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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精閻王的心機判官》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六極惡凰曾是妖界戰神, 出身望族西陵氏,以戰功封侯,曾幾何時, “羽衣侯”三個字所向披靡, 代表的是妖界不敗的傳說。

  然而此時此刻, 看著頭頂那隻魔氣四溢的血骨鳳凰,任何人都無法將他和當年意氣奮發的戰神聯系起來。

  凰翎盡淬成魔骨, 不複當年羽衣侯。

  劫海活獄中的百年煉獄,沒有洗去罪孽,反而磨練出一身的暴虐狂戾。

  見到崔絕, 六極惡凰一聲嘯唳, 火浪爆湧, 直撲崔絕面門。

  “放肆!”陰天子沉喝, 一把將崔絕摟入懷中,抬手揮出,黑色死氣海翻滾而上。

  兩相衝擊, 死氣澎湃,浩瀚無邊,頃刻間撲滅火浪, 繼而乘風騰起,追擊上去。

  六極惡凰迅疾後撤, 借被火光映紅的濃雲蔽身。

  陰天子站在漫天迸射的火灰中,一手摟著崔絕, 另一隻手護住他的頭髮, 低聲道:“別抬頭, 有灰。”

  崔絕將臉埋在他的胸`前, 笑了笑:“六極惡凰功力不全、神志不清, 是斬殺他的好機會。”

  “嗯。”陰天子應聲,抬頭看去。

  六極惡凰正從雲間陰鷙地俯瞰他們。

  四處肆虐的鳳火已熄,但空氣中仍彌漫著濃烈的硝煙之味,摻雜著血腥味,不知是否有亡魂在無聲無息間被鳳火焚燒。

  陰天子:“殺我鬼民,你已罪無可赦。”

  “哈哈哈,”六極惡凰狂妄大笑,“我不但殺你鬼民,還要屠滅整個幽冥。”

  陰天子:“你果然神志不清。”

  六極惡凰:“但我一定會讓崔絕魂飛魄散!”

  陰天子抬手,死氣凝成一把長劍,漠然地看著血骨鳳凰:“我看你有什麽本事,能從我的懷裡動他。”

  六極惡凰俯衝而下,殘破骨翼化作利刃,燃起烈烈的鳳火。

  陰天子持劍揮去,劍威浩瀚,如翻海怒潮。

  鳳火與死氣再次相擊,刹那間,雄關巨震。

  灼目的硝煙中,響起一陣快如急雨的利刃撞擊聲。

  “呃唔!”一聲慘痛悶哼,六極惡凰連退幾十米,在空中留下一道慘烈的血痕,空氣中的血腥味濃鬱起來。

  地面落下三根殘骨,是上次在劫海活獄被陰天子擊折的羽翼,如今被齊齊斬斷。

  陰天子上前走了一步,挺劍追擊。

  六極惡凰拖著一側殘翼,驀地扶搖而起,血淋淋的殘翼卷起漫天煙塵,往黑黢黢的雲層中躲去。

  一道死氣直衝雲霄。

  濃雲中只聽一聲悶響,如利器破開血肉,血珠如春雨般從雲層灑落。

  陰天子仗劍,準備追擊滅其亡魂,動作卻驀地一頓,原地轉身,反手一劍劈下。

  空間霎時扭曲,似有琉璃鏡在空中破碎,然而瞬息之後立即修複原狀,只有幾片血色花瓣從空間裂縫裡飄散出來。

  電光石火之間,六極惡凰和他遮身的濃雲都已消失不見。

  “陣法。”陰天子看向虛空,“花重錦?”

  “不愧是首席護陣師。”崔絕稱讚,法陣布置得無聲無息,他甚至沒察覺出從什麽時候踏入對方掌控范圍的。

  如果說花欲燃的陣法是暗夜中怒張的刹那花火,那花重錦的陣法就是輕似愁夢的無邊絲雨,沾衣不濕,細潤如酥,待驀然發神,才發現遍地紅濕竟已化成屍山血海,吞襲而來。

  法陣中,無風無雲,天地空寂。

  崔絕卻感覺有一股陰邪的氣息正從無所知的荒野彌漫開來,越來越濃,密不透風地籠罩在周遭,帶來讓人不由得蜷縮的威壓。

  一隻手按在背心,熟悉的鬼炁緩緩注入。

  崔絕壓力消退,松了口氣,抬眼看向四周,尚未看清什麽,腰上的手臂忽然一緊,頓時一陣天旋地轉。

  下一秒,洶湧的血浪從地底翻滾而出,無數骷髏手骨衝出浪頭,直撲二人。

  與此同時,空間中陰風倒流,花影亂湧,鋪天蓋地的血色花瓣帶來震顫人心的蝕骨異香,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陰天子第一時間用死氣護住崔絕:“施毒?”

