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宋時清一哽,低聲叱,“你胡說什麽?”
“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謝司珩跟著低聲。
“我真的沒事。”
謝司珩默不作聲地盯著宋時清看了兩秒,抬手點了點他的鼻梁。側身拿著毛巾在水池裡包了五六塊冰走了出去。
好半晌,留在廚房裡的宋時清才緩緩地松出一口氣。
我應該告訴謝司珩那些發現嗎?
此時外面的天已經開始由亮轉暗了,宋時清背對著水池上的窗戶,影子在他前方的瓷磚地面上拖出長長的一條。
他怔怔地看著廚房外,謝司珩露出的小半邊背影和表姐踩在地上的雙腳,腦中不斷回顧從中午開始發生的種種怪事——
特別是……那個夢。
宋時清陡然打了個寒噤。
再等等吧……
但就在這時,急救車駛入了一道高架橋下的橋洞中,窗外霎時間陷入黑暗。
“師父,我跟你講,姓宋的那家老婆子和她的小女兒是真的會點東西。我們這一帶的人都清楚。就咱們下午見到的那個叫宋時清的小孩,他呀,就是個鬼嬰。”
·
中年民警站在田埂上,手裡捏著燃到一半的煙頭吸了一口。
中年民警提起這事就氣不打一處來:“你說說你,平時搗鼓些神神鬼鬼的,還能說是喜歡民俗。你跟人群眾提什麽仙婆鬼婆的?你是生怕人家不投訴你怎麽著?你日子過得太順了吧。”
謝司珩就坐在他旁邊。
後車門的兩片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了宋時清——
——!
他瞳仁於這瞬間收縮了一下。
一路上,年紀和劉檸差不多大的醫生都在心疼地查看她的傷口,直說應該小心一點的,萬一留下疤真的要哭死了。
“這才多長時間,他們就把自己弄傷了。現在這些小孩真的是,一點都不注意。”女警有點擔憂地喃喃。
大概會把他吞吃入腹。
就像是……一旦說出來了,一旦被誰聽到了,現在平靜的表象就再也不會存在了。
遠遠地,中年民警注意到閃著紅□□光的急救車從村子裡的小路上駛過,彎彎繞繞地停在了下午他們走訪過的那家院子前。
不能那樣。
田間的話語傳不到已經遠去的急救車上,車子駛出村路,快速匯入鄉鎮柏油馬路上的車流中。
一下午,走訪並沒有什麽成果。
千萬,不能讓那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
不大的空間裡,謝司珩的左耳能很清楚地分辨出宋時清輕緩的呼吸聲。
但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就被人弄成那個樣子。他心底有點惱了。
謝司珩下意識就想詢問宋時清是怎麽回事。
在燈光無法照亮的內側,宋時清前胸靠上一點,但沒有露出來的皮膚上,赫然映著一痕淤青!
處在那種地方的痕跡,既猙獰又曖昧。但那樣長而深的痕跡,顯然不是宋時清自己無意間留下來的。
“誒,你倆看,那家三個小孩怎麽打急救電話了?”
他本能地不想把夢中遭遇的經歷說出來。
他的手指在坐墊上敲了敲。
劉檸淚眼汪汪,但沒過多久又興致勃勃地和女醫生聊起了激光祛疤。她早就想把臉上的雀斑給去了,要是留下了疤,到時候做手術的時候一起。
謝司珩在心裡琢磨著宋時清下午的異常,目光走神了一下,順著宋時清領口敞開的空隙,朝裡面探了點。
正趕上他的話,田間卷起了一陣涼風。
他轉過頭,看向正蹲地上休息的徒弟,“你下午怎麽回事兒?”
