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在房間裡寫論文的薑搖聽到外面傳來的喧鬧聲音, 暫時保存文件退出了文檔,開門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走到半路的時候, 負責照顧他也算是監視他的白袍道士正在回來的路上, 兩人撞見,薑搖立刻問:“發生什麽事了?”
白袍道士扎在頭頂用白鍛束著的的丸子頭有些散亂, 大喘著氣道:“薑小道友!被關在審訊室的那個叫謝長邀的道士逃走了!”
薑搖露出錯愕的神色:“謝長邀逃走了?”
“他怎麽逃走的?”
他記得審訊室有不少人看守, 怎麽會讓謝長邀逃走?
白袍道士解釋:“聽他們說好像是謝長邀的身體住了一隻鬼,之前都沒有看出來,那鬼實力強大,佔據了謝長邀的身體後殺了三十幾名弟子,逃下山了。”
薑搖抿緊唇瓣,預感不妙。
他背著竹簍正想過去, 但空氣中蔓延過來的血氣讓他停住腳步, 因為竹簍裡惡鬼好像因為這血氣躁動起來了, 他聽見白袍道士害怕的叫聲,回頭時正見惡鬼攀出竹簍蒼白的手。
薑搖連忙後退回到房間裡, 將門窗關閉掉隔絕了大部分了血氣後, 躁動的惡鬼這才安靜了下來, 手也縮了回去。
不能去觀測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麽,薑搖凝眉思索。
謝長邀的身體裡住了一隻鬼?什麽時候?他想起那日去見謝長邀時,謝長邀口中說的話還有那病態扭曲的神情, 以及在太清觀第九層書閣裡看到的關於提到謝長安時的語錄文集和一些竹簡資料。
一千年……
他大概知道那隻鬼是誰了。
康平帝與李貴妃還在陵墓裡被封印,趙家的鬼也全部被誅殺, 對紅紅存在扭曲變態的執念, 尋找紅紅達千年的時間, 除了謝長安, 薑搖想不到其他人。
“想必薑小道友已經知道了謝長邀逃走的事。”十幾分鍾後,陵天師來到了薑搖的住處,拱手道:“這件事是我太清觀的失職,我太清觀已經下了拘捕令,會有很多人去尋找謝長邀的蹤跡,還請薑小道友不必憂心。”
薑搖抬頭:“說不定這隻鬼也和你們太清觀逃脫不了乾系呢?”
陵天師松開手,直起身子道:“薑小道友這是何意?”
薑搖笑了下:“謝長邀身體裡的鬼好像萬分執著紅紅,除了濔朝皇族的人,沒有誰會對紅紅如此執著,太清觀在濔朝時就與濔朝皇族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有虛淵觀主在前煉成兩隻皇族惡鬼,後面再有人煉化另一隻皇族鬼,也不是不可能啊。”
陵天師靜默半響:“這只是薑小道友的猜測,沒有憑證。”
“那就當我是亂猜的好了。”
送走陵天師之後,薑搖的面色冷淡下來,他閉上眼睛,用力呼出一口氣。
如果只是謝長邀逃走,那他就不用那麽擔心了,偏偏對方身上的鬼是謝長安,大概還不到和康平帝李貴妃、紅紅的惡鬼程度,不然以對方對於紅紅的執念不會選擇逃走,但應該差惡鬼差不了多少,對方這次逃走,一定會蟄伏很長一段時間,沒那麽容易找到。
必須……盡快變得更強。
只有這樣,才可以在危險的時候更好的保護紅紅。
薑搖將竹簍裡的嫁衣惡鬼抱了出來,一手攬住嫁衣惡鬼的腰,一手輕輕隔著蓋頭觸碰著對方冰冷的臉頰。
可能因為沉睡的原因就算他如此接觸,惡鬼也不會有任何抵觸的反應,但他並沒有多開心,他寧願紅紅醒來如往常一樣,被他親近的觸碰就會用陰氣警告,也不願意看紅紅沒有生氣的樣子。
“好像一直都是你在保護我。”他歎息了一聲:“我也想……有保護你的時候。”
“快一點醒過來吧。”
“你已經睡了很久……很久了,紅紅。”
“我一個人……也會寂寞的。”
黑暗的空間中,惡鬼猩紅的衣擺微微晃蕩了片刻。
薑搖開始參與太清觀弟子的學習訓練。
因材施教,太清觀有外門弟子和內門弟子之分,薑搖撐傘背著嫁衣惡鬼直接去內門弟子訓練的地方,他出現的時候,正教授弟子驅鬼陣法的真人愣住了,其它弟子也愣住了,一時之間,竟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
薑搖坦然自若:“我來跟著學習一會兒,沒問題吧?”