  “不是,這香氣是術法,嗯……”崔絕思索一瞬,登時明白,“幌子而已,為了轉移你的注意力,遮蓋他布陣的動作。”

  陰天子嗯了一聲,銳眼如隼,環顧四周,眼眸沉了沉,死氣凝成長劍,劈向一處虛空。

  刹那間血色花瓣漫天炸開,花雨盡頭,一個消瘦的鬼影單膝跪地。

  他祭出一面銅鏡,雙手飛快結印,催動術法,花瓣急速湧動,想要修複法陣。

  陰天子手腕一轉,長劍化作箭矢,疾射過去。

  銅鏡應聲而碎,從他手中脫離飛出。

  崔絕冷不防地伸手,接住一塊碎片,巨大的慣性下,掌心頓時被劃破,疼得臉頰一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陰天子皺眉。

  “回頭再罵我。”崔絕攤開手,亮出掌心染血的銅鏡碎片。

  陰天子:“什麽來歷?”

  “是寂子破鏡。”崔絕抬眼看向鬼影,唏噓,“拿到這個鏡子,我才終於確定是你回來了,花重錦。”

  鬼影狼狽地抬起頭來,露出熟悉的面孔:“判官大人……”

  崔絕:“我給你一次回頭的機會。”

  花重錦肩頭被死氣箭洞穿,不斷散逸出黑色的魂氣,他一隻手按在肩頭,想要療複傷口,但冥王之力對魂體的殺傷是勢不可擋的,幾番努力,仍是徒勞。

  他垂下手,低聲道:“很誘人的機會,可惜……我有不能回頭的理由。”

  崔絕:“那你有承擔後果的覺悟嗎?”

  “從接下任務的那一刻,我就預知到了今日的結局。”

  “卻仍然要做?”

  花重錦扯起唇角笑了笑:“我聽說判官大人冥壽已經一千多歲,這漫長的歲月裡,是否曾有什麽事,是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其猶未悔的?”

  “哈。”崔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花重錦忽然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就聽崔絕淡淡地笑著說:“我沒有允許你擅自與我相比。”

  花重錦一愣,抬眼,看到崔絕居高臨下的冷漠眼神。

  “你沒有資格。”

  花重錦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感覺受到了羞辱——對面明明只是一個肩不能擔的病弱書生,卻短短一聲笑就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壓迫感。

  他咬牙道:“憑什麽說我……”

  “花欲燃為了你,獻祭300亡魂,破壞無央數劫陣,現在六極惡凰越獄,想必劫陣已毀,他的靈魂徹底消散,這一切都是源自你的陰謀。”崔絕抬眼看向滿目瘡痍的鬼門關,嘲道,“而眼下這處所在,又有多少靈魂無辜被滅,你的罪行,也敢與我相比,攀上一句‘其猶未悔’?”

  崔絕好整以暇地說著,視線掃過他的手:“如果真的其猶未悔,你抖什麽?為什麽不敢面對事實?”

  過了許久,花重錦聲音低啞地說:“因為我其猶未悔,但問心有愧。”

  崔絕:“所以我說,我給你一次回頭的機會。”

  花重錦瘦削的肩膀微微顫唞著,片刻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眼眸中的脆弱痛苦:“判官大人,我知道你早已經動了殺心,現在只是想套我的話而已。”

  崔絕笑笑:“話不要說得這麽絕情,你有兩個好學生,為了他們,我願意拉你一把,避免你走上末路。”

  “我是配得上師徒情深的人嗎?”花重錦忍著傷痛,掙扎著站起來,“別花言巧語了,你只是有未解的謎題想從我身上得知,等我說出真相,那才是真的末路。”

  “哦?”崔絕漫不經心地扶了下眼鏡,“是嗎?”

