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噩夢與美夢
【因為被粘在蛛網上人的不是他。】
如果說凌薇的故事伴隨著淚水, 那陳雪的故事就顯得平淡許多。
陳雪說起她的故事時輕描淡寫,甚至一度讓余孟陽以為自己在聽一個旁觀者講述著陳雪的前半生。
只是再仔細一品,每一個字都透露著鮮血與恨意。
如果說楊奎天為凌薇編造的是一個充斥著金錢陷阱的愛情故事, 那他給陳雪遞上的一顆名為愛情的毒藥。
雖然陳雪說得並不詳細,但在場的眾人還是能聽出來那是一個愛情故事,至少曾經是。
陳雪是十六歲進城打工的,最開始是個工廠打工, 她打小就漂亮, 而且身材比同齡人要顯得豐腴很多。在那個年代, 這仿佛就是被男工輕薄的原罪。而楊奎天就是在那個時間點出現的, 他是下工廠視察的經理見狀路見不平將那些男工趕走, 不僅如此,在目睹他們第二次為難陳雪的時候, 他直接將那些男工給開除了。
英雄救美, 芳心暗許。
那時候楊奎天雖然比陳雪大了不少,可氣度舉止都不是陳雪常見的那些工人能比擬的, 再加上陳雪作為家裡的長女,並沒有感受過太多來自父母的關心, 楊奎天如父如兄, 告訴了她很多外面的世界。
只是她沒有想到,她會為這一段愛情葬送她的前半生。
陳雪如遭電擊,她打聽清楚後失魂落魄的離開了。
陳雪欣喜若狂,毫不猶豫地便答應了下來。
直到出殯後楊奎天趕回來,直接遞給陳雪一張卡,裡面是五百萬。
那時候的她才十六歲, 沉溺於心上人的才智, 沉醉於他們浪漫的初遇。沒有想過以後, 也沒有想過結果。
楊奎天卻攬著她的肩膀,扯開她的衣領。
她只是想要給他們愛情一個結果,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陳雪清楚楊奎天的資產情況,這一百萬還不夠楊奎天在澳門賭場裡一晚上的賭本。
那時候的電影也好小說也罷,每一個字符都在告訴著當時的年輕人, 轟轟烈烈愛一場才不悔青春一場。
直到楊奎天的父親去世,楊奎天走得著急沒帶筆記本電腦,楊奎天找了助理送,而陳雪半抱著想見一見他的家人,也想陪一陪遭受喪父之痛的楊奎天,卻沒想到,在祠堂裡她看見楊奎天身旁跪著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
可二十七了,陳雪家裡催婚催得緊,陳雪也想給自己一個交代。她謊稱她懷孕了,想看一看楊奎天的反應。但楊奎天的反應卻給她狠狠地潑了一記涼水。楊奎天先是皺了皺眉,隨後嘀咕了一句:“打掉吧。”
從十六到二十,陳雪從青澀的花蕾綻放出最奪目的豔麗色彩。
“為什麽?”陳雪徹底崩潰了,她知道靠懷孕逼婚都最最下策的行為,但是連懷孕都逼不成的婚恐怕也就是真的沒有和她結婚的心。
“你當我們這十年是什麽?”
“乖,別鬧,別給我添麻煩。”楊奎天遞給她一張銀行卡,“你不是想買個房子了?這裡面一百萬你拿去買房。”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陳雪開心得睡不著覺,可誰知道楊奎天卻在她懷了四個月的時候明確表示希望她打掉,他說,她還太小,以後還有得是機會。
卡她收了,但錢卻沒動,她不想他認為自己是為了錢。
這一年,陳雪失去了她第一個孩子,也終於發現,世界很複雜,人心也很複雜,有些事也許不是她一廂情願地那麽以為的。
那一年,陳雪懷孕了。
從二十到二十七,七年的光陰足以磨平所有的新鮮感,漸漸的楊奎天的應酬也多了起來,他的衣服上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香水味,但她還是他的秘書他的女人,楊奎天的下屬見到她都會尊稱一句嫂子,陳雪告訴自己,要知足。
楊奎天只是來視察鍛煉的, 自然沒有辦法一直待下去, 得知他要離開的消息陳雪鬱鬱寡歡。但令她欣喜的是, 楊奎天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走,她可以做他的秘書。
被推倒在辦公室桌上時,陳雪的目光茫然地落在窗外,這是辦公室啊……
也許她早該想到的,楊奎天從沒有說過他們是男女朋友,也從來沒有過承諾,只有她一廂情願地栽了進去。
看著卡裡的六百萬,陳雪隻想離開。
但是楊奎天卻不允許,他說因為他離不開她。
但陳雪卻沒有什麽時候比此刻更加清醒,他恐怕是離不開她知道的那些辛秘。
陳雪還是偷偷離開了這個城市,只是當她第二天一打門就看見門外站著衝著自己微笑楊奎天時,她第一次發現,她也許並不了解這個人。
就如同樣楊奎天對凌薇做的那樣,雖然彼時的楊奎天還尚存幾分廉恥,但當表面的偽善被撕破時,所幸也就不裝了。他禁止陳雪離開,也不再端著任何的人設,將陳雪徹底變成了她的情人,反而讓她知道越來越多的事,可知道的越多,陳雪就覺得自己的脖頸處就像是懸著一把利刃,隨時都有可能被割斷。
只是不知道割斷她的會是楊奎天的敵人,還是楊奎天本人。
再後來楊奎天的老婆也從老家過來跟楊奎天一起生活,起初陳雪很內疚,但是誰知道楊奎天的老婆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你命不好。那時候我不願意再生,我讓老楊自己出去找女孩生,你要是當初懷的是個男孩,沒準我們楊家就有後了。”
陳雪隻覺得脊背一片發涼,然後她就聽楊奎天的老婆說道:“可惜了,後來老楊診斷出弱精,醫生說他基本喪失了生育能力。”
陳雪看著女人眼中的嘲弄,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麽那時候楊奎天的目光會那麽的冷。
他是知道自己騙了他?還是覺得自己綠了他?
