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謝司珩他……在幹什麽?
他在,照鏡子看自己的後背?
宋時清先是目光猶疑,隨後,一絲涼意緩慢地從心底升了起來。他就這麽無聲地盯著鏡子看了好幾秒,才機械地張開嘴問,“謝司珩……你在做什麽?”
就像是要讓他看得更清楚一樣,謝司珩背後頂出了一張近似人臉的鼓包。
那張臉上的神情痛苦猙獰,急切地想要掙脫出來。房間裡靜得嚇人,但宋時清仿佛聽到了那東西發出的衰老的嘶吼。
他的目光像是被燙到一樣,從鏡子上挪開,怔怔地注視著謝司珩。
“怎麽?”謝司珩笑著問道。
他緩步走到床前,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宋時清。高大的身軀迎著窗外的月光,一雙眼睛在遮下的陰影中淺淺帶著微光。溫柔又殘忍的樣子。
“……你背後,有東西在動。”
謝司珩隨意回頭看了一眼,“什麽東西,蚊子嗎?”
科倫坡的月亮高高掛在蒼穹之上,今夜無雲,月光水一樣撒下來,窗簾隨著風,在地上的影子晃晃蕩蕩。
“謝司珩,你別嚇我。”默了很久以後,宋時清乾澀地說道。
他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背後的異動一樣,若無其事地問道。
【媽媽?】
“問你話呢,有摸到人臉嗎?”
她對宋時清笑,藍色的眼睛裡滿是親近,洋娃娃一般。
這不對,哪裡都不對!她是——她是——
“……人臉。”
如果她再長大十幾歲……就和那個叫伊萊昂娜的導遊一模一樣了。
青年俯下`身的姿態完完全全地擋住了宋時清看向鏡子的目光,宋時清被他逼著,另一隻手撐在床上朝後退讓了些許。
一雙穿著黑色布鞋的小腳踩在了那片陰影上。
宋時清的聲音輕得近乎囈語,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有那麽一瞬間,宋時清甚至覺得自己剛才就不應該醒來。如果他沒有想過來,就不會看到謝司珩不想讓他知道的真相。
謝司珩笑著磨他的鼻尖,“害怕我背後鑽出厲鬼來?”
媽媽?
宋時清手下的皮膚沒有任何被隆起的動靜,緊實的肌肉並沒有繃著,是帶點軟的手感,隨著謝司珩的呼吸,微不可查地起伏。仿佛沒有任何威脅。
宋時清的意識被重重一錘,幾乎要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
小姑娘歪著頭打量他。她是——
他深呼吸兩次,終於強忍著痛苦,心平氣和地看向宋時清,“你踹我幹嘛?”
“摸到什麽了?”謝司珩輕聲問道,“有人臉嗎?”
一縷光刺破黑暗,投入了宋時清的眼眼中。他停了下來。
無論他外表變成了什麽樣的怪物,內裡都是那個向他低頭的溫馴青年。
“嗒。”
拉著他的是一個穿著老式小衫長褲的女孩子,五六歲的年紀,粉雕玉琢得很是可愛。
“媽媽,我們什麽時候能吃飯啊?”
謝司珩輕輕歎了口氣,“膽子真小。”
逃……快逃!
“……嗯?嘶——疼疼疼!時清?”
宋時清愣了下。
宋時清回答不上來。
他仰著頭一動不動,整張臉蒼白得可怕。
宋時清的目光就落在那上面,逃避現實一般,再不敢向旁邊亂看。
他沒有任何解釋,輕輕抱住了宋時清。被他抱住的宋時清全身細微地戰栗,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麽才能擺脫現在的困境。
來人伸出一隻手,輕輕揪住了他的衣服。
宋時清遲疑了一下,緩緩抬手,觸碰上了謝司珩的後肩。謝司珩有些驚訝,但並沒有躲,反而撐著床壓下`身,方便宋時清觸碰他。
宋時清的眼睫顫了顫,微微抬起。
在他的認知裡,房間裡應該只有他和謝司珩兩個人才對。
其實宋時清知道,自己是可以在此時停下的。冥冥之中的聲音告訴他,只要他現在裝傻停下,謝司珩還是那個謝司珩。
宋時清的手完全覆在了謝司珩的後背上,謝司珩的體溫要比他的涼許多,仿佛一杯才從冰箱裡拿出來的水。
謝司珩愣了下,然後笑了,“什麽人臉?”