  花重錦下意識隨著他的動作看去,見到崔絕蒼白的指尖搭在精美的雕花鏡片上:“九生眼……”

  聽說判官那隻鬼眼是前任陰天子所賜,能一眼看穿九生九世,任何真相都無所遁形。

  崔絕嫣然地笑著說:“我想知道的真相,你以為自己不說,就能藏得住?”

  “但……”花重錦喉頭髮緊,“我想,九生眼這樣逆天的能力不會毫無代價,眾所周知,你沒有修為,如何能夠駕馭……”

  “那你不妨自己感受吧。”

  “什麽?”

  花重錦一怔。

  卻見崔絕拿下眼鏡,露出一隻含情帶笑的眼睛。

  他眼角彎彎,天生一雙笑眼,乍看溫柔多情,待仔細看去,卻見那眸子太過澄澈,通透得過了分,如同雪月寒霜,冷冽帶殺。

  兩人對視。

  花重錦忽然感覺到一種窒息般的恐懼感,下意識想要逃避,卻情不自禁地墜入他的眼眸。

  只見眼前笑眸頓化黑洞,深不見底,一股詭秘的力量從其中撲出,將他狠狠拖入吞噬一切的虛無之中。

  天地一片漆黑,眼、耳、鼻、舌、身、意、末那、如來藏八識盡失,諸事俱忘。

  極致的混沌帶來極致的恐懼,花重錦靈魂震顫,如同抓救命稻草般,本能地想起這一切的源頭——

  “這個孩子……”

  赤色繈褓中包著一個鬼嬰,薄薄的眼瞼半閉著,對外界渾然無知,正睡得恬靜。

  “這個孩子以後就拜托你了。”一個聲音響起,說話者竟然是一個高不過十寸的小紙人。

  紙人雖小,但五官俱全,甚至還有點太齊全了,還畫著美人痣和紅臉蛋,一張小臉分外熱鬧。

  “無須客氣,”花重錦接過孩子,“先生的交代,我自是萬死不辭。”

  小紙人咧開紅豔豔的嘴,搖頭晃腦道:“你是亡魂,早已經死過,說什麽萬死不辭?只要將這個孩子撫養長大即可。”

  這個聲音十分乾淨,帶著一點少年變聲後的喑啞,像退潮之後細膩的軟沙,然而從這麽一個喜氣洋洋的小紙人嘴裡說出,有種令人渾身不舒服的詭異感。

  花重錦看著孩子:“他的鬼氣似乎和尋常鬼嬰不同。”

  小紙人:“你很敏銳,不錯,他並非鬼嬰,身上的鬼氣是我偽造的,為了掩蓋他的魔氣。”

  “魔氣?”花重錦驚訝,重新看去,隻覺得這個嬰兒粉嫩可愛,怎麽看都不會是魔物。

  “你看不出來的,在魔心覺醒之前,他和普通人沒有區別。你的任務就是撫養他健康成長,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是。”

  “等待適當的時間,助他魔心覺醒。”

  花重錦一怔。

  “這個孩子將來會成為我的重要工具,他的覺醒,必須發生在特定的時間和地點,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不希望出現任何差池。”

  小紙人說完,突然自下而上燃燒起來,頃刻間就化為灰燼,消散在風中。

  “原來如此。”崔絕若有所思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花重錦猛地回過神來,竭力將久遠的記憶趕出腦海,定睛看向對面。

  只見崔絕的臉離他非常近,鼻梁上已經再次架上了單片眼鏡,剔透的鏡片擋住九生眼,卻擋不住他眼角的笑意。

  溫雅的笑意,令花重錦徹骨生寒,他下意識抬掌擊去。

  陰天子一把拉開崔絕,另一隻手死氣凝聚成團,直撲花重錦面門。

  花重錦雙手結印,一個守護法陣從腳下出現,阻了死氣一瞬,他得一息生機,立即往後撤去,拉開與對方的距離。

  崔絕笑道:“看來你也只是幕後黑手的工具而已,那個人……”

  話未說完,聲音戛然而止。

  陰天子臉色驀地一變,飛快伸手,摟住他陡然昏迷的身體,手掌按在背心,緩緩輸入鬼炁,低聲問:“怎麽樣?”

