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漫山的秋葉金黃一片, 在金日的照襯之下,如同黃金一般閃閃發亮,間雜著色調和諧的淡淡青綠色, 如同一副畫卷。
薑搖就這樣背著惡鬼上到了山頂。
這一路上他大概也明白了道士協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和他想象的那種現代化組織十分不同,他以為的道士協會本部像政府辦公樓那樣, 但沒想到不是, 反倒很像他幼年看過的仙俠片裡對一些修道名派的鏡頭勾勒,譬如蜀山之類——是一座建立在高山之上的龐大道觀。
在路上的時候,乾瘦真人和肥胖真人給他介紹了一下道士協會。
道士協會的創立歷史有兩百年左右,目的是為了更好的適應新的時代發展,也為了更好的約束道士行為規范。所有有傳承、有能力的道觀都會被編入道士協會中,而道士協會的本部則是設立在太清觀, 他們的會長就是太清觀如今的觀主, 又稱陵天師。
“太清觀?”當時薑搖聽到這個名字, 眉頭一簇,步伐忍不住又停了下來。
瘦長真人眉頭挑了挑:“薑小道友知道這個名字?”
薑搖之前在趙家的那些史籍裡看到過這個道觀名字。
〔太清觀夜觀天象, 言李氏女五星連珠、孕祥瑞。〕
〔帝於觀主口知安平公主可煉為人屍……〕裡面的觀主結合前面的資料可以確定是太清觀觀主。
他道:“你們太清觀不會很早的時候就存在了, 濔朝或者濔朝之前?”
“看來薑小道友之前對道士協會有進行過比較細致的了解啊。”
果然如此。
到了山門, 兩個真人轉頭吩咐白袍道士將這群和鬼物有所牽扯的人帶去審理,領頭的白袍道士看了薑搖一眼,說了聲是。
隨即瘦長真人對薑搖道:“薑小道友跟我們來, 我們會長說你舟車勞頓,先好好清洗休養一番, 等你休息好了, 他自會來見你。”
“至於你背上的這隻惡鬼……”瘦長真人還是十分不放心, 但會長有吩咐, 他也不能不從:“只要薑小道友保證祂較長一段時間都會如現在一般,就這樣背著吧,給薑小道友安排的住處有困住鬼的陣法,一旦陣法觸動,我們會立刻趕來的。”
薑搖以為自己來到道士協會迎接的會先是一場談判惡戰,沒想到這麽“如沐春風”,但如此也好,他便點了點頭。
兩位真人將他帶去了太清觀最偏遠的居處,路上眾多穿著白袍用白鍛扎著丸子頭的道士見兩位師叔忽然帶來一個渾身血跡斑駁走路半瘸半拐背後還背著一隻沉睡的嫁衣惡鬼,紛紛露出防備警惕的姿態。
到了居處,兩位真人看著薑搖背上的惡鬼欲言又止,最後露出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的表情,交代了一番又叫來一個白袍道士讓對方照顧好薑搖就轉身就走掉了。他們還要處理趙家的那些事,實在忙碌得很。
趙家養鬼,道士協會不是不知情,然而趙家除了一個謝長邀,其余人都不在道士之列,非道士協會可以管轄的勢力;現在這個時代也已不是幾百年前可以隨便因人作惡而殺人的時代,地方官員和趙家勾結,隱瞞上面的政府,它們也未曾接到相關的委托;且趙家雖然動用鬼,但更多作惡是與法律相關,在警方都沒有出手以前,道士協會實在不方便出手。
另外趙家盤踞太久了,他們飼養的鬼已經達到了十分恐怖的數量,想要對付趙家顯然要付出慘重的甚至自己性命的代價,這個代價可能會讓道門從此一蹶不振。
總而言之,出於各種原因之下的考慮,道士協會在趙家沒有達到一定的威脅程度前時不會對趙家動手,而趙家也因為顧忌道士協會用鬼手段私密,雙方都在避讓對方。
哪裡想到薑搖一個人就掀翻了趙家本宅,那些重要掌權人和幾百年養的鬼都死在裡面,現下想必趙家勢力亂糟糟的一團面臨動蕩。
兩位真人離開以後,那名年輕的白袍道士給薑搖推開房門,他大概很害怕薑搖身後背著的惡鬼,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小心翼翼的顫唞。
他把薑搖帶到臥室,說是休息睡覺的地方,又把薑搖帶到另外一個房間,房間是一個浴池。
“這個浴池裡的泉水是今天新注的,我們太清觀的溫泉有療愈傷口的作用,泡一段時間會促進傷口的愈合。”
“道友你先泡一會,我去讓人給你送飯過來,對了,洗漱用品和換的衣服就在旁邊的箱子裡,你泡完到時候換上就好了。”
說著他快步離開了房間,頭也不敢回,只怕回頭就看到那只在薑搖身上趴伏著的嫁衣惡鬼,那抹紅色只是看一眼,心臟都仿佛被恐懼攥住一下喘不過氣來。
那白袍道士離開以後,薑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渾身都是血和汗氣,味道臭得要死。
是時候要洗洗了,但身上還背著惡鬼,不太方便,猶豫片刻,薑搖將客廳裡的屏風拉到浴池裡來,將惡鬼放至屏風後面,兩人的手在路上已經被惡鬼松開,他放心脫衣服下了浴池,用箱子裡的洗浴用品先把臉和頭髮洗乾淨,又洗了一個澡,差不多快結束的時候下意識抬頭去看惡鬼所在的地方,只見被他放在屏風後面的惡鬼已經趴在了屏風上,腦袋歪垂著,猩紅的血絲伴隨著絲絲縷縷的黑色詛咒正從袖下溢散出來。
醒了!!?
不對!
薑搖連忙上岸抓住箱子裡的衣服往身上一套,隨便系了下帶子就去將趴在屏風上的惡鬼抱回懷裡。
他將心頭血按在惡鬼眉心位置,昏睡中失控的惡鬼又慢慢平靜下來,那些詛咒和血絲回到了祂的身體裡。
薑搖松了一口氣。
還在睡,但可能是積累的能量太多了,導致昏睡中也出現失控的狀態。
他更不敢讓惡鬼離身了,就怕一不注意惡鬼就消失在視線裡,失控的惡鬼放出去毫不疑問是一場災難。
想起之前嫁衣惡鬼捏爆那隻凶鬼頭顱的手,薑搖抬起祂的手看了看,只見上面還有漆黑濃稠的血跡。
頂著濕漉漉的頭髮,薑搖抓來帕子,蘸著水捏乾一點一點擦拭乾淨,另外一隻乾淨的手也如法炮製,最後抓起懷中惡鬼冰冷蒼白又十分漂亮的兩隻手,合在熱乎乎的掌心之中。
他手掌大,倒也能完全包住。
想起趙家看到的那些史籍記載,薑搖心情一下無比沉重起來。
“一定……很痛很痛吧。”
那些字,他看著都觸目驚心。
被自己的父親煉為人屍,汲取著身上的氣運。
阻其口、阻其身、用陣、毒、百場血祭煉化、鎖其心智、封存於棺……
短短幾句不輕不重的二十幾個字,背後卻是何其殘忍血腥痛苦的經歷。
盡管他並不明晰這個過程,卻也能感知到字後的恐怖和狠毒。
說不出任何蒼白的安慰話語,薑搖只能這樣靜靜抱著惡鬼。
還想……還想了解更多一點,那些隻言片語的文字記錄,還不夠。
然而越了解,就越為她心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