陳雪不知道,但是她覺得這一家子心靈都扭曲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陳雪在知道這件事後,也愈發覺得楊奎天身體不大好了,甚至於後來楊奎天找的小四小五小六都拐著彎的跟她打聽楊奎天的身體情況。
再到後來,對於床上那點事,楊奎天是愈發的力不從心。
但陳雪卻覺得開心,錢她拿去買了房子,反抗不能不如變逆來順受。
只是有時候深夜失眠時,陳雪也會覺得,如果當初在失去第一個孩子時她就選擇離開,會不會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呢。
但這個世界本就沒有後悔藥。
她開始學會抽煙,學會將櫃子上擺滿了酒,學會用珠寶妝點自己,學會了她所有曾經嗤之以鼻的事,因為她本來就已經成了她自己嗤之以鼻的人了。
道德感越高她便越無法直視鏡子裡的自己。
所幸就什麽也不要了,醉生夢死,若真的死了也是一種解脫。
一晃又是許多年,陳雪有時候都會遺忘為什麽自己會在這裡,為什麽會做著這些事。不過令她不安卻又慶幸的是,楊奎天的身邊一茬茬的新人輪換,慶幸於也許哪一天當她提出要離開時,楊奎天以及遺忘了他們那些事,隻當是當一個厭棄了的秘書打發了,不安的卻是看見那一張張如花似玉的臉,她總想著,會不會有人也像當初她一樣?
陳雪覺得楊奎天已經厭煩了自己,雖然辦公室那些齟齬事,當年輕害羞的小姑娘不肯陪他時,他就會不知廉恥地折騰自己,但陳雪知道楊奎天對自己早就沒有了興趣,各方面的。
直到有一天,公司入職了一個新的財務。
很年輕,也很實在。
陳雪見有的老員工仗著資歷為難他,便出言回護了一番,沒想到那個年輕人總是紅著臉悄悄看自己。
看著自己桌上是不是出現的早餐和奶茶,陳雪心頭又酸又軟,心動嗎?誰能拒絕別人的關心和照顧呢?可她配不上這份誠意。
陳雪想清楚後,雖然很難受,但還是婉言謝絕了他的追求。
“你應該去找個和你年齡相當的,姐姐年紀大了,不值得你這樣。”
她以為那個年輕人會知難而退,可誰知道他只是沉寂了兩個星期,再見他的時候,年輕的臉龐已經蓄起了小胡子,臉上還掛上了一副金絲框眼鏡。陳雪不傻,這麽多年早就練就了一顆七巧玲瓏心,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
那一夜的夢裡,陳雪夢見了一個男人,卻出乎意料的不是一場噩夢,而是讓人忍不住長睡不醒的美夢。
可人總是要醒的,醒來後陳雪哭濕了被角,哭過後就如同大夢初醒一般。
原來她也是可以做美夢的,原來她還有心動的能力。
一直醞釀在心底的離開終於被陳雪提上了日程,只是楊奎天比她更快。
他說:“我可以讓你離開,不過有一個條件。”
條件的內容卻是陳雪沒有想到的,楊奎天想讓自己跟那個年輕人談戀愛。
陳雪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楊奎天這麽做的用意,楊奎天卻只是說他器重這個年輕人,想要為他所用。
半信半疑中陳雪半推半就地應了,有那麽一段時間陳雪覺得這仿佛是老天給她的一次新生的機會。
直到又一日,年輕人帶著她去了一家酒店,那是他的第一次,他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但陳雪卻隻覺得脊背發冷,因為楊奎天正是這家酒店的大股東。當雲消雨散時,年輕人無意中透露了這張房卡也是楊奎天給的,陳雪頓時察覺到不對勁。
她趁著年輕人洗澡的間隙,想要檢查一下這個房子,門鈴卻被按響了。
如同那縈繞了她十年噩夢的身影一樣,楊奎天掛著同樣的微笑出現在她面前,只是這一次微笑中還帶著亢奮。
不由分說的,陳雪被拉到了隔離的房間。
看著裡面的監控設備,陳雪聽著動作間楊奎天在她耳邊要求她一遍遍描述剛剛那場□□的細節時,陳雪隻覺得像墜入了一個深淵,看不見半點陽光的深淵。
他確實是身體不行了,可男人,總是會給自己找到行的辦法的。
這就是楊奎天挖掘的新辦法。
更讓陳雪絕望的時,楊奎天不僅用他和陳雪不堪入目的□□光盤威脅她,如果她要是敢透露一星半點,這些光盤就會到年輕人的手中。
他還拿出了一份捏造的卻足以將年輕人送入監獄的罪證。
