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所有的賓客都想著姜搖此時應該是懷擁新娘一番柔情蜜意， 然而事實上那些人走了以後，姜搖無聲地抓著一塊房間的帕子開始擦桌子。
　　來回擦了十幾遍把桌子擦得錚亮以後，椅子和窗門也沒有躲過他的毒手。
　　可惡， 太緊張了腦袋一片空白還沒做好面對紅紅的準備， 只想找一件事來做緩緩自己的緊張感！
　　擦幾下他回頭看一眼坐在喜床上的謝寧，擦幾下又回頭看一眼， 直到看到謝甯的蓋頭有要飄起來氣息也十分陰森的架勢，這才一下把帕子趕緊折疊好放在一邊。
　　還是好緊張！原來這就是結婚的感覺嗎？如此複雜！
　　他如同一隻烏龜， 慢騰騰挪到謝寧面前。
　　分明從很久以前就可以做到自然而然的面對紅紅，然而此時此刻，看也不敢看， 話也說不出口。一種歡快的、滿足的情緒盛滿了身體每一處， 甚至快要溢出來。
　　深呼吸一口氣， 姜搖彎下腰朝著紅蓋頭伸出手， 中途又縮了回來，然後又繼續伸去，繼續縮回。
　　如此重複幾次，嫁衣鬼神仰起腦袋，分明蓋著紅蓋頭， 卻能感覺得到那冰冷甚至帶著逼迫的目光。
　　姜搖面色古怪道：“不行，紅紅你還是等著我緩一下。”
　　他說：“我覺得再不緩我就要爆炸了。”
　　於是他在房間裡打了一套太極和一套白鶴拳，打完之後， 雙手平壓在胸前重重呼出一口氣， 下了決定大步朝謝寧走去， 本要一個大動作就將那蓋頭掀開， 但手指一碰到紅蓋頭， 便不由得放輕， 小心翼翼的，仿佛再觸碰什麼不能觸碰的東西。
　　姜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如此緊張，明明他見過少年的紅紅，兩人從幻境出來後，紅紅也時常會用少年時的形體面對他，然而他卻覺得紅紅還是好神秘，尤其此時此刻，他分明無比地興奮和喜悅，卻還是有一種對未知的惶然不定感。
　　猩紅的蓋頭一點一點掀開，就如同之前所想的那樣沒有半點阻力，如此一來成親是掀開蓋頭的最終條件被確定。
　　姜搖已經想好了掀開蓋頭後說什麼了。
　　實在找不到說的，先問紅紅餓不餓，餓了先吃點鬼墊墊肚子吧。婚禮準備前他問了至順道長，至順道長說漫長的婚禮很容易讓人餓著，他原來婚禮給老婆準備了一些吃食，自己有樣學樣也做了準備。
　　他的確是想好了這麼說的，並且也打算這麼說。
　　蓋頭掀起來後，望著蓋頭下的鬼神，姜搖保持著自己成熟穩重的一面，按照之前想好的措辭道：“紅紅，你有沒有覺得有點餓，我……準備了……一些……吃……吃……”
　　望著蓋頭下的那張面容，他原本順暢的話變得磕磕絆絆起來，帶著猶疑，帶著不確定，最後唰的一下下意識把紅蓋頭重新蓋上，如果之前說緩緩時他的面色只是有一點古怪，那現在就是十分古怪了。
　　他雙眼發直，愣愣的想：是……紅紅對吧？
　　他分明見過紅紅的臉無數次，那張帶著青澀以及木氣的面容已經被他深深刻進了腦海裡，蓋頭下的臉也的確和他腦子裡的臉有重合……但是……為什麼又感覺哪裡不一樣呢？
　　他再次抓住蓋頭掀開。
　　好像和以前的紅紅一樣，好像又和以前的紅紅不一樣。
　　曾經帶著些許嬰兒肥的臉頰瘦削下去，平靜死寂介於杏眼和桃花眼間的眼眸尾角也更鋒利一些，本就清雌雄莫辨的清麗面容，在褪去年少的青澀柔氣之後，反而變得貴不可攀。
　　依舊美麗漂亮得如同一具精心製作的人偶，甚至更為昳麗明亮，只五官卻已經不見年少時的青澀，而沒有了那抹青澀後，一直被姜搖隱隱忽視的特質便盡顯了出來。
　　姜搖：“……”
　　他不確定叫了一聲：“紅紅？”
　　青年面無表情看著他。
　　姜搖：“！！！！！”
　　真的是紅紅！！！
　　他腦袋宕機，一時之間陷入對過往和自我極大的懷疑錯愕之中。
　　仿佛養了很久的漂亮美貌的小貓咪，出去幾天回來，漂亮美貌又冷漠粘人的小貓咪頓變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大貓咪！
　　！！！！為什麼啊！！！他親眼看著的紅紅！！！為什麼掀開蓋頭！！！會變成一個和他一樣帶把的！！！
　　不是美女老婆嗎！！！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直男啊！！
　　姜搖怔愣著，感覺自己已經靈魂出竅，出竅的靈魂在往上空飛升，嘴裡一直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
　　哪裡有這樣的事呢！在一起那麼久，經歷了那麼多事，以為的美女老婆卻是一個男人！換作是誰都會懷疑人生的吧！！
　　出竅的靈魂被姜搖用手一把抓回來塞進身體裡，他的神情卻還是怔愣著，嘴巴無聲一張一合。
　　所以……他是一直在和一個男的……談戀愛？而不是女孩？他一直以為……紅紅是一個女孩……並且一直堅定的認為著。
　　因為紅紅很漂亮，超出性別的漂亮，因為紅紅很安靜，因為紅紅很嬌氣，因為紅紅身形纖細，因為紅紅穿著紅嫁衣，因為紅紅是“公主”……
　　他一時之間想的太多，而後又反應過來這是他們的新婚夜，整個人天旋地轉，險些站不穩。
