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謝述煉完藥,從客棧後院趕來時,手中拿著玉盒,沒敲門,徑直推門而入,問道:“聲聲?聲聲醒了嗎?”
謝述話音落下,目光先是落至已經醒來的雲容聲處,眸光微亮,旋即又才注意到房間內還有徐淵清的師尊在。
他略一拱手行禮道:“見過祁前輩。”
說罷,謝述拿著盛藥的玉盒朝雲容聲走近,出聲解釋道:“聲聲,這是以靈蘅花煉製的藥丸,一日服用一粒即可。”
他遞上玉盒時,正好被徐淵清伸手接過,轉手遞給雲容聲。
謝述準備轉身去倒一杯溫水,然後發現徐淵清將服用藥丸的溫水都已經給雲容聲準備好了。
他隻好空著雙手,站在一旁,看著雲容聲服藥。
由靈蘅花煉製而成的藥丸一經服用,其藥性便自雲容聲靈脈之間溢散開來,溫和滋養著他的靈脈。
徐淵清見雲容聲伸手將藥丸服用後,眸光落至他手腕間一瞬,出聲問道:“如何?”
雲容聲道:“謝道友的藥的確很有效果,比我此前生吃那一片靈蘅花花瓣更有效一些。”
徐淵清目送他師尊先行離開後,轉眸看向雲容聲,解釋道:“雲道友,你先安心養傷。”
謝述驚歎一聲:“哇聲聲你可真懂我。”
“你說了什麽……”
“那就好,那就好。”
霍沉時又問了一遍。
雲容聲看向他,卻並未出聲應答。
主要是謝述的表情太好懂,他什麽想法都會寫在臉上,半點也掩藏不住的。
祁越明溫和笑道:“你們都是阿清的好友,而阿清是我親傳弟子,不過一株靈蘅花而已,有何不可?”
謝述不但沒走,反而還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了雲容聲床側,大大咧咧道:“聲聲,我好歹也是醫修,當然是要留下來給你診治診治。”
雲容聲看了他一眼,坦然伸出手去。
謝述聞言,解釋道:“一朵靈蘅花能夠煉製近半個月的藥量,至於剩下的靈蘅花……”
這人怎麽二話沒說就突然出現了?
雲容聲想了想,又問道:“那霍沉時現在是去了哪裡?”
“你你……”
好半晌後,雲容聲才開口道:“我猜,謝道友是有什麽話要問我的。”
“這怎麽好意思呢?”謝述撫掌道。
霍沉時眸色沉冷,只顧著盯向坐在床側的雲容聲,問道:“你說了什麽?”
時至再也看不見徐淵清身影了,他才收回目光,看向還沒離開的謝述,出聲問:“謝道友?”
“師尊,我這就來。”
“徐淵清才剛走沒多久呢。”
謝述探手落於他手腕間。
雲容聲笑著問道:“你問過霍道友這件事嗎?”
說到此處時,謝述小聲嘀咕了一句:“無緣無故,我又沒惹他來著。”
雲容聲應了聲“好”,視線落在轉身朝門外走去的徐淵清身上。
“若是之後無事,謝述你可去天衍宗將那株靈蘅花取出來,給雲容聲煉藥。”
“按照他那臭脾氣,肯定不會跟我說的。”
況且,他是與謝述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
謝述微抬視線,落進一彎似月輪的眼眸之中,他話語微頓了下,遲疑道:“我還沒問過他。”
謝述有些摸不著頭腦,乾巴巴地道:“霍沉時,你又發什麽瘋啊?”
祁越明適時出聲插話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在宗門煉藥堂內,還存有一株靈蘅花。”
“之後讓阿清帶你們去宗門煉藥堂取那一株靈蘅花即可。”祁越明說罷,又看向徐淵清道,“阿清,我有些事與你說。”
謝述話音未落之時,自門外傳來一陣響動,霍沉時身著一襲帶了霜露的墨衣,站在雲容聲房間門口,眸光沉鬱。
“按照他那臭脾氣,我怎麽會知道……”
霍沉時。
謝述道:“其實吧,我就是想問一件跟霍沉時有關的事。”
不僅如此,他還知道……謝述究竟想要問什麽。
“那一次,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兒?我感覺他自從見過我之後,他臉色就沉沉的。”
從他一醒來開始,就沒見霍沉時出現過。
謝述見霍沉時臉沉得仿若能凝結出寒冰來,連忙站起身來,下意識想躲。
謝述很快又想起來還有一個雲容聲在房間裡,便出聲問道:“霍沉時,你幹嘛?”
“就是……在假山石林裡面,你們找到我之前,不是還偶遇過一次嗎?”
“我就問了幾句話而已,聲聲他什麽都沒有說。”謝述小聲解釋道。
待到霍沉時走近時,謝述嗅到一絲極淡的酒氣,遲疑了瞬,問:“霍沉時,你大早上竟然喝酒?”
這也太奇怪了。
昨晚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嗎?總不能是霍沉時把雲容聲認錯了,認成了徐淵清吧?
這種事兒也不太可能發生吧?
