請我過來幫忙,你們做東的,可千萬不要怠慢了我呀。”
綠芯:“……”好不要臉。這三夫人一個下午沒怎麽吭聲,一說起話來就是指點江山,口角生風,滔滔不盡。
她這是把這兒當自己家呢!
這一刻,綠芯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綠芯咬著嘴巴,一面吩咐下人去請安國公,一壁自己飛快地鑽進了裡間請示秦蘭月。
秦蘭月本就心煩氣躁,聽了綠芯複述沈雲西的話,更是邪火上頭,腹中又抽痛了起來。
她忙強壓下心緒,“她要什麽就給她,讓她滾!馬上給我滾!”
秦蘭月現下對沈雲西是又氣又怕,氣她寫話本子的狠毒手段,又怕她真是沈太后歸來,一時竟不知到底該如何應對,思來想去不如暫且眼不見為淨。
綠芯應聲,匆匆出去親自給沈雲西裝撿了半筐冬桃,盡挑顏色好的個頭大的,又叫小廚房裝了四五個食盒,臨走時,沈雲西還從廊廡下讓人抱走了兩盆上好的牡丹,並兩匹貴重稀罕的浮光錦,可謂是滿載而歸。
到了正院門口,沈雲西又轉過頭認真地問了句,“我明日還來抄佛經嗎?”
綠芯抽了抽臉皮,強笑地死咬著牙蹦出字來,“暫時就不麻煩三夫人了,以後再說吧。”
沈雲西這才滿意點頭,自歸去了。
到了合玉居,荷珠見到這陣仗,笑得見牙不見眼,原以為她家小姐是去受氣的,沒想到回來還能薅一筆,薅死對頭手裡的羊毛,哪怕隻薅到一根,都格外的叫人高興。
在這方面,荷珠和秦蘭月倒是很有共識。
沈雲西把食盒裡的菜全取了出來,留了兩道自用,其余的全分給荷珠他們了,盤盤大魚大肉,道道滋味鮮美,合玉居的女婢侍從在下人房裡擺了兩大桌子,這一頓吃得比過年都豐盛。看得其他院裡的下人們眼熱不已。
沈雲西走了不久,安國公衛智春就到了。
正院裡向來恩愛和睦的安國公夫婦破天荒地吵了一回,說是吵,其實半天下來都是秦蘭月單方面的埋怨,安國公倒也不生氣,他這樣年長,沒得和小姑娘計較。
但見小妻子確實氣得狠了,他便乾脆摟了人在膝上,在她耳邊梭梭吹著氣,笑說道:“何必惱成這樣,哭眼抹淚的,可是故意叫我心疼。我們如今是明正言順的夫妻,往日那點事,叫他們知道了又如何,左不過說笑兩句。你不知道,我當日若不直說,母親是絕不肯點頭叫你入府來的,就因為你和老三那段往事。”
安國公含了她的耳垂,聲音沙啞地又說:“我都沒惱你從前惦記老三呢,你倒怪起我了,夫人這般著實傷我的心呐。”
他本就是個風流多情的種子,甜言軟語信手拈來,慣會花說柳說的,再加上幾分調情的手段,秦蘭月如何抵得住,當即桃腮粉臉,軟了身子,哪裡還分得出心思怨怪他,隻無力推了推他的手說:“可別鬧我,大夫才說了叫我好生休養的,顧及著點孩子。”
安國公便從善如流地消停了,又從懷裡掏出一尊木雕來送與她。
秦蘭月拿著自己的木雕像,心裡稍稍好受了些。
但也只是稍稍。
無論怎麽說,在衛老夫人面前告狀不成,還反被扯了遮羞布,秦蘭月到底還是沒臉,心虛得厲害。
她私下裡叫人每日一早去盯著書鋪,把相關的話本子全買了回來,以防流通出去,隱形中為書鋪的生意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只是杯水車薪,或者說掩耳盜鈴。京裡各家的小姐們大都是相識的,便是買不到也能相互傳著看,你跟我說,我跟你說,不過幾日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尤其在太傅府小姐呂施把衛芩叫出來後。
剛開始衛芩還搖頭不認,有意給她老爹隱瞞,但她向來是個不長腦子的,從頭到尾都透著清澈的愚蠢,輕輕松松叫人一詐就詐出來了。
眾人無不嘩然,“還真是婚前就……如此說來,沈夫人的話本子確有可信之處了。”
“有可信的,卻也不能盡信吧,這世上還真有重生不成?”
“世上無奇不有,這可說不準。”
“越說越玄乎了!”
呂施點了點桌子,一陣見血地說道:“那就不說玄乎的,說說下藥的事吧,如果真是秦夫人給沈夫人和衛三下的藥,倒也難怪她嫁進國公府後,老找秦夫人的麻煩了。”
有人小聲說:“若這是真的,沈夫人也怪可憐的,她本來是要入宮去的。她和太子頗有情誼,又是正兒八經的表兄妹,被人棒打鴛鴦,咽不下氣,針對秦夫人也是人之常情。尤其那位衛三公子也實在不是什麽良配。”
衛邵家世好,學識好,再配上一副如玉的樣貌,看起來是難得一見的俊才,可這樣的人偏生是個病秧子,又不是嫡長子,不得家裡頭看重。
一來考不上官,二來襲不到爵,還不說定哪天一命嗚呼連人也沒了。
更更重要的是當家的婆婆是自己的表姐兼對頭,水火不容,處處要受掣肘不說,還和衛邵也有牽扯,這嫁過去能有什麽好前途?
還不如挑個新科進士,好歹有盼頭。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唏噓或皺眉,心下各有思量。
衛芩夾在眾人中間,聽完她們的擺話,癟了癟嘴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她平等地討厭沈雲西和秦蘭月兩人。
沈雲西以往的才女之名太盛,有這個清高的典范在,其他貴女少不了被其擁躉拉踩,衛芩就是其中一位。她對沈雲西的不喜盡出於此,覺得這女的可真煩,我蠢怎麽了,我蠢關你們屁事。
至於秦蘭月,起先和衛芩是一對關系挺不錯的小姐妹,可叫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秦蘭月居然瞞著她,轉頭就做了她的娘!
這一出下來,好姐妹不掰才怪。
反正,沈雲西和秦蘭月二人打架,無論誰贏,她都開心,因為總有一個人會輸的嘛,她總能看到笑話的,管她們呢。
衛芩甩甩帕子,摸出隨身的小鏡子,專心地查看自己的妝容有沒有花。
她腦子不夠用這是天生的,沒辦法的事,所以就更得注意自己的臉了,漂亮和智慧,她總得佔一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