車裡微微偏藍的燈光下,宋時清的側臉雪白,碎發烏黑,唇線微微抿著,像是依舊在擔憂什麽。
也因此,他沒有看到,窗外映進來的樹影扭曲著,像是手一樣狎昵地觸碰著他的影子。
女警聞言抬頭,眯著眼睛看向宋翔家的院子。只見院門處,下午見過的那個很俊秀的學生扶著他姐姐走了出來,另一個格外高的青年跟在後面,正和醫生說著什麽。
“鬼嬰,我叫你鬼嬰,我給你打成老鬼。”
這小夥子可能也是腦子裡缺跟弦,完全沒看出帶他的師父生氣了,還笑呵呵地把話題延伸了下去。
於是,車窗變成了一面鏡子。
中年民警“嘿”了一聲,上去就是一腳,直接把這滿腦子迷信玩意的徒弟給踹了個屁股墩兒。
中年民警對別人的情況倒不是很感興趣,但重新看到宋時清三個,讓他想起了下午的事情。
“啊?”他徒弟端著手機,茫然地抬頭挨訓。
宋時清閉了下眼睛,想要借此將腦海中那些沒有證據的怪力亂神的想法清空。
如果它們有實體的話……
宋時清老家所在的這個縣叫做塗山縣,他們村子後面,隔開謝家祖宅的那片山,就是塗山。所以整個城市好用的平地不多,加上交通不發達,這麽多年了,縣裡到現在還是零幾年的老樣子。
車子顛簸了一下,就借著這個機會,謝司珩偏頭,看向宋時清。
急救車裡嘰嘰喳喳,宋時清沉默地坐在一邊手放在身側。
和,正趴在他身上的那個那人。
那是個即使以明顯不正常姿態扭曲著,也能看出身形龐大的男人。
他一手以極具佔有欲的姿勢攬在宋時清的腰上,一手撐著座椅。
他親昵地側靠在宋時清的左側肩膀上,小半張臉露在外面,留出一隻透著陰鷙怨毒意味的黑色眼瞳,與謝司珩對視。
隻一秒,它便察覺到了謝司珩的目光。
所以,它充滿惡意地笑了一下。
【殺了你。】
——下一刻,急救車駛出橋洞,後車窗上的影響霎然間消失。
但謝司珩依舊死死盯著那裡,耳邊嗡鳴聲一片。
女醫生撐起身朝前面看了眼,“好了,拐進巷子就是,你們先去掛號處,我去給你們喊五官科的周醫生。”
宋時清伸手扶了下表姐,也朝外面看了眼。
縣城的醫院也就一棟大樓,底下連著兩三個低矮的樓叢。
車在空曠的地方停下,宋時清扶著劉檸下來,腳踩到實地了,才發覺一向會跟在他身後的謝司珩沒有動靜。
宋時清回頭,看向車裡。
謝司珩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下來了。”宋時清說道。
謝司珩的目光在他肩膀上頓了一下。
現在還沒有完全進入夏天,晚上有風,更冷。所以宋時清穿著件較為寬大的連帽衛衣。
將那些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人留下的痕跡,盡數遮在了衣料下。
宋時清無知無覺。
荏弱可憐。
宋時清隱約覺得謝司珩看他的目光有些異樣,本能地緊張起來。
但就在他要詢問的時候,謝司珩放松地笑了一下。
“我——我突然想起來,咱倆的那個,旅遊簽證是不是過期了。”
“……什麽旅遊簽證?”宋時清懵懵地問道。
謝司珩若無其事地跳下來,轉移注意力轉移得天衣無縫,“奧地利的旅遊簽證。等咱們高考完,正好可以去玩一趟,那邊涼快。”
“在你倆甜甜蜜蜜討論暑假去哪玩的時候,能不能先想想我這個傷患。”
劉檸陰惻惻的聲音插了進來。
宋時清趕緊看向她,劉檸哼了一聲,示意往前走。
不遠處,醫院在掛號處門口放了一塊霓虹燈牌,正一扇一扇地給他們指明方向。
縣醫院設施老舊,也沒個自動掛號的機器,坐在窗口後面的護士大概是因為要上夜班的緣故,整個人冷冰冰的。
宋時清把劉檸的身份證遞過去,護士扭頭,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珠落在宋時清的臉上。
宋時清莫名,和她對視。
兩秒後,護士牽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她從宋時清的手中接過劉檸的身份證,冰涼的手指緩慢地碰過宋時清的手心。
宋時清怔了一下,隨即下意識地縮起了手指。
這樣冰冷的溫度,讓他想起了下午時的劉檸。
但護士很快扭過頭,拿著身份證在讀取器上刷了一下,發黃的機器“滴”的一聲,然後滋滋地吐出一張條子。
她把紙條往外一塞,“五官科右手邊第二個房間,去吧。”
這簡潔的動作打斷了宋時清心思本要再次升起的不安。
宋時清拿著單據後退一步。
醫院裡本來就比外面冷一點,護士手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現在怎麽這麽驚弓之鳥了。
宋時清清理掉腦中雜亂的念頭,轉身拿著掛號單朝謝司珩兩人走去。
身後,帶著淺粉色護士帽的“女人”摩挲著搭放在桌上的手指。
【……清清是溫熱的】
【手很軟,被嚇到的時候,縮回去的速度也很快】
【他發現哥哥了】
【我們很快就能……很快就能……】
掛號室外三人的腳步聲朝走廊的方向挪去。
護士慢吞吞地扭過了頭。
說實話,她的動作很僵硬,就好像她的頸骨已經折斷,是有人扳著她的頭顱,幫助她做出這樣一個動作的一樣。
在扭過頭的下一秒,護士對上了謝司珩沉黑的目光。
高大的青年一手搭在宋時清的肩膀上,皺眉看向這邊,眼底盡是不確定的懷疑和審視。
護士的嘴角一點一點牽起。
朝他露出了一個和剛才在急救車上,一模一樣的惡意笑容。
【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