陳雪覺得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用十年的光陰愛錯了一個人,又用十年的光陰消磨了自己所有引以為傲的一切,可當她終於看見陽光時卻又被推入了深淵,而且還拉上了另一個無辜的人。
“他什麽也沒有做錯了,除了他愛上了我。”
在場的眾人清楚她說的是誰,余孟陽也清楚,他想過陳雪有可能知道盧瑞鑫的女朋友是誰,甚至於在楊奎天把凌薇介紹給他認識時,他還猜測過凌薇會不會是那個女友。但他萬萬沒想到陳雪就是盧瑞鑫那個始終沒有露面的女朋友。
現在看來,不是她不想露面,而是她不能露面。
故事結束在了一個看似悲劇的地方,但在場的人都清楚,和真正的結局相比,這只是悲劇的開端,甚至余孟陽相信,在那煎熬的兩年裡,他們也一定有無數的歡樂,有無數能支持陳雪坐在這裡跟他們袒露心聲的愛與回憶。
按照一般情況,余孟陽應當去勸她們報警,只要交到了警方手裡,後續的詢問自然就有人負責了。可他此刻卻無法勸說這兩個可憐的女人勇敢地站出來,因為她們已經足夠勇敢,因為被要挾人生的人不是他,因為被粘在蛛網上人的也不是他,他不能為了破案冒著將她們的倒戈暴露給楊奎天的風險。
“你們不能再回去了。”蘇漾突然開口道,“我聽你們的描述對這個人也大致有一個畫像分析,只要他找到機會,今晚沒有做完的事他是一定會完成的。”
溫少言也開口了:“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們,今天你們去工地做什麽?兩年前的墜樓案你們知道多少?知道了前因後果,我想我也許能幫你們暫時避開楊奎天。”
凌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陳雪,陳雪卻搖搖頭:“不瞞你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鑫哥去世前負責過這個工地的帳戶,而許傑也是因為這個工地死的,所以我打算詐一詐楊奎天,凌薇是被我牽累的。”
“姐,別這麽說,我也恨他,我巴不得他能早點死。”
“你啊,先好好讀書。”陳雪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沒聽剛剛你溫哥說的,老天不開眼,我們就讓他開開眼。”
溫少言眉梢微挑,也沒糾正她的稱呼。
余孟陽卻注意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陳雪對盧瑞鑫的稱呼,盧瑞鑫應該是當真把陳雪當小女孩這麽呵護,才會讓這樣飽受情傷與痛苦的女人會叫一個小她這麽多的人一聲哥。
陳雪繼續道:“楊奎天這幾年越來越變態了,他拿自己當皇帝,最喜歡看情人爭風吃醋。他以為我和阿薇關系不好,所以每次都喜歡叫阿薇來接我。楊奎天今天大發雷霆是因為我們把跟著阿薇的司機和保鏢都甩掉了,認為都是我唆使的。再加上鑫哥的事……他不是不知道我的恨,在國外估計心裡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兒找個由頭撒了。”她頓了頓又道,“其實我已經無所謂了,如果可以的話,你們幫幫阿薇,她還小。”
“可以,我有辦法。”溫少言想也沒想一口應下。
凌薇卻不幹了,挽著陳雪的手臂:“我不走,我跟姐在一起。”
“你們倆得分開。”溫少言搖搖頭,“放心,我不是讓你們出國避風頭,只是短時間讓楊奎天不起疑心,你們在一起,楊奎天肯定知道有貓膩。”
陳雪又勸了兩句,凌薇這才乖乖應下。
而溫少言出去打了幾個電話後,回來說出了他的方法,這讓余孟陽和蘇漾都覺得他們恐怕都做不到如此天衣無縫。
說簡單也簡單,就是讓學校強製安排凌薇參加一個為期三個月紅色主題的項目實習,重走長征路,所到之處信號也不算好。楊奎天見不到人也不會起疑,而且人多口雜,如果他真在視頻裡有什麽過分的要求,凌薇也很容易拒絕。
說複雜是因為要讓校方配合這件事並沒有那麽容易,但是溫少言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解決了。這讓蘇漾打量他的目光又多少幾分探究。
至於陳雪的歸處,溫少言沒有說,因為溫少言看得出來陳雪還有其他的事想對他們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