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妄這一次沒立刻回應。
他難免想起當時的事。
褚家一群人在那個姓趙的神棍——現在可能應該叫大師的人來了以後,草率地定下了要找鬱家的孩子做衝喜對象時,自己那時候站在床邊,隻覺得無邊的厭惡。
但一個靈魂體加一個植物人的抗拒是沒有人會知道的,褚妄只能冷眼看著他們替自己做了決定,替自己選了日子,然後說了一個對自己而言有些陌生的名字。
褚妄一直是一個瞧不起事後諸葛的人。
當時的他隻感到痛苦和抵觸,哀歎自己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辦不到。
而現在……
他看著面前的人,過了幾秒才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是啊。”
他居然會覺得……慶幸。
慶幸鬱家的拋棄血親,慶幸鬱家的毫不留情,慶幸自己還算保留了一點感官,能在那個自己都不抱希望的夜晚,聽見了一個朝自己這裡走來的聲音。
褚妄看著鬱瀾一張一合的嘴唇,忽然說:“你帶我去外面走走吧。”
鬱瀾還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麽突然說這個:“哎?”
褚妄的語氣很平靜,不是請求,只是陳述:“你來了以後,我就能時不時看到一點外面的景象了。”
“上次的桂花應該還沒落完吧?”他說,“你陪我去看一看。”
鬱瀾於是沒了別的想法,當即點頭:“好。”
“那我等下抱一抱您,就可以出來跟我說話了。”鬱瀾還替他想了一下,“這樣我們還可以對話,也挺好。”
褚妄看著鬱瀾把自己帶到輪椅上,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很卑劣。
他其實也不是那麽想看看桂花是否還在,他也沒有嗅覺,無法聞到傍晚時分的秋意。
但他好像又控制不了自己這樣的想法,即使現在的自己依然沒有實體,沒有感知——可他想跟鬱瀾說說話,不只是在四四方方的臥室裡,而是在染著夕陽的秋天裡,在每一個會變換的空間中。
鬱瀾推著褚妄下樓的時候,管家看到了還想來幫忙:“鬱先生,等下要吃晚飯了,要不然我來吧?”
他笑著搖搖頭拒絕,依然是對外時一派乖巧的樣子:“謝謝叔叔,我就是看現在天氣還不算冷,帶褚先生出來走走,跟他說說話。”
現在褚家的人偶爾在路過褚妄房間的時候能聽到鬱瀾的聲音,但大家都以為鬱瀾只是習慣性地跟植物人說話試圖喚醒罷了,也沒人多想過什麽。
畢竟在褚家人的視角裡,鬱瀾是真的很喜歡褚妄,做什麽都帶著,又有了上次鬱翎過來他幫著擋水的事情,每個人都深信不疑,還會體貼地給他們留出空間來。
鬱瀾就這樣暢行無阻地下了樓。
褚家的院子很大,旁邊還有兩棟連排別墅,而整個花園將它們包繞其中,空間很大。
而且院子的設計也很有講究,每個方位有每個方位的獨特巧思,所栽種的植物也都不一樣。
而席筠喜歡花,就在背後的院子裡還特別修了一座花房,裡面全是當季見不到的珍貴品種,褚妄剛出事的時候她茶飯不思,覺得煩悶了,就會來裡面透一透氣。
鬱瀾之前也沒來過,不過這次想著是帶褚妄出來,加上褚妄還在房間裡說了那樣的話,於是他還是決定多走幾步,讓他的植物人老公看看別的風景。
不過,就算是知道“開機”要素是什麽,鬱瀾走到院子裡的時候還是多少感到一點羞恥。
他把人推到了花房裡,四下看了看,發現身邊沒有別人之後,才小聲叫了一句“褚先生”,然後慢吞吞走到輪椅前面,紅著耳垂抱了上來。
像之前在辦公室那樣,得接觸得再緊密一點,鬱瀾心裡一邊念叨著該死,一邊輕輕坐到植物人的腿上,再伸出雙手,把他的背也牢牢環住。
大概過了幾分鍾,他終於聽到了剛才的聲音,叫他的名字:“鬱瀾。”
也許是錯覺,或者別的什麽科學無法解釋的原因,鬱瀾覺得褚妄在外面叫他的聲音跟在房間裡不同,在房間的時候可能會更有實感一點,而在外面就有些縹緲,好像隨時會消失似的。
他聽到這個聲音,正準備從他身上下來,褚妄卻說:“你耳朵怎麽這麽紅?”
他不說還好,一說鬱瀾覺得自己耳垂都在發燙了——還能是為什麽!
自己怎麽說也算是個純情男大吧,這種事對他而言還是有點羞恥了,這不正常麽!
而且褚妄這麽一說,鬱瀾反而還不太好意思直接下來了。
因為他現在的臉也因為這句話紅了起來。
“你……你別看我。”鬱瀾十分絕望地把自己的下巴擱在他的肩上,說道。
“嗯。”褚妄說,“我不看你,我看看花。”
說完好像還真的背過身,專注地欣賞起花房的花來。
鬱瀾整張臉都火辣辣的,抱著褚妄的手不僅沒松,反而比剛才更緊了一些。
那天在褚妄辦公室抱他,結果被章妍突然撞進來的畫面又在此刻閃現了出來——
鬱瀾生無可戀,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一個臉皮厚的人了,對外也沒遇上過這種事啊,不到十九年的生命,尷尬時光好像都集中在遇到褚妄之後了。
他默默地想著,手指還扒拉了一下植物人的身子。
沒下來。
就好像只要他不下來,褚妄就不會看到自己的表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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