  有最精純的冥王之力灌入,崔絕很快就醒來,揉揉太陽穴,苦笑,“他說得沒錯,我沒有修為,運使九生眼,還是太過勉強。”

  陰天子瞥一眼花重錦:“那他可以魂飛魄散了。”

  “唔……”崔絕思索了一下,“當然。”

  陰天子:“你遲疑了。”

  “畢竟,”崔絕道,“由你親自動手,是他不配得到的恩賜。”

  陰天子:“……”

  “怎麽,不是嗎?”崔絕一臉無辜。

  陰天子低笑一聲:“胡說。”

  崔絕笑著抬眼,看向遠處的花重錦,提高聲音:“即便到了這時,我仍然希望你能懸崖勒馬。”

  “不可能了,”花重錦啞聲說,“從我幫助六極惡凰越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得善終了。”

  崔絕抬手,指向周圍的森然法陣,對花重錦道:“你真以為自己能困住我們?”

  花重錦:“我只要再攔你們一刻鍾,就足夠六極惡凰逃脫。”

  崔絕:“那你未免太自信了。”

  “什麽?”

  “站在你面前的,是整個幽冥的主人,你何德何能,想攔他一刻鍾?”

  花重錦看著他,怔了幾秒,哈地一聲笑了出來,模仿他的語氣,笑道:“那你未免太自信了。”

  “哦?”崔絕看向陰天子。

  陰天子:“嗯。”

  他抬起一隻手,死氣在掌心凝聚,迅速凝成一把造型古樸的黑色長劍。

  陰天子:“幾分鍾?”

  “什麽?”花重錦一怔。

  就聽崔絕悠然含笑答道:“幾分鍾?以陛下的威力,破這種法陣難道還需要論分鍾?”

  陰天子點頭:“好,如你所願。”

  花重錦心頭陡然一悸,突然察覺到一種滅頂的絕望感。

  他驀地抬頭,只見古劍從天而降,氣勢磅礴,直接無視法陣,悍然壓向他的頭頂。

  天子之劍,鬼神之威。

  花重錦不由自主跌跪下去。

  膝蓋落地,空中傳來一聲刺耳破碎聲,數道觸目驚心的裂痕在虛空中赫然出現。

  “不,我不能就這樣失敗!”花重錦雙手快速結印,十指快得全是殘影,一股詭異的力量爆發出來。

  寸寸皸裂的法陣竟一點一點彌補了回去。

  陰天子漠然看著他,掌心猛地下壓。

  古劍震懾之威如同滅頂。

  只聽花重錦一聲慘叫,剛剛補好的法陣轟然崩散。

  陰天子轉頭問崔絕:“超過一分鍾了嗎?”

  “59秒。”崔絕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幽冥之主,厲害!”

  陰天子哼了一聲:“諂媚。”

  被扭曲割裂的空間恢復原狀,鬼門關重現眼前,頭頂濃雲湧動,隱藏著熾烈的血腥肅殺之氣。

  花重錦猛抬頭,望向雲層,驚怒:“為什麽不走?”

  “我要殺了崔絕。”六極惡凰的聲音在雲層之後響起。

  “愚蠢!”花重錦斷喝一聲,雙手結印,龐大鬼炁從體內散出,他變換手印,以自身鬼炁為引,攪動周遭魔氣,一個蕩魂攝魄的血色法陣從地底湧現。

  與此同時,雲層中傳來一聲嘯唳,六極惡凰挾威襲來。

  鳳火烈烈,從法陣湧出,迅速蔓延出去,頃刻間幾乎覆蓋整個鬼門關。

  “這樣強大的鬼炁……不愧是昔日首席護陣師,”崔絕皺眉,“他實力不容小覷,陛下,你要小心……”

  “囉嗦。”

  “哎……”崔絕還想說話,眼前突然一晃,被陰天子一把按進了懷中,鼻子重重撞在他堅硬的胸口,痛得差點涕淚齊下。

  背後忽起一陣灼人的熱浪,氣息與鳳火大不相同。

  崔絕扭頭看去。

  只見空中古劍高懸,壓製血色法陣,地面上死氣湍流,如同浩瀚澎湃的海潮,與滿地燃燒的鳳火形成水火不容之勢。

  花重錦拚盡一身修為,爆發出空前強大的力量,鬼炁源源不斷散出,血色法陣在古劍的壓製下竟然支撐許久而沒有立即潰敗。

  眼看鳳火在法陣加持下即將擊破鬼門關,陰天子手掌一翻,竟另有一股黑色火焰從地底騰起。

  “火?”六極惡凰倨傲冷嘲,“你在鳳凰的面前玩火?”