教授的真人遲疑道:“沒……問題吧?”
觀主那邊有交待過,只要薑搖想跟著學習訓練的話就不用拒絕,而且薑搖來,便要教最好的。
但是這樣做……真的沒有問題嗎?薑搖還不是他們太清觀的人,道門十分注重這個方面,不會教給外人任何東西的。
不過觀主已經吩咐過,縱使真人心裡不讚成,還是聽從了。
薑搖之前看的陣法圖解都是扶清觀創立時早前的,後面的傳人幾乎沒什麽創新,可以說精華只在創觀之人許扶清身上,而太清觀能人輩出,發展這麽多年,陣法也在演變中,從原本的繁瑣漸漸變得精簡,而且還有自我創造陣法的講解知識。
他聽得十分認真,又學得十分快,真人教一個他學一個,這種遠超其它內門弟子的速度讓真人不由得驚歎——這就是至陽之體的天賦嗎?
忽然明白為什麽觀主為什麽舍得下這麽大的代價了。
但是……小道友背後能不能不要背那麽一隻惡鬼!那隻惡鬼完全收不住自己的鬼氣!你沒看到其它弟子抖得像篩子嗎!
他自己也覺得冷,想添一件衣服了。
學得差不多了後,薑搖又告辭了,轉去太清觀的書閣,他從未感謝過自己過目不忘的能力,也不管消化得了還是消化不了,半個小時看完一本換另外一本。
太清觀書閣藏書豐富,裡面很多道家法籍,從畫符、陣法、修心、煉體、相術、批命卜算、祭祀……甚至蠱毒,應有盡有。
薑搖挑著緊要的看了,看到凌晨四點,直到頭疼欲裂眼睛鼓漲忍不住流淚,這才背著惡鬼回到房間裡,洗完臉腳之後,將竹簍裡的惡鬼抱出來放在懷中,睡到第二天九點起床繼續去蹭課。
兩三日下來,背在身後的惡鬼慢慢顯出一點要清醒過來的特征。
在某一夜薑搖經過一顆桂花樹的時候,樹上的桂花落進了竹簍裡,隨即被一陣陰風從竹簍裡吹了出來,全部吹到薑搖頭頂。
薑搖連忙放下竹簍,萬分驚喜的說:“紅紅你醒了!”
竹簍裡蜷縮的惡鬼不動。
薑搖伸出手指試探的去觸碰惡鬼的手指,惡鬼依舊不動。
他便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將惡鬼繼續背了起來。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來時,下意識想將懷中惡鬼摟得更緊一點,卻是摟了個空,他立刻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去看,只見嫁衣惡鬼貼著床玄最裡的牆壁,動也不動。
是醒了?還是被自己推過去的?
薑搖覺得不可能是自己推的,又試探的去攬了下鬼,直到把鬼抱入懷中鬼也沒動作,他想大概是自己大半夜太熱了所以推過去了。
但還是很不合理。
因為紅紅的身體是冰冷的,他嫌熱只會抱得更緊才對。
那就是他嫌冷了。
但薑搖覺得就算是自己嫌冷也不會把老婆推出去。
心中到底起了一點懷疑,但是他不說。
起來洗了一把臉後,薑搖把惡鬼裝入竹簍中,背在身後照舊先去蹭一節課。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剪過頭髮,現在頭髮已經長到了肩膀的地方,風一吹,就會飄到背後惡鬼擱置在竹簍邊緣的手上。
走了一段路,薑搖忽然頭皮一疼,短促叫了一聲。
他回過頭去,只見自己的頭髮不知道什麽時候纏繞在了惡鬼的指尖上,可能是走路顛簸,惡鬼的手無意在晃蕩中拉扯了下。
薑搖小心翼翼捏住惡鬼的手指把自己的頭髮解開,心想,離開太清觀果然還是要去理發店剪一下頭髮。
在太清觀待了這麽久,裡面的弟子倒也和薑搖有了幾分熟悉,也不再如之前那麽怕他身後的惡鬼,他到的時候,白袍道士們甚至還笑著歡迎。
“今天學什麽?”薑搖問他們。
“學射箭啊。”
“這個你們也學?”薑搖露出驚詫的神色。
“我們什麽都學的,禮樂騎射也不例外,因為可以陶冶情操。”
學射箭對提升自己的實力沒什麽用,薑搖本想轉頭去書閣,但突然想到很久之前無意回溯到的惡鬼生前。
她說……她也想學射箭。
於是他停住了腳步。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紫色法衣的道士走了進來,帶著他們去了一處寬敞的地方,遠處還擺放著不少靶子。
一把弓箭和一筒箭矢落了薑搖手裡。
紫衣道士抽出一支箭矢隨便說了下射箭的注意事項和動作,給他們示范了一遍,便讓他們自己開始,而後來到薑搖身邊,語氣十分溫和:“薑小道友,你是第一次學射箭吧。”
薑搖放下瞄準的箭矢,“是的。”
紫衣道士更加細致詳細的對他講解怎麽站位,怎麽握弓,怎麽搭箭勾弦推弓,薑搖聽得十分認真,一邊聽一邊點頭。
“你現在試試射五箭,看能不能射中靶子。”紫衣道士退開一段距離。
薑搖搭箭勾弦,射出第一隻。
紫衣道士拍手:“不錯,二環。”
薑搖抽出第二隻箭矢,調整了下站位和握弓的姿勢。
紫衣道士面露喜意:“不錯,七環!”
