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徐淵清遞靈訊的修長手指還未收回去, 此時聽見雲容聲此言,怔了瞬。
旋即,他轉眸看向雲容聲。
雲容聲卻早已經提前移開目光, 隻留了掩於面具側的精致下顎線給徐淵清, 脖頸修長, 又如美玉,線條流暢。
與此同時, 雲容聲還將手中最後一道靈訊遞還給了他。
徐淵清思忖瞬息, 輕喚出聲:“師弟?”
雲容聲目視前方, 應聲反問:“怎麽?”
雲容聲等了一會兒, 沒等到徐淵清接下來的話, 又移回眸光看向徐淵清, 一眼便撞進那雙溫和而澄澈的眼眸之中,乾淨又隱約浮動著克制的雀躍。
雲容聲收了目光,問道:“師兄, 你喊我做什麽?”
“沒事。”徐淵清道。
雲容聲抬起手,輕覆於其上,屏障入口轉瞬即開。
旋即,雲容聲沒等徐淵清回答,便接著說:“那我們快點去,免得謝道友他們等著急了。”
“走了。”
雲容聲問:“師兄?”
徐淵清站在原處微頓,掩於面具下的唇角浮現輕微上揚弧度。
好在他及時收力,卻還是無可避免地撞到雲容聲的肩。
他當然記得,畢竟那時是他重回世間的第一日,那些人沒召喚出魔神,隻召喚出一個他來。
“那就走。”
徐淵清率先拆開其中一道靈訊,是霍沉時傳給他的此地情況。
兩人自無形屏障向內摸索,很快找到悄無聲息進入屏障內部的入口。
他的語調重音不知不覺地落在了“霍道友”三個字上。
說罷,他慢慢放開手。
地下黑市這處賭坊更深處依舊設置了無形屏障,將內外徹底隔絕開來。
“這個人每場賭局隻與一人賭,贏了,便收割對方一根靈脈。而且,這人與每個人隻賭一次,一個人有再多的靈脈,他也不要多的。”
徐淵清道:“沒有。”
旋即,他輕聲道:“據霍道友所說,今夜賭場的這一場百萬賭局,從始至終就沒有人贏過,而與開賭局者對賭之人,換了很多,一直都是場場輸。”
離得近了,便有極輕極淡的桃花近香侵襲而來, 似無聲無息勾纏般。
他快步追上來,跟在雲容聲身側。
此時,半空中亂飛的靈訊再度掠了來。
徐淵清應聲道:“你還記得第一次遇見魔種時的事嗎?”
雲容聲走出去好幾步,發覺徐淵清沒有跟上來,又喊了一聲。
徐淵清道:“誰也不知道此人究竟聽了什麽樣的傳聞,也不知道他會剝離多少修士的靈脈。”
光是這一點情緒,便足以令他心情雀躍。
雲容聲回眸時,問了句:“師兄,你是在想什麽嗎?”
雲容聲出聲, 轉眸就走。
徐淵清聽完霍沉時的靈訊,正欲轉手遞給雲容聲,卻驀然想起此前雲容聲聽霍沉時傳給他的靈訊時的反應,便頓了瞬息,很快回神過來。
雲容聲又問:“那師兄是在擔心謝道友和霍道友嗎?”
“看來此處還是出了大事。”
他們一路走來,並未耽擱時間。
雲容聲開口道:“有傳聞稱,收集一百位修士的靈脈,就能召喚魔神?”
就在剛才,他好像從仿若被迷霧籠罩的人身上,窺見了一丁點兒的情緒。
“我……”
“你聽。”徐淵清隻道。
徐淵清應聲道:“好。”
眼前人突然停下腳步來, 徐淵清晃神之際, 身形往前傾去,差點撞到雲容聲。
徐淵清話音才出,便被打斷,被雲容聲拉著往前掠去。
而此地噩聞,徐淵清也早已經向上傳靈訊稟明情況。
“這人倘若也是聽了這樣類似的傳聞呢?”
兩人走進屏障內時,迎面撲來的,是濃厚的血腥味。
雲容聲聞言,並未猶豫,徑直抬手,接過徐淵清手中靈訊,拆開來聽。
徐淵清連忙伸手握住雲容聲肩頭,將人扶穩了,才低聲道:“抱歉。”
“但是,無論如何,都要阻止這個人。”
雲容聲聞言,轉眸看向徐淵清。
好半晌後,他平靜地應了聲“好”。
徐淵清抬手握住雲容聲手腕,神色頓了下,似有些遲疑般。
雲容聲心下了然,道:“師兄不想我去。”
“師兄覺得我幫不上忙?”