  “快退後!是那落迦火!”花重錦急道,“燒盡一切邪魔的那落迦火!羽衣侯,快走!”
    話未說完,就見整個鬼門關陰風大作、死氣暴漲,黑色火焰與死氣糾纏,挾吞滅天地之威,悍然壓向鳳火。

  這一刻,眾人見到了一幕難以置信的場面——遍地肆虐的烈烈鳳火竟被這股黑色火焰盡數吞噬。

  吞滅鳳火後,陰天子泠然一掌,擊向雲層,黑焰騰空而起,直衝雲霄。

  狂暴的死喪之氣撲面而來,六極惡凰心頭一顫,終於意識到自己低估了眼前這個少年冥王。

  ——縱然沉眠七百年,一朝蘇醒,他依舊是幽冥地獄之主。

  “快走!快走啊!!!”花重錦急吼。

  六極惡凰不甘心地最後看了一眼崔絕,轉身離去。

  身後忽然一陣殺氣。

  六極惡凰猛地回首,只見古劍燃著業火,挾雷霆萬鈞之勢,擊向他的背心。

  千鈞一發之際,忽聽花重錦一聲嘶吼,胸中有一面銅鏡飛旋而出,驟然解體,化成十八塊碎片,鏡面互相折射,結成一個詭異的陣型。

  “懸鏡陣。”崔絕認出這個陣法,寂子破鏡已經碎裂,此刻用來結陣的銅鏡,是花重錦的魂元。

  花重錦雙手結印、催動法訣,鬼炁灌注,陣法發動。刺眼的鏡光橫空乍現,如九天驚雷,劈在六極惡凰與古劍之間。

  霎時,空間扭曲,整個天地都被鏡面翻轉。

  原本近在咫尺的六極惡凰與古劍被瞬間分到幾十米遠。

  電光石火之間,六極惡凰已經衝進雲層,借濃雲遮蔽,倉皇向遠方遁去。

  陰天子提劍追去,追了兩步,驀地停住,只見禁錮法陣再起,無數血色碎花疾速湧動,攔住他的腳步。

  “讓開。”崔絕冷聲說,“你救不了六極惡凰,殺了你,再殺他,不過是時間問題。”

  花重錦啞聲:“知其不可為,是否就不為?”

  “即便魂飛魄散?”

  “即便魂飛魄散。”

  “好。”崔絕道,“成全你。”

  他話音落地,陰天子祭起古劍。

  空中傳來一聲破碎聲,崔絕下意識看向頭頂——那從花重錦胸中飛出的銅鏡寸寸斷裂。

  “那是他的魂元。”陰天子皺眉,“他自爆了。”

  只見天地間殘火與亂花紛飛,漫天硝煙之後,花重錦的魂體驟然崩解,化作萬千魂片。

  此時此刻,他再無保留,魂元之力完全釋放,空前的力量爆湧而出,鑄起一個血色法陣,將他們死死困在鬼門關內。

  “動手吧。”崔絕沉聲說。

  陰天子二指點在眉間,指尖的死氣濃鬱到近於液態,隨著指尖抽離,一尊雕琢繁複古樸的黑玉印璽從眉心誕出。

  幽冥天子印。

  刹那間,萬物沉寂。

  陰天子掌心一翻。

  鬼唱聲起,陰風肆動,一股壓倒天地的森寒威壓爆發出去。

  法陣轟然崩散。

  魂片再無處寄托,漫天飛舞。

  就在此時,無數金色絲線突然從空中浮現,迅速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紛飛的魂片悉數收納。

  陰天子收起印璽,抬頭,濃厚的雲層還留有鳳凰飛過的殘痕,他縱身追了上去。

  背後崔絕晃了一下。

  陰天子立即回身抱住他:“你怎樣?”

  “沒有大礙,”崔絕聲音虛弱,他沒有修為,強行使用九生眼只能催動魂元之力,現在一陣陣發暈,他按著胸口,急道,“你不用管我,快……”

  “我不會丟下受傷的你。”陰天子打斷他。

  崔絕一怔,繼而笑了起來。

  稍一耽擱,天空中已經再也沒有六極惡凰的痕跡。

  陰天子沉聲道:“讓他走脫了,是我的錯。”

  “當然不是,”崔絕道,“走脫也是好事,他背後不只有花重錦一個人,還有其他幫手,這個幫手甚至比六極惡凰還要危險,你剛才如果追蹤上去,對方狗急跳牆,說不定會造成更大破壞。”

  陰天子知道崔絕只是在開解自己,不由得心底柔軟,低頭看向懷中人:“辛苦你了。”

  “明明是你在衝鋒陷陣,我辛苦什麽?”