薑搖抽出第三隻箭矢,再次調整站位和握弓姿勢,勾著箭矢拉緊弓弦,他微側著身體,臉頰幾乎貼著箭矢,而後乾淨利落的松開手。
嘭。
靶子正中十環,倒了下去,又彈了上來。
薑搖放下弓箭,禮貌對紫衣道士說了句:“謝謝老師,我會了。”
紫衣道士此時說不出自己的心情,訕訕笑了下:“薑小道友真是天才啊。”
他正準備再看薑搖射箭,卻見薑搖徑直走到一處樹下的陰影中,摘下`身後的竹簍放在地下,而後將竹簍裡的惡鬼抱了出來放在自己腿上,弓箭塞在惡鬼手中。
薑搖手指插入惡鬼指間,抬起惡鬼的手操縱著弓箭,瞄準了遠處的靶子,調整著姿勢,不知道側頭在惡鬼耳邊說了什麽。
而後手一松,箭矢射了出去。
九環。
紫衣道士:“!”不是!你怎麽才學了射箭轉頭就去教一隻惡鬼射箭!祂要是學會了你負的起責任嗎!
其余正在射箭的白袍道士也被薑搖那裡吸引住了目光,紛紛分了心,轉用余光去看。
薑搖又抽出一隻箭矢,提著惡鬼的手握住箭矢搭在弓弦上,這一次他瞄得久了一點,松開後,箭中十環。
薑搖立刻將惡鬼擁進懷中鼓掌,“好!紅紅學得真快!天才!”
“這才兩箭就中了十環!果然比那誰射得還要好!”
他再次抽出一隻箭矢,低下腦袋靠在惡鬼肩膀上,眼睛笑彎成月牙說:“我們再玩一會兒好不好?”
金黃的楓葉飄落。
一名白袍道士面色猶豫不決,對身邊的同門道:“有一點……奇怪。”
“什麽奇怪?”
“感覺奇怪……我覺得……”白袍道士認真思索,組織措辭:“我就像出去散了個步,然後忽然,有人無緣無故從我背後給了我一棍子。”
“這樣說……我也有同感。”
筒裡的箭矢射完了,薑搖就把惡鬼背在身上,撐著傘去把之前射出去的箭矢收回筒裡,回到樹下後又把惡鬼從竹簍裡抱出放在自己懷中,繼續教惡鬼射箭。
他如此不嫌累的樂此不彼,到了後面,別的弟子累了不射了,索性坐成一片圍觀著一人一鬼。
時間慢慢過去,他們發現惡鬼好像也沒有他們想象中的恐怖。
“祂……有一點乖。”
“不是有一點,是有、億點。”
“沉睡中的鬼有這麽乖嗎?我也想去弄一隻來玩了。”
“那你可以試試,我記得之前有一個人抓了一隻沉睡中的鬼,然後在第二天晚上睡夢裡就被那隻鬼給吃了,那隻鬼還是沉睡著的。”
“薑道友的這隻……應該不會吧……”
有人雙手盤著膝蓋,看著不遠處樹下的一人一鬼,面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口中喃喃道:“我好像有一點相信……他們之間是存在感情的。”
沉睡中的鬼絕沒有那麽無害。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個道理。
鬼沉睡不意味著失去了攻擊能力,反而這意味著它們更加危險和不可控。
因為清醒的鬼有殺人機制的規律可循,但沉睡的鬼沒有,它們很有可能某個瞬間,在你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將你殺掉吞食。
這就是鬼。
完全由負面情緒主宰的產物,怨恨、惡意、殺性。
不止不絕,也不可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