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水盡鵝飛
短短風從姨母家裡借來了一貫錢,從朝食早點鋪子那裡,贖回了國主。
他很好奇,國主本人不過是去吃了個早點,為何就像被抽去了精氣神一般,面色慘黑,像個啞光的扇貝。
去哪裡落腳呢?沒了上國大皇帝的接待,好像失去了靠山,這會兒國主又失魂落魄的,他們主仆二人又該何去何從呢?
“國主,咱們往哪兒去?”短短風扶著國主在路邊坐下,到底還是開了口。
一闡提頹敗著一張臉,久久不說話,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死去。不谷要去紫微宮宮門前上吊。”
短短風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默默地從包袱皮裡掏出了一卷麻繩,掛在自己的手上。
“您吊死之後,我能回家了嗎?我姨媽給我說了個媳婦,明兒我要去相親。”
一闡提難以置信地抬起了頭,眼神裡閃過憤怒、驚慌與無措,一會兒才接受了現實,照短短風的腦袋就來了一巴掌。
“不谷的媳婦跑了,你還想有媳婦兒?”他站起身,眺望遠方,“我得去會會那個叫沈穆的王八蛋。”
短短風委委屈屈地站起了身,把麻繩又塞進了包袱皮裡。
主仆二人站在異國他鄉的街頭,看著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隻覺得茫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恰在這時候,有一個身穿綾羅綢緞,手裡晃著根嗩呐的人,悄無聲息地接近了他們。
李靈均的內心卻很焦急。
“我是個外國人,你會不會認錯了?”
一闡提更加驚恐了。
一闡提驚恐地擺脫了他的勾肩搭背,縮著腦袋看了他半天,也沒認出來他是誰。
“阿提啊,你要知道四年的時間,足夠可以改變一個人。小鵝她遇見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自然而然就同他相愛了,這很正常。”
反正他偷摸進城,已然打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身份也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了。
“二大王,你怎麽知道我來了?”在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驟然遇見一個熟人,一闡提還是有幾分歡喜的。
此時既然一闡提發問了,李靈均本著善待睦鄰小國的態度,真誠地撒了個謊。
這個叫李靈均的,他想起來了,當年小鵝公主領他遊歷神都城,這廝非要死纏爛打的跟著,煩都要煩死了。
於是,他哭他吹,他音調向上,他也往上吹,他擴大嗓門,他也卯足了氣兒,直吹的得一闡提面如土色,差點沒吐出來。
李靈均自來熟地又勾住了他的手肘,“我是李靈均,上國大皇帝是我阿耶。四年前我正值叛逆期,胖一點矮一點,沒有眼下來的英俊。不認得了?”
李靈均早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所以一點都不意外,只是這會兒圍觀的人實在太多了,他俯下`身,把國主端起來,一直移動到了無人處。
一闡提無言地看看他手裡的嗩呐,再看看自己手裡的葫蘆絲,忽然悲從中來,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一闡提捂住了耳朵,嘶吼著我不相信,上國人都是大騙子,李靈均沒法子了,自己妄圖和他講道理的聲音又蓋不住他,無奈之下,只有吹起了嗩呐。
半個時辰前,沈穆的人過來通傳,言說曼度國國主已經偷偷摸摸地進了神都城,妄圖打聽到什麽內幕消息。
“我每日早晨,都要到城牆頭吹半個時辰的嗩呐,曲高和寡,向來無人能夠欣賞,今兒忽然聽到有人吹葫蘆絲應和,向下一探看,竟是你啊,阿提。”
“公主怎麽能背棄我們的誓言,輕易就嫁人了?”他踢著腿說我不同意,“她還說要聽我吹彩雲追月、蝴蝶泉邊呢!我不同意!不接受!”
他才到神都城不過一個時辰,風聲就走漏了?
這個消息一開始讓李靈均嚇了一大跳,鞋子都沒穿就跑了出來,好在他知道沈穆管著神都城百姓的悠悠眾口,絕不會走漏小鵝的風聲,所以片刻之後就恢復了鎮定,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出門來找一闡提了。
“阿提阿提,”李靈均很親熱地叫著他的名字,熟稔地勾上了他的肩,“還記得我嗎?當初同你一起遊歷神都城的——”
“哭的真好啊!相當有樂感,節奏感也很好。”李靈均感慨著,蹲在了他的身邊,低頭問他,“你若不信,我就領你去看看。”
他安排好了一切,胸有成竹,只要傳遞個消息回去,公主府裡的小鵝就會和林善方演一出舉案齊眉的好戲,一闡提看了之後死了心,他的差使也就圓滿結束了。
一闡提是堅決不能接受這件事,也絕對不相信,聞言止住了哭,抽泣著看他,“那人叫什麽?對,沈穆!我要和他來一場男人之間的決鬥。”
李靈均說好好好,又上下打量他,“你這四年也沒長高啊,還是這麽矮墩墩?沈穆身高八尺,你揮個拳頭跳起來打,才能摸到他的膝蓋……”
他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問道,“你要決鬥,找沈穆幹什麽?”