  陰天子笑了笑,低聲道:“逞強。”

  崔絕抿唇輕笑,看向遠方,一個黑色身影站在鬼門關最高點,正將金色大網收緊,逐漸縮小成一個巴掌大的錦囊。

  正是鬼門提督葉深。

  他躍下房頂,提著錦囊走來。

  崔絕覺得自己和主君的姿勢不太得體,掙了兩下,卻沒能如願,咦了一聲,“放我下來吧。”

  陰天子:“地上髒。”

  崔絕:“所以你準備抱我回去嗎?”

  陰天子:“有何不可?”

  “???”

  話雖這麽說,但陰天子還是在葉深走近時將崔絕放了下來。

  長夜過去,天色微微亮起,空氣中漂浮著刺鼻的硝煙之味。

  葉深打過招呼,將手裡一個錦囊提起,上面金絲流轉,音樂可以看到內中漂浮著的紅色魂片。

  崔絕將寂子破鏡的碎片遞給他:“還有幾片,不知道飛到什麽地方了,你讓人打掃戰場時留意一些。”

  葉深接過碎片,死死攥緊,過了一會兒,低聲道:“我想不明白,老師為什麽會……還在?”

  “或許他逆轉了獻魂,或許他根本沒有獻魂。”崔絕道,“目前還不得而知,你可以暫時選一個容易接受的來相信。”

  葉深:“當年我是親眼看著的,不會有錯,而逆轉獻魂也不可能,獻魂毫無疑問是不能逆轉的。”

  陰天子一直站在旁邊興致缺缺地聽他們說話,淡淡道:“‘毫無疑問’這個詞用得太過武斷。”

  葉深頓了頓,解釋道:“關於獻魂的逆轉問題,本門曾有過深入研究,當年老師獻魂之後,東方有雪也曾潛心研究過,花費了很多精力,結論仍然是不行。”

  陰天子:“他不行,不代表別人也不行。”

  葉深不假思索地反駁:“他不行,這世界上就沒有人行。”

  “哈。”崔絕笑了一聲。

  葉深意識到自己失言,臉色難看地閉了嘴。

  崔絕道:“把尊師的魂片送去補魂司吧。”

  補魂司中有冥界獨特的工種——鬼繡,那些繡工們能以針線織補破損的魂體,幫助在死亡過程中受損的亡魂恢復完整。

  葉深應聲,卻沒有離開,猶豫了片刻,出聲道:“這魂元……是否還有修補的必要?”

  已經碎到這種程度了,即便補魂司有織天之能,也很難將其恢復原狀,並且,就算修補完整,以花重錦犯下的罪行,也逃不開魂飛魄散的處罰。

  “不試試,怎麽知道?”崔絕沒有正面回答。

  葉深已經明白,點頭:“是。”

  等葉深走遠,陰天子淡淡地問:“你仍然想救花重錦?”

  崔絕看他一眼,有點想笑,不知道花重錦怎麽他了,戰鬥中就沒給人家好臉色,現在更是滿眼猜疑,不能因為人家長得帥就不高興啊。

  “我不是想救他,”崔絕溫聲解釋,“他罪孽深重,不是我能救的。”

  陰天子低頭看著他:“你想讓我給他特赦?”

  崔絕眨眨眼:“不行嗎?”

  “如果你開口,我會給。”陰天子神情淡然地表態,說完沉默了片刻,又出聲,“但我也會不高興。”

  “哈哈。”崔絕直接笑出了聲,“開玩笑的,我沒有想救他。”

  “不許開玩笑。”

  “是!”