　　自己……似乎……遇到有史以來最為危險的一刻。
　　他從來都把紅紅當成女孩子，用對待女孩子的方式去對待紅紅，那些偶爾的懷疑最後都煙消雲散，他無比堅定的認為著……他的紅紅是女孩子。
　　但如果紅紅……是一個男性……今天新婚夜怎麼辦？！
　　腦子裡已經想了很多，嚎了很多，現實裡姜搖依舊是木愣愣的站著，手還保持著掀蓋頭的姿勢。
　　直到鮮紅的衣袖下，鬼物冰冷滑膩的手輕輕抓住他的手。
　　姜搖驚惶不已的退後一步：“！”
　　謝寧依舊沒有什麼表情的望著他。
　　從知道姜搖只將祂作為女性來看待的時候，祂便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只饒是如此，祂還是希望會是姜搖掀開最後束縛著祂的枷鎖。
　　不斷輪回的幻境裡，存在一片無法被姜搖看到的記憶——對年少的祂存在著齷齪心思的謝長安，在母后逝去後被立為太子，用康平帝和李貴妃的疼愛和手中權勢將他囚困在宮殿裡，然而隨著時間漸長，祂的面貌從青澀展出鋒芒，無法再掩飾自己的身份，也無心再隱藏的身份，一場雷雨夜裡，對方發了瘋似的掐著祂的脖頸，眼中怨毒幾乎凝成實質。
　　“你居然——是一個男人！”
　　隨即瘋言瘋語一堆，而祂看著瘋了的謝長安，始終冷漠譏諷的笑著，於是為了報復羞辱祂，在康平帝和淵虛觀主要將祂煉為人屍時，謝長安回了祂一身嫁衣。
　　袖下肌膚滲出絲絲縷縷的紅線，交織著湧動在一起，漆黑的霧氣穿梭其中，如同快崩毀的怪物想破巢而出。
　　謝寧漠然著神色，將那些紅線一根一根收回去。
　　退後的姜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寬大的婚服袖子將臉頰埋得死死的，如此才能藏住自己羞恥得快要掉淚的神情！
　　為什麼知道紅紅是男的以後！紅紅觸碰到他他還會有反應啊！！！他不是直男嗎！！！
　　忽地他察覺到謝寧情緒的動盪，隨即反應過來自己這樣的舉動又多令人誤會。
　　紅紅不會以為自己是抗拒排斥他吧！！！！啊啊啊啊啊啊完全沒有！！雖然知道紅紅是帶把的男人他已經震驚到外太空，但要說排斥抗拒那是萬萬沒有的！
　　他想要解釋，可一抬頭奇怪的表情就會暴露，而實在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說什麼都很怪異，最後想到辦法，一道符印推出去滅了那些蠟燭。
　　蠟燭熄滅之後，他松了一口氣，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不管了，都已經新婚之夜，無非就是迎男而上！試試……也不是不可以！
　　雙紅交織。
　　鬼神之體的冰冷陰森和至陽之體的滾燙熾熱相融。
　　本洶湧澎湃的紅線與漆黑的霧氣被盡數收回謝寧的身體裡，烏黑的長發散在鮮紅的婚服上，祂安靜抱著姜搖，忽地重重咬了一口姜搖的肩膀，平時被一抓頭髮都會齜牙咧嘴的少年，此時卻完全察覺不到疼痛了，只手指捧著祂的臉頰沉默無聲親吻了上來。
　　……
　　……
　　姜搖醒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謝寧的蹤影，尋著氣息見著的是中間亮起紅光的神龕，他不由得陷入深深的自我反省，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過過分，才會讓紅紅第二天就躲回了神龕裡。
　　在某一方面他是十分遲鈍的人，太過習慣用經驗去做判斷，而過往每一次謝寧回到神龕都是因為躲他，不過這樣也好，他現在著實需要一些緩衝時間來接受紅紅是個帶把的男人的事實，如果現在見紅紅的話，想起昨晚他大概真的會忍不住逃離太陽系。
　　換下婚服穿上觀裡的黃色道袍後，姜搖去了外面，昨晚的賓客已經離開了，道觀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模樣，紅白紙張也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道觀裡，原本坐在太師椅上悠閒喝茶順便碼結局章的老道看到他醒來，震驚道：“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新婚的人不是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嗎！！！
　　姜搖神情複雜的望著他。
　　老道輕車熟路把筆記本關上塞在身後，端起旁邊的茶：“你這表情什麼意思？”
　　“難不成你們昨夜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姜搖盯他半響，面無表情說出驚人之語：“你沒告訴我紅紅是男的。”
　　噗的一聲，老道剛吞進喉嚨裡的茶一口噴了出來。
　　“男！！！！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