徐淵清道:“我不是。”
任誰會願意讓自己的……心上之人涉險呢?
“我不是這樣想的。”
徐淵清低聲說了句:“我會保護好你的。”
末了,他又補上了一句:“師弟。”
雲容聲道:“我聽見了。”
不加那句“師弟”,他也聽見了,聽懂了。
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他。
“師兄。”雲容聲笑了下,道,“你放心,肯定不給你拖後腿。”
他又不是什麽純良白兔。
誰若敢傷他……
雲容聲低垂的眸光中掩去深處冷意。
霍沉時傳來的靈訊之中,似乎是早就知道徐淵清會來,已經將自己和謝述的位置存在靈訊之中。
現下,靈訊自徐淵清手中飛掠,飛快指引起了方向。
兩人跟著靈訊而行。
盈盈靈光微弱卻不息,最終鑽入某座院落之中,證明謝述和霍沉時最終的地點是這座院落
兩人踏入院中時,周身靈光卻頓起。
這是一座單向的傳送陣。
雲容聲迅速辨認的同一時間,似乎有所察覺,抬手抓住了身旁徐淵清的手。
下一瞬,兩人周遭環境一變。
“嗡——”
“錚!”
利箭矢襲來的聲響與雲容聲手中長劍揮斬的劍音一同響起。
劍未斷,而利刃箭矢已毀!
雲容聲松開手,徐淵清也迅速反應過來,長劍斬向另外一側方向。
四周突然天光大亮,像是一座小型秘境。
連帶著魔物嘶吼聲一同傳了來!
雲容聲抬眸看向手持長弓的黑衣人,來人站在無數魔物之間,魔物卻像是未曾察覺到此人為活人般,徑直朝著嗅見生氣的他們二人撲了過來。
來人帶著銀質面具,目光冰冷地盯著他們。
雲容聲道:“我不過是隨意出手,就撞上了這位道友的箭矢,真是不巧了。”
“咻!”
黑衣人混跡於魔物之間,借著魔物遮掩,迅速朝雲容聲射來幾支攜卷有魔氣的長箭。
雲容聲還未出劍,那幾支魔箭便已被徐淵清劍意斬得粉碎!
雲容聲望見黑衣人出手時,顯現出了其掌心間的魔種惡花。
他神思微沉了下,出聲道:“師兄,你殺魔物,我去解決魔種。”
雲容聲怕徐淵清擔心,又飛快解釋說:“魔物眾多,魔種卻只有一人,勞煩師兄了。”
說罷,他身形飛快掠出。
徐淵清連半句話都還沒說出口,便見到雲容聲身形自驚鴻掠影般,徑直朝著那躲藏在眾多魔物之中的魔種而去。
他當即轉手抬劍,以劍意橫斬,將那些朝著雲容聲身邊撲去的魔物清掃掉,讓雲容聲無後顧之憂,不受魔物所襲,專心致志地解決那個魔種。
雲容聲所握長劍,自一片魔物湮塵間劃破虛空,轉瞬便到了躲躲藏藏的魔種面前,斷因果一斬,自其脖頸間劃出一道血痕。
而後,雲容聲手中長劍再是一挑,毫不猶豫割破黑衣人執長弓的手。
長弓驀然脫落,在一片寒光之中,淪為粉碎。
從雲容聲出現,到此刻,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原本氣勢冷凝的黑衣人頓時失去一切反抗手段。
自不遠處,仍舊能夠傳來魔物猙獰的嘶吼聲。黑衣人驀然睜大雙眼,注視著雲容聲的走近。
黑衣人始終不明白,原本看起來像是最弱的人,怎麽會在極短之瞬就令他一切反抗無果的。
明明就算是徐淵清來,與他過招,也不會如此。
雲容聲走近,並未猶豫,探手之際,掌心有靈力掠出,對眼前魔種進行了搜魂。
半瞬過後,魔種嘶吼道:“不——”
“轟!”
雲容聲身形往後退去,眸光落之選擇修為自爆的黑衣魔種周遭,似乎在想些什麽,又好似不甚在意地出了神。
對於他而言,不是同境界者的修為自爆,便都是驚雷卻小雨之時。
聲大,勢不大。
雲容聲往後墜時,身形毫不意外地落進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之中。
徐淵清接住雲容聲,轉瞬攬過其腰身,將其帶離此地,又才喚了一聲:“師弟。”
雲容聲閉了瞬眼,眼睫輕掀起時,眸底冷漠化作一瞬的遲疑,出聲道:“師兄,那人修為自爆了。”
可能他還是太凶了點。
純良白兔還是挺好的。
徐淵清手指微收了下,旋即放開雲容聲,應聲道:“我知道,你有沒有哪裡受傷?”