  陰天子:“那你為何還要送花重錦的魂片去補魂司?葉深囚禁東方有雪一事還沒了結,他現在應該在審慎處,而不是出現在這裡。”

  崔絕看出來了,自家主君這是對整個陣門都沒有好感。

  “他是花重錦的嫡傳弟子,除了他們師兄弟,恐怕還沒有人能在那樣危急的情形下將花重錦的魂片盡收囊中,我也不是想要修補花重錦的魂體,而是希望補魂司能給我解開一個謎題。”

  “找出當年獻魂的真相。”

  “陛下聰明。”崔絕伸手捏了一把陰天子的臉皮。

  陰天子揮手打開他:“欺君犯上,大逆不道。”

  崔絕笑彎了眼睛。

  陰天子哼了一聲,也低笑起來。

  六極惡凰的破壞力極強,雖然鬼門關提早一步啟動守護法陣,依然被摧毀好幾處建築物。

  白無常趕過來時,崔絕正在和鬼門關的領導班子開會討論重建問題。

  陰天子也在會議室,翹著二郎腿坐在主位上,堂而皇之地玩手機,一副不理朝政的昏君模樣。

  ——他蘇醒已經兩年,卻沒有親政,外界傳聞四起,都說判官貪戀權力不願還政,但看這樣子,陰天子自己也沒有奪權的意思。

  白無常心底暗想:或許並不用擔心崔絕會不得善終,陰天子對他,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縱容。

  會後,眾人陸續離開會議室,崔絕伸了個懶腰,疲憊地趴在會議桌上。

  陰天子放下手機:“讓鬼門關安排房間,你需要休息。”

  崔絕歪頭看著他,笑起來:“還沒到可以休息的時候。”

  白無常坐在會議桌另一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心情複雜。

  ——明明通宵加班的是自己和黑無常,你們兩位公然翹班,扔下重要工作去與民同樂,還吃糖葫蘆,玩得不知道有多快活,現在擺出這副虧虛臉,你不覺得非常不利於團結嗎?

  陰天子道:“等事情結束,你該休一個假,去陽間療養,如何?”

  崔絕笑了笑,沒有表態。

  白無常的臉色有些變了,悄悄瞄了一眼陰天子,不確定這個“休假”是否是字面意思,按說判官每日要處理的事情一樁接一樁,哪有結束的時候。

  陰天子轉過頭來:“你看什麽?”

  “看你怎……我沒看什麽。”白無常被他冰冷的視線刺得縮了縮,余光掃到空蕩蕩的會議室,突然意識到其他工作人員都已經離開,這屋只剩帝妃……咳……陰天子和判官以及似乎有些過於明亮的自己。

  ——嫌我打擾你們了?

  ——可我千裡迢迢趕過來也不是為了杵這兒惹人煩的,我有正經工作的。

  他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不由得腰杆挺直,大聲道:“臣有本奏。”

  陰天子:“你吃錯什麽藥了?”

  “……判官!”白無常怒道,“你真不打算給陛下請個語文老師嗎?這是什麽說話方式!”

  崔絕:“我想給你請個語文老師。”

  陰天子:“你到底來幹什麽的,有事說事,別那麽多廢話。”

  “是!!!”白無常鬱悶地翻開工作手冊:“第一,越獄事件發生後,無常司以迅疾不及掩耳之勢飛快調集八千名鬼差,穩住社會治安,保證百鬼夜行工作的正常開展;第二,鬼兵大統領接管劫海活獄,將趁亂越獄的1234名囚犯全部抓捕歸案;第三,共有36名獄警輕傷,8名重傷,無人員傷亡,補魂司已經派出醫療隊前往救助;第四,無央數劫陣被毀,刑獄司正在著手重建,預計三個月完成,工費——你先吃一顆速效救心丸——預算是……”

  毫無起伏的棒讀聲音,陰天子半句都不願聽,懶洋洋地仰在椅子裡玩手機,等白無常棒讀結束,抬頭問崔絕:“第一條的意義是什麽?”

  崔絕:“邀功。”

  白無常仰天,深呼吸,緩緩吐出一口氣:“我警告你們,我一夜沒睡,別惹我。”

  陰天子:“我們也一夜沒睡。”

  白無常炸毛:“那是我的原因嗎?”

  “別鬧,生氣傷肝,”崔絕丟了個東西過去,笑道,“短短幾個小時你就做了這麽多工作,真不愧是中央十二司之翹楚。”

  白無常接過他丟過來的東西,發現是顆薄荷糖,飯店吃完結帳時常送的那種,雖然不稀罕,但還是剝開糖紙送進嘴裡,清涼的感覺直衝頭頂,讓混沌的大腦舒服一些。

  禮尚往來,他丟了一顆奶片給崔絕,含著薄荷糖哼哼:“我更喜歡被稱為最受歡迎男鬼差。”

  陰天子:“東方有雪想必也很歡迎你。”

  “呸呸呸,童言無忌!”