一闡提聽到李靈均的反問,哭哭啼啼地抬起了頭,“他是搶走我畢生所愛的罪魁禍首,我不找他我找誰?何其無辜啊我?乘了三個月的船,經受了無數驚濤駭浪的考驗,帶了山一樣的金銀財寶,只為了迎娶小鵝,結果到了這裡,得到了小鵝成婚了的消息不說,沈穆這個強盜還敢光天化日之下,抱著我的小鵝咬耳朵!”
他越說越傷心,越說越難以接受,又嚎啕大哭起來。
“上國人就是這麽對待睦鄰友好的小國嗎?不谷每年都要向上國進貢上百噸庵摩羅果、鮫革、蚺蛇膽還有翠羽!是上國大皇帝忠實的臣民,你們為何要這麽對我?我不理解!我不接受!你們必須給我個交代!”
一闡提哭著,短短風就默默地把一卷麻繩遞給了他。
“國主,您今日在這裡痛哭,已然涉及到了國之外事,邦國之交,但有句話說得好,被窩裡抹眼淚——沒人心疼沒人管,您看是收拾齊備了,去紫微宮裡覲見大皇帝,還是直接去宮門口上吊?”
李靈均嚇了一大跳,連忙摟住了他的肩膀,連哄帶搖地說道:“別啊,別啊,我心疼你我管你啊。吊死事小,有損國格事大,我支持你去找聖上理論去,再者說了,我就是奉皇命接待你的接引使,不管你要做什麽我都奉陪——”
一闡提哭的聲音小了些,他覺得二大王說的有一點道理,這便叫短短風把麻繩遞給了李靈均。
“那你陪我一起上吊。”
李靈均扶額,接過麻繩好言相勸,“阿提啊,上吊無用啊。聖上是講道理的君主,你又是上國的貴賓,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不好消化,但俗話說得好,愛一個人就會希望她幸福……”
“不,她跟我去曼度國才會幸福……”一闡提抽泣著,“我要和沈穆決一死戰,我要發三千藤甲兵攻打公主府,活捉沈穆,拔光他的頭髮,帶到曼度國當和尚去。”
李靈均已經無暇再問為何是沈穆這個問題了,他扶著一闡提的肩,叫他冷靜一下。
“阿提,振作一點!這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你是一國之主,不能這麽失態,我帶你去國賓館,拾掇拾掇覲見聖上去,小鵝嫁人已然是生米煮成熟飯的事,你再哭都解決不了問題,倒不如趁機向聖上要點寶貝……”
“我們曼度國到處都是寶貝……”一闡提抽抽噎噎的說著,情緒倒是穩定下來一些,“我只要小鵝,我要見她一面,我要向她訴說我的相思之苦——”
見他冷靜了下來,李靈均松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身邊的親信,使了個眼色。
親信會意,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一闡提哭也哭累了,決定和李靈均一起進宮。
李靈均準備了進內城的馬車,一闡提坐進了馬車,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曼度國的百姓都盼著我能把上國的公主帶回去,如今這個希望破滅了,我愧對我的子民啊……”
李靈均被他哭的腦仁突突的疼,好在這回他自己把自己哄住了。
“不成,我不能進宮。大皇帝無非就是叫我看些公主成婚的文書聖旨,再叫我拜會公主,一切都可以做假的是不是?”
李靈均就知道他一根筋,必定不會親自相信,好在他早就做好了準備,耐心哄著他。
“阿提啊,你仔細想,文書聖旨可以做假,可公主與駙馬之間的感情可以做假嗎?兩個人是因為相愛才走在一起,那麽必定會有深厚的感情,國主有一雙智慧的眼睛,到時候大可暗中觀察,倘或是做戲,國主還看不出來?”
一闡提聽著,覺得很有道理,轉念又覺得悲傷。
“如果是假的、是做戲,我就更加傷心了——小鵝竟然為了不嫁給我,而甘願隨便找一個人來做戲……”
李靈均還是弄不明白為什麽是沈穆,但事已至此,也管不了許多了,索性接了話說下去。
“那個沈穆,雖然位居高位又是功勳之後,可卻是個聲名狼藉的人,他殺人不眨眼、擅用酷刑逼供,逼殺了不少文臣武將,你想想,倘或是做戲,聖上是不是該為小鵝安排一個各方面都很完美優秀的駙馬?何必要找他?”
一闡提沉默了。
方才在早點鋪子,他的確聽到百姓們說起這個沈穆,都是一臉恐懼的表情,還夾帶著對公主的可惜。
他信了幾分,也沉默了下來。
一個時辰後,一闡提紅腫著眼睛,站在了乾陽殿裡,皇帝坐在龍椅上,面帶關切地聽完一闡提的控訴後,瞳孔發生了地震。
“沈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