“我原本是想問此人一些事情的。”雲容聲並未回答徐淵清的問題,道,“結果他自爆了,就什麽線索都沒了。”
“不過……”
雲容聲似在回憶般,低聲道:“我看到此人與我打鬥時泄露出來的一塊令牌。”
徐淵清目光落至雲容聲周身,仔仔細細地看過一遍,確保雲容聲沒有受傷後,他的注意力才被雲容聲口中所說的令牌吸引。
“令牌?”
“是一塊這樣形狀的令牌。”
雲容聲說話間,伸手比劃了一下其令牌形狀,又讓徐淵清攤開手掌,以指尖在他掌心畫出令牌上所刻的圖案。
雲容聲指尖柔軟,又因才握了斷因果這柄暖劍來,就連指腹都帶了熱意般,掃過徐淵清掌心。
就好似柔羽輕輕撩撥。
雲容聲道:“只是可惜,這塊令牌隨著魔種修為自爆而一起毀掉了。”
半點痕跡沒了。
“這塊令牌……”
徐淵清很快收回思緒,辨認出雲容聲所畫的令牌圖案,沉聲道:“我見過這塊令牌,荒境城城主府的人才會佩戴這塊令牌。”
“真的?我不認識這塊令牌。”
雲容聲神情像是怔了下,旋即才放松地說道:“我與那魔種辛苦纏鬥許久,總算還是找到了線索的。”
魔種身上當然不會存什麽令牌。
他是在搜魂途中窺見的魔種記憶裡,看到這塊令牌的。
荒境城城主私自蓄養魔種,本來也不算太無辜。
攀咬到一條大魚,無論是哪條魚,也都算一條大魚的。
魔種自爆,再無痕跡,也不能爬起來再與他對質。
加快些速度,也是好事一件。
雲容聲抬眸看向徐淵清。
就算與人對質,他會相信他,而不是一個外人。
“城主府的令牌……”
徐淵清未察覺到雲容聲看過來的目光,徑直出聲道:“荒境城城主修為至渡劫,尋常傳聞根本不會入他的眼。”
“這背後若真的有荒境城城主的手筆,只能證明一點。”雲容聲道,“這地下賭場之所以能存在這麽久,卻一直沒被發現,是因為其背後的主人能夠在荒境城手眼通天。”
“荒境城城主,極有可能就是這座地下賭場的創建者。”
徐淵清極難相信道:“為什麽?荒境城城主修為已至渡劫,修為將至臻,何須什麽召喚魔神的傳聞?”
大乘尊者,在修仙界,就是至臻修為。
渡劫者,要麽是天之驕子,要麽是持之以恆者,他們只差一步,便是大乘。
他們又怎麽會與魔種牽扯上聯系?
雲容聲聞言,卻是笑道:“師兄,你也說了啊,荒境城城主修為也只是將至臻而已,並未真正至臻。”
“在東荒,可曾出過一位大乘尊者?”
徐淵清沉默一瞬,答道:“近萬年來,都沒有一位大乘尊者。”
雲容聲分析道:“渡劫期修士,人人都想成為這萬年間第一個踏入大乘境界的人,應該並不奇怪吧?”
雲容聲望見徐淵清眸底掙扎與不解,知曉他心中所想,輕聲問道:“師兄,你看起來有些難過,認識這位荒境城城主嗎?”
他當然認識。
據說這位荒境城城主在他出生之時,還曾抱過他的,看起來真像是個好人。
但是,那又如何呢?
徐淵清抿唇坦然:“荒境城城主與我父親是友人,我年幼時,還見過他幾面。”
“倘若我父親知曉此事……”
雲容聲打斷了徐淵清未曾說出口的話,出聲問道:“師兄,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的幻境嗎?”
“幻境之中,少年年少成名又輕狂,立勢誅盡世間一切魔物,最後卻自己成了魔種。”
“那時候,你說幻境中那個少年魔種有罪無錯。”
“倘若荒境城城主真是賭場背後的主人,蓄養魔物與魔種之人……”雲容聲循循善誘地問,“你又該如何認定?”
“是罪是錯?”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也算一種大義滅親了。
雲容聲站在徐淵清面前,抬起手,修長手指虛虛捧過徐淵清的臉,迫使他的目光注視著他,又輕聲地問道:“你會……大義滅親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