  陰天子登時發作:“你……”

  崔絕輕輕按住他的手,然後抬頭,視線恍若十分不經意地掃過門口,驚訝地問:“鬼門提督?”

  白無常猛地坐正,一瞬間,後脖頸都僵直了。

  “哎呀,”崔絕扶了一下眼鏡,搖著頭苦笑,“看我這老花眼,原來是玻璃上的樹影。”

  “崔子玨???”白無常驀地扭頭,門口空蕩蕩,半個鬼影都沒有,回頭張牙舞爪地撲向崔絕。

  陰天子攔住他:“你不能叫他子玨。”

  “這是他的字,我當然能叫。”

  “不能。”

  “?”

  “我不允許。”

  “???”白無常困惑:“名字不就是讓人喊的嗎,看不爽你給他取個專有名字,我都這麽叫他幾百年了,在你沉睡期間我們都是這麽叫的,老黑也這麽叫,大統領也這麽叫,總督主也這麽叫……什麽聲音?”

  陰天子手底的會議桌上出現數道驚人的裂痕。

  白無常倒吸一口冷氣。

  “咦,”崔絕抬眼看向門口,“鬼門提督?”

  “???”白無常認為崔絕過分了,為何覺得自己會一而再地摔在同一個坑裡,這是對自己智商的蔑視,嗤道:“還來?再來我的鬼門提督PTSD都要脫敏……敏……敏……”

  一個黑色身影走進會議室。

  白無常:“???”

  葉深還不是正式釋放,沒有穿製服,黑色的襯衫下,身姿瘦而挺拔,像一株孤松,他面無表情,視白無常如空氣,徑直越過他,將一個文件夾放在崔絕面前:“這是補魂司給出的繡補方案,成功率不到1‰,建議放棄。”

  白無常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一腦袋磕在會議桌上。

  聲音脆到葉深不由得看過去。

  崔絕笑眯眯道:“不用擔心,被自己蠢死了。”

  陰天子嗯了一聲表示讚同。

  葉深:“……”

  崔絕翻開文件夾,仔細看向補魂司那個方案,看著看著眉頭就皺了起來。

  陰天子伸手撫平他的眉頭。

  崔絕將文件夾往他那邊推了推:“陛下也看看吧。”

  “嗯。”陰天子傾身靠過去,一手搭在崔絕的椅背上,和他一起看向文件裡的內容。

  ——以能量瞬間釋放造成大規模殺傷性衝擊為目的的自爆行為往往對魂片產生至少三次NⅡ級別以上的不可測損傷和邊緣遠離既有規律的異銳歸勒分布,有充足理由認為不能按照常規方法進行繡補,經專家組研討,唯一可以嘗試方法是以鬼繡結合螣毒搭配煉魂術,運氣好的情況下,成功率或有可能接近1‰,但有更大可能繡補失敗導致魂片徹底消散……

  看了不到兩分鍾,陰天子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什麽狗屁不通的東西。”

  崔絕拿筆將“鬼繡”、“螣毒”等幾個關鍵字眼圈起來,低笑:“技術宅的公文就這樣。”

  “才不咧,”白無常插嘴,“人家天工司的公文就很清爽。”

  正如差生總是認為優生在老師面前裝模作樣,白無常一直覺得以高貴優雅著稱的補魂司掌司十分虛偽矯情。

  ——像個明明整天打牌擼串看低俗視頻卻總是在朋友圈曬書健身聽古典音樂的文藝犯。

  崔絕瞥他一眼。

  “看什麽?”白無常對他這一眼感到不滿,仿佛將自己和補魂司之流拉到了同一個水平線上,“我司的公文可都是老黑主筆。”

  我們黑無常雖然無趣,但腹有詩書,才華不是你們這些文盲能比的。

  文件最後一頁附錄了財務預算——七百二十萬冥幣,崔絕掃過一眼,面無表情地把文件夾合上。

  陰天子疑道:“怎麽了?”

  “你說的沒錯,”崔絕真誠地說,“這果然是一份狗屁不通的東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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