“好痛,疼……”謝司珩一手捂著腹部,一手按著宋時清,整個人壓抑到了極致。
我的孩子!
宋時清瞳仁驟縮,陡然開始掙扎,喉嚨處像是被人割開了一樣全是血腥味。
宋時清:……
他宛如無助的受害者,茫然抱緊了手中的被子。
謝司珩笑了,腹部一用力又牽扯到痛處,當即臉上一陣扭曲。
窗外日高雲清,海面風平浪靜。陽光照著櫃子上的海螺,也明晰地點出空氣中細小的灰塵。
不知道哪飛來的烏鴉歪著頭往裡看,小黑豆眼上映出了一大一小兩個影子。它像是很好奇。但在動物本能的提醒下,還是張開翅膀飛走了。
一切都很和諧。
哪有什麽背部鼓脹的謝司珩,哪有什麽小女鬼……
“問你話呢。”謝司珩又好氣又好笑,“大早上,你就算不給個早安吻,也該好好睡覺吧。差點把我踹下床算怎麽回事?你知道再往下一點是什麽結果嗎?”
宋時清慢吞吞地往被子裡藏。
謝司珩立刻撲了上去。看他那敏捷的身手,完全不像是有傷的樣子。他隔著被子壓在宋時清身上,似笑非笑的,“道歉。”
“對不起。”宋時清乖巧。
雖然夢很可怕,但和現實中的謝司珩可沒有一點關系。踹了人該道歉還是得道歉。
謝司珩哼了一聲,“不夠,我要還回來。”
房間裡空調呼呼地吹著冷風,宋時清露出兩隻眼睛,試探,“你要打我嗎?”
謝司珩不答,“你先出來。”
宋時清才被嚇過,現在思維也不算清醒,想了會,真慢吞吞地坐了起來——
下一刻,謝司珩握住他腰兩側的軟肉,逮著就是一陣揉戳。
過電般的酸麻立刻讓宋時清蜷縮起來,像是被戳了柔軟內裡的貝肉一樣。可背後是軟墊床頭,身前就是謝司珩,他能往哪裡躲?
“我錯了……啊……謝……啊哈……謝司珩!”
宋時清眼淚都出來了,從床中間一直掙扎到床腳,筋疲力盡了也沒被放過。謝司珩這個狗東西心滿意足地從後面抱著他,悶悶地笑。
“時清。”
宋時清聽他那尾調上揚的勁就惱,明明謝司珩和他吃的差不多,成長環境也相似。憑什麽壓他壓得死死的,一被這人握住抱住,他就沒有半點反抗的余地。
宋時清側頭朝一邊,就算在謝司珩懷裡也表示了一下抗爭精神。
“時清。”
身後人將一張帥臉湊了過來。
“做什麽?”
“親一下好不好?”
兩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體溫也互相傳遞,其實已經曖昧到了極致,接下來發生什麽,仿佛都是理所當然的。
宋時清小幅度地喘熄。
幾秒後,他閉上了眼睛,眼睫輕輕地震顫,像是隨時會受驚睜開,又像是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主人都會忍耐下來,予取予求。
謝司珩親了上來。
先是有些涼的,接著就暖了起來。
宋時清其實沒有任何的防備,但他就只是磨著唇瓣,玩笑般親了又親。不等宋時清接納,他的氣息就已經離開了。
宋時清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著埋首在自己肩膀上默不作聲的青年。
“怎麽,怎麽了?”