連他都沒怎麽認錯過,更何況是霍沉時這種那麽關注徐淵清的人。
謝述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道。
時至此刻,雲容聲才出聲解釋道:“謝道友問我,昨夜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我說……”
“我說,沒什麽事。”
雲容聲輕掀眼簾,眸光短暫地落於霍沉時身上,彎唇溫柔地笑了下,輕聲道:“我什麽都沒說。”
——我什麽都沒說。
當雲容聲話音落下的瞬間,霍沉時一直被懸起的心微微一落。
轉瞬後,霍沉時望見雲容聲笑容時,晃了下神。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仿若被窺見隱秘心思的羞愧與無地自容,不斷侵襲著他的身心。
連雲容聲那抹狀似熟悉的笑容,他也覺得刺眼至極。
霍沉時眼睫一顫,拂袖離去。
到了此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的謝述終於松了一口氣,連忙扶住椅子,小聲嘀咕道:“霍沉時這臭脾氣,簡直陰晴不定。”
謝述瞥見雲容聲唇角的弧度,出聲道:“不過,聲聲你現在的笑跟徐淵清好相像啊。”
雲容聲輕聲問道:“很像嗎?”
“特別像。”謝述肯定道。
“也難怪。”
“難怪什麽?”
也難怪霍沉時會摔門而出。
霍沉時喜歡的……不過是這一張臉而已。
一模一樣的臉,一個是高懸清冷的明月,另一個是跌入泥濘又卑劣的塵埃。
同類與同類是會相看生厭的。
霍沉時喜歡這一張臉,卻隻敢承認喜歡的是清冷朗月,卻不敢承認其他。
雲容聲思索回神時,笑道:“謝道友,我有些好奇,為什麽你這麽怕霍道友?”
“是因為你能打,而霍道友能能打嗎?”
謝述一提起這個,就有說不完的話,道:“那你是不知道啊,我當年跟他第一次見面,我們兩個就打得不可開交、不分上下。”
是那種打得直呼救命的不可開交嗎?
雲容聲默然心說。
“就是不打不相識嘛,自那之後,我就跟他相互看不順眼……”
謝述斷斷續續說了許多事兒,末了才神神秘秘地對雲容聲道:“其實,我還察覺到一件事情……”
謝述道:“我感覺霍沉時好像喜歡徐淵清。”
雲容聲聞言,看向謝述,狀似疑惑地問:“難道謝道友不喜歡徐道友嗎?”
謝述一聽,擺擺手道:“唉,我說的喜歡,跟你說的喜歡不一樣。”
他不太確定地道:“應該是指對心上人的心悅吧?”
“就我有一次發現我只要和徐淵清勾肩搭背,親密一點點,霍沉時就會用一種陰沉的目光盯著我。”
謝述不滿道:“大家不都是兄弟嗎?勾肩搭背又怎麽了?”
兩人說話間,房間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這會敲門的,也只有徐淵清了。”
謝述說罷,喊了一聲:“進來。”
徐淵清推門而入時,目光看向謝述,遲疑道:“謝述,你沒走嗎?”
謝述起身擺擺手,道:“我就多待了一會兒,又沒影響到聲聲休息。我這就走,這就走。”
謝述臨走前,拍了拍徐淵清的肩,道:“我去找找霍沉時那家夥。”
雲容聲微抬的視線落在謝述放於徐淵清肩處一瞬的手上,眸光微閃了下。
也就不怪霍沉時……
若今日不是謝述,他定會把那人的手給砍下來,丟去喂那群嘈雜猙獰的魔物。
“雲道友。”
謝述離開後,徐淵清邁步走來,同雲容聲解釋道:“剛才我跟師尊商議過,既然在宗門內有一株靈蘅花,那在之後就請你跟我們一起回天衍宗,養一段時間的傷。”
徐淵清輕聲問道:“你可願意?”
“這樣的話……”雲容聲話語微頓了下,看向他,繼續道,“會不會太打擾你們了?”
“不打擾。”
徐淵清想了想,出聲道:“天衍宗還是挺大的。”
雲容聲聞言,輕笑著問:“那我到時候是住在客房嗎?”
“這樣的話,我欠徐道友的,可就越來越多了。”
“債多了,可是還不清的。”
徐淵清望見雲容聲就在近處的笑顏,卻驀然間想到了此前師尊與他的談話。
——我欲收雲容聲為徒。
他這一瞬的失神被雲容聲看在眼裡,雲容聲喚道:“徐道友,你怎麽了?”
“難道真的是怕債多了,我就還不清了嗎?”
徐淵清話音堵在唇舌間。
好半晌後,他道:“不是。”
“雲道友,此前你說你不握劍,是有什麽原因嗎?”
他是劍修,他師尊亦是劍修。
若是他成了他的師弟,也該是劍修。
雲容聲聞言,心道一聲果然。
他語氣輕緩地道:“沒想到徐道友你竟然還記掛著我這句話的。”
“其實也沒有別的原因,是我有心結,”
徐淵清遲疑道:“心結?”
“在之前,我也是用過劍的……”
雲容聲說話時,平靜的眸光落於徐淵清手間,開口道:“徐道友,可否借用一下你的手?”
徐淵清伸出手去,轉瞬便被雲容聲握住指尖。
他微抬的目光因此而顫了下,很快克制地恢復如初。
雲容聲傾身靠近,拉過徐淵清的手,將其放在自己右肩處,握著他的手往肩上一處骨塊重重地按了下去。
極輕極淡的桃花近香近在咫尺。
修士的耳力與觸覺何其敏銳,他在那一瞬間聽見了一聲極輕的脆響,以及隔著衣料之外所感受到的……一塊微微凹陷下去的骨。
那裡是碎裂的。
雲容聲輕描淡寫道:“在之前,有人捏碎我的右肩,又當著我的面,踩碎了我的劍。”
他低聲道:“我沒修好這塊骨。”
徐淵清落於那塊碎裂凹陷的骨塊處的指尖,似幾近逃般地蜷縮了下。
他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輕聲問道:“疼嗎?”
“疼?”
雲容聲似有些疑惑般,笑了下,道:“這不是應該記住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