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鬧劇與借煙
【小孩子不能抽煙。】(一更)
被褥枕頭和鍋碗瓢盆一股腦兒地盡數從門裡被砸出,伴隨著難聽的咒罵聲和老人的哽咽聲。
劇烈的爭吵輕而易舉地抹去了剛剛的那場意外。
余孟陽定睛一看,摔倒在地的是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老頭,他的皮膚黝黑而褶皺,嘴裡和門裡的年輕人對罵著。他忍不住想上前去扶,卻被溫少言拉住了。余孟陽一怔,正想說什麽就聽溫少言輕聲道:“清官難斷家務事。”
“但……”余孟陽於心不忍,終究是老人。
“你要是看不過不如幫他報警叫個救護車。”溫少言神色淡淡,“只是聽剛剛那位大爺的話,養不教父之過,有些罪合該他受著。”
余孟陽愣住了看向了溫少言,他眉心微攏,欲言又止。
“怎麽?”或許是余孟陽的不解太過直白,溫少言勾起唇角,“覺得我太薄情?”
話語中的涼薄與嘲弄顯露無疑,與從前那個余孟陽所認識的溫少言判若兩人,余孟陽一時語塞,只是眉心又皺了幾分。
溫少言沒有再說什麽,他只是眯著眼點了根煙,往旁邊走了兩步找了棵大樹站定,站在了一個又能看戲又絕不會被卷入事件的位置。
村子裡最不缺的就是看熱鬧的,周圍開始圍上了人,余孟陽往後撤了兩步,走到溫少言身邊,手一攤:“還有嗎?”
緊接著溫少言就勾住了他肩膀,對著他的耳朵吹了口氣:“比那些大人要可愛多了。”
余孟陽翻了個白眼,他就不該安慰這個人。可扮嫩的是他自己,總不能現在跳出來說他比簡歷上的年齡要大三歲吧?
“所以,你覺得他們不壞?被欺負的可是老人家,就算做過再多惡事,他也已經老了不是嗎?”溫少言的語氣很平和,說的也不過是許多人經常念叨的一句話——可他已經老了。
“借我一口。”
“什麽?”溫少言咬著濾芯含糊道。
“就不能是他們壞?”溫少言唇角微微上挑,同樣的弧度,但溫度卻明顯有了區別。
余孟陽卻認真地看向溫少言:“那也只是壞人變老了而已。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唐僧取經尚且要九九八十一難,壞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成佛,未免太不公平了一些。正如同人老了便可以原諒他年輕時種下的惡果,未免太不公平了一些。”
“我覺得你說得對。”余孟陽笑了笑,“惡人自有惡人磨。”他的指頭指了一下圍觀的人,“你看他們都挺幸災樂禍的,說不定想看這一天很久了。”
“沒了,不是都被你送給大爺了。”溫少言靠在樹乾上,雙手插著兜,目光似乎透著煙霧在看熱鬧,又像是在看向遠方。
不等溫少言回神,他齒間的煙就已經被余孟陽奪走了。
余孟陽一腳踹了過去:“可愛個毛線,小爺帥著呢!”
余孟陽也笑了:“能,但我覺得人心總不至於壞到一起去。”
溫少言偏頭看向他:“你不報警?”
見溫少言的思緒回籠,余孟陽聳了聳肩,倒是不在意被這麽歸為小孩子的行列,只是原先準備好的話倒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他的目光落在余孟陽那夾著細長煙身指甲修剪得圓潤齊整的乾淨手指以及那吐了口淡煙的笑唇,伸手將煙從余孟陽的指尖抽了回來,順手掐了:“小孩子不能抽煙。”
溫少言盯著余孟陽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他的目光是落在了黑白分明的桃花圓眼上,還是落在了那永遠向上勾著的笑唇上,還是因為得意微微皺起的鼻梁上,抑或是落在了眼瞼上那枚淺褐色的小痣上。溫少言突然朗聲而笑,笑聲暢快爽朗,笑得余孟陽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耳垂,有這麽好笑嗎?