謝司珩抬起頭,臉有點紅,“咳,不知道該怎麽親你。”
他這一記直球把宋時清都給打懵了。
他和謝司珩對視了足足有半分鍾,繼而慌張地掙扎起來,整張臉紅得不行。
謝司珩松開手,哭笑不得地看著宋時清跑進浴室。
門“啪”一聲關上,房間裡立刻安靜了下來。這片空間,只要少了宋時清,就莫名地透出股寒意來。
謝司珩看向分割房間和陽台的那堵牆,牆角的背陰處,此時正爬著一隻頭部血肉模糊的人形。
——那是伊萊昂娜。
她幾乎沒有怨氣,極為淺淡,能維持形,完全依仗謝司珩。此時也沒什麽神志。
她不是惡鬼,只是暫存於世的魂靈而已。
謝司珩看著她,目光裡全然是打量。
他其實並不想讓一個對時清心懷不軌的女人做他們兩個的孩子……
但她身前在學習方面出眾,工作能力優秀,長相也是宋時清會喜歡的那種。作為時清的女兒好像很合適。
謝司珩收回目光。
他已經不覺得自己這樣,像是在超市裡挑選貨物的行為有什麽怪異了。惡鬼之所以在“鬼”前還有“惡”字,就是代表其隻余惡念。不出去隨機害人已經是謝司珩有清晰理智的表現了,哪還會在意什麽親情。
他倒是能裝出來。
為宋時清裝出來。
“滴——”
宋時清才從浴室裡出來,門鈴就被人從外面按響。
“謝司珩,你訂的早餐嗎?”
謝司珩:“沒。昨晚你說早上要吃鱈魚塊的。”
那是誰在敲門?
宋時清打開門,只見站在門外的是酒店的工作人員。這人也不知道是急匆匆趕來的,還是新入職的員工,衣服並不合身。
“您好,和您一起入住的另一位先生在房間裡嗎?”
謝司珩從後面走來,站在了宋時清身後。他和外面的服務人員對視,無聲之間,服務人員不知道接收了什麽消息,肢體瑟縮了一瞬。
他低頭在紙上記了兩筆,“方便問一下,你們昨天晚上去哪了嗎?”
“昨晚?”宋時清不明所以,“昨晚我們一直在房間裡。”
“一直都沒有出門?”服務人員嚴厲地掃了眼宋時清。
這是個出於職業習慣的本能動作。可在科倫坡,連警察都能光明正大地找遊客要賄賂,一個酒店的服務人員怎麽會有這樣的習慣?
宋時清愣了下,“發生什麽事了嗎?”
“是這樣的,酒店昨天晚上,有一名工作人員被人謀殺,死在了房間裡。”
說這話的時候,服務人員的目光似乎想朝謝司珩的方向看,但最終規規矩矩地停在了宋時清這裡,“我們已經報警了,找你們初步了解一下情況。”
“我們昨晚一直在房間裡。”謝司珩淡聲答道。
“……好。”服務人員緩緩後退了一步。
同一時間,樓上。
噴射狀的血跡從浴室的鏡子地磚蔓延到外面。
站在房間裡,根本看不到屍體。
所有的骨骼,肉塊,全都堵在水管中,在切割用的機器沒到之前,根本取不出來。
一個臉色難看的中年女人站在房間中央,在她的正對面,傑裡生前整理的,有關謝司珩和宋時清兩人的信息照片全都擺在桌上。那份樓梯間外的錄像仍然在循環播放,許多模糊的邊角畫面,傑裡都做了處理。
女人後退了一步,盡量忍著因為血腥味翻湧的惡心感,播出了一個電話。
這不是他們能處理的東西,得趕緊叫部門的增援來。
樓下,宋時清關上門,轉身看向謝司珩,有感而發,“這地方到底是有多亂?”
謝司珩笑而不語。
他之前說,酒店裡的邪教組織成員供不起一個鬼胎的生育。
現在,有人趕著朝這邊送人了。
真好,他和時清,終於能永永遠遠地在一起了。
合緣……
【合】【緣】。
“咳。”謝司珩清了下嗓子,有點蔫壞又有點羞澀地,“我剛才查了下接吻的注意事項。”
宋時清:……
他笑,“可以再來一次嗎?”
宋時清真的感覺自己要冒熱氣了。
謝司珩他還偏偏喜歡問。這種事情,問了比不問更讓人難招架,這人到底什麽毛病?
“……你離我遠點。”
宋時清側身繞開他,走向房間裡。耳邊還能聽見謝司珩囂張的笑聲。
可宋時清聽不見角落裡神志混沌的女鬼一聲一聲的呢喃。
【嗚嗚嗚怪物……我也變成怪物了……好可怕……救救我……】
先更到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