“果然是小孩兒。”溫少言的手在余孟陽腦袋上揉了一把。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余孟陽一挑眉:“煙。”
於是惹來了另一陣笑聲。
或許是他們的動靜太大,吸引了圍觀人的目光,眾人一看是外來人都收斂了臉上的表情,交頭接耳後紛紛散開。
門內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他染了頭黃毛,身材癡肥,態度極其囂張,叼著根牙簽:“喂,你們誰啊?”
余孟陽和溫少言對視一眼,走到他們面前,溫少言徑直道:“我們是昌明公司的。”
本以為他們還需要費些唇舌介紹自己,沒想到年輕人臉色陡然間就變了:“怎麽?錢都給我們了,你們還想變卦?門都沒有。”年輕人一拍胸膛,“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正在地上默默收東西的老頭迅速起身,擋在了年輕人和他們之間,臉上寫滿了提防:“你們是誰?想幹嘛?”
這會兒父子倆的表情幾乎是一模一樣,倒是一致對外了。
余孟陽皺了皺眉頭,他耐著性子道,拿出路上他們討論過的說辭:“我們是在回訪賠償款落實的情況,大爺,您是王富貴吧?您這邊如數收到賠償款了是嗎?”
王富貴臉上的紋路很深,臉上沒有半分笑模樣:“收到了,你們趕緊走。”
“好,我做個登記。”余孟陽裝模作樣地掏出個本,要落筆的時候又看向溫少言,“誒,你記得是多少錢了嗎?”
“50個。”年輕人,也就是之前大爺口中的王隆,不耐煩地搶答,“反正老子都拿來蓋房了,你們想要啊,沒了!”
50萬……
余孟陽和溫少言對視一眼,中間可還有30萬的虧空呢。
“你們趕緊走。”王富貴轉身推了把王隆,這會兒王隆也不說要趕人的事兒了,伸手就要關門。
余孟陽趕緊伸手去擋那鐵門縫,溫少言一把拽住了余孟陽的手腕,順便瞪了他一眼,那意思——你手不要了?
他沒有余孟陽那麽客氣,上前一步用腳抵住門不讓他們把門合攏:“之前檔案記載不夠清楚,我們想了解一下,你知道王燃是因為什麽而自殺嗎?”
“不知道!”王富貴用力拽著鐵門,力道之大讓溫少言不得不松開腳,王富貴喊道,“這裡不歡迎你們,趕緊滾!”
隨後鐵門重重地闔上,緊接著就聽見門內的鐵鏈聲。
余孟陽和溫少言對視一眼,這麽誇張?這是拿他們當賊防了啊。
“現在怎麽辦?”
“去問問村民吧。”溫少言無奈,“不過也是,畢竟王燃是在工地跳的樓,家屬不配合也正常。”
余孟陽卻笑著搖頭:“領導你一看就是沒待過基層。”
這個確實也是實話,但這又有什麽聯系呢?溫少言不解地看向余孟陽。
“這個環境長大的人跟你周圍的人最大的區別就是,你認識的大部分人活得累,要臉。他們可能為了臉面或者自持身份地位,不願意表露自己的情緒。但是剛剛那兩個人卻不同,如果他剛剛真的委屈了,這會兒就該扯著你的褲腿哭天搶地的。”
“那他們剛剛的憤怒是因為什麽?不是因為傷心?”溫少言皺眉,他一向自詡看人很準,但經余孟陽一提醒,也覺得剛剛那兩父子的情緒是不對勁,只不過之前他將這種不對勁歸咎為他們胡攪蠻纏不講理上。但反過來一想,確實,按照他們的胡攪蠻纏,他們就該打蛇上棍再要上一筆錢,而不是急匆匆地把他們趕出去。
“當然不是因為傷心。”余孟陽笑容很賊,“是因為心虛。”
“走,我們去墓地。”
“去哪?”溫少言掏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
余孟陽笑眯眯道:“去找墳。”
溫少言:“……”還不如聽錯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