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真奇妙。

  人在這世上活了這麽多年， 卻只有這麽點東西。

  師傅隻來回了三趟，就將全部紙箱和行李箱搬到了小貨車上。

  盡管如此，陸月白還是在旁邊的飲品店為他買了杯奶茶， 並在手機上悄悄打賞了十塊錢。出來混大家都不容易，現在手頭寬裕了， 終於能光明正大表達善意了。

  十月底不再炎熱， 而是溫暖。

  接到奶茶的司機師傅抹抹額角的汗，笑得很開心，讓小小一杯奶茶的價值原地翻倍。

  和行李一同坐到車上後，陸月白透過後玻璃窗， 再看一眼隻住了半年的小破公寓。今天能見度很低，公寓只能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剛來的時候看起來那麽大， 離開時卻顯得這麽小。

  長風公寓和名悅國際僅隔了一條街道， 貨車開到目的地僅僅花了兩分鍾不到。

  陸月白剛好渴了， 接過水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大口。

  “比你大？”司機表示不可思議。

  溫如瑾不住喘氣，很是羞愧：“你，你都搬完了……”

  夢中，陸月白想不起來那是自己的大老板，只能想起來那是個異常可愛的女子。

  溫如瑾早已等在了門口， 和小區保安打好了招呼。

  “從小乾活兒，先天優勢。”陸月白輕松一笑。

  衣櫃挺大，衣服可以全部掛起來；桌子很大，放了化妝品後還有不少地方辦公；床也很大，睡兩個人都綽綽有余……

  “沒事， 我自己來。別看好幾個箱子，我收拾起來很快的。”

  四肢一同酸痛得無法忍受，她癱到了剛鋪好的大床上，眼皮稍稍放下，整個人就沉沉睡去了。

  陰天的霧氣很重，她披著一件薄外套， 矮卻挺拔的身形似一盞銦路燈。

  司機瞥了一眼她的表情， 問：“那是你妹妹啊？”

  這是陸月白走進新房間的第一印象。不僅大還朝南，陰天也能暖融融，正常情況下怎麽可能用3400租到這麽一間房。

  不如趁著櫻花迷人眼，趁亂吻上去好了。吻到天昏地暗，吻到永不分離，將那小小軟軟的身體鎖進胸膛。

  大貨車在後面慢慢地開， 溫如瑾在前面快步地走。透過車窗， 陸月白看到了那一雙小短腿馬力全開的樣子，輕輕微笑了起來。

  很久沒睡過這麽舒坦的一覺了。

  還好沒喝水，不然陸月白會原地嗆死。

  “那我幫你搬到你房間去。”不拋棄，不放棄。

  陸月白無奈點點頭：“人家都三十多了。”

  好美的唇。

  陸月白不再推脫，爽快道：“好。”

  “剛好我沒什麽事，幫你一起收拾吧。”溫如瑾主動提議。

  陸月白奔向那人，抓住那涼涼的手。

  真是個過分熱情的房東。

  這次輪到司機師傅嗆死了。

  漫天飛舞著粉色的櫻花瓣觸手可及，似大片揉碎的胭脂。而在路的那個盡頭，某個身影融入了金色的斜陽，冷靜卻渴望的目光穿透距離，飛向她的身旁。

  意識重新回到現實，天色比剛睡時暗了不少。

  溫如瑾正坐在沙發上吃東西，從時間來看應該是晚飯。

  房間真大啊。

  夢中，陸月白看到了久違的春天。

  她伸個懶腰，走出房間。

  “我朋友， 而且她比我大。”

  抬起頭，與日日相見的人四目相對。

  站起來看看窗外，不知何時，太陽已從頭頂悄悄滑到了高樓大廈之後，留下一片灰色的雲。

  行李全部扔到熟悉的1502後，溫如瑾遞來了一杯早就備好的玻璃杯， 裝了些不冷不熱的溫水。

  心情大好，比過去無數個晴朗的日子還好。

  很顯然，大老板從來不鍛煉，周末就是家裡癱打遊戲，身體素質當然很差；在她吭哧吭哧把一個大紙箱一點點挪進房間的功夫，陸月白已經搬完了剩下的所有。

  好細的皮膚。

  完全收拾好之後，已經是下午了。

  四周安靜得出奇，若不是再也睡不下去了，陸月白都忘了仍處在喧鬧的上海城裡。

  客廳一片亮堂堂，米黃色的地板映出暖意，甚至還有飄忽不定的誘人香氣。

  站在那一頭的正是溫如瑾。

  照例是外賣，因為她本人說過不會做飯；炸雞，薯角，披薩，什麽不健康就點什麽，也真難為這個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的小瘦子了。

  她面前的茶幾上架著一個12.9寸的ipad，正外放某知名up主的搞笑遊戲解說。

  看到合租室友走了出來，溫如瑾停下了正在啃的雞翅，一雙眼睛透出的局促比往常還要無辜上三倍。

  “晚上好？”陸月白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溫如瑾頓了頓，“沒吃晚飯吧？”

  “還沒，我湊合湊合就行。”陸月白轉身往房間走，想披個外套，去街對面的羅森買個盒飯。

  然而剛穿好衣服出來，陸月白就被攔住了。

  只見溫如瑾手捧一盒雞米花，可憐巴巴又異常真摯道：“一起吃吧，我點多了。”

  陸月白眨眨眼，掃了一眼茶幾上的內容。這根本不是點多了，是本來就點了兩人份。

  沒想到大老板也是計劃通，她只能順從地坐到沙發上。

  “那謝謝了。”

  偶爾吃一次垃圾食品沒什麽。

  為了保持身材，陸月白日常被各種養生粥和輕食填滿胃，猛然一吃炸雞和披薩簡直幸福到流淚。

  不過，有種被賣了的感覺。

  上次還是5000塊，這次變倒貼3400塊，不是資本家忽悠人了，就是通貨膨脹逆行了。

  吃著吃著，溫如瑾突然來了一句：“要不要一起看電影？”

  “現在嗎？”陸月白詫異，怎麽突然就想看電影了？而且，晚上看電影不一般是……情侶做的事嗎？
  “我是說，在有線電視上。”說罷，溫如瑾指指沙發對面的55寸液晶大電視。

  被包養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尤其是在溫如瑾曾描繪過的包養藍圖視域評價下。
    可該死，自己還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不不不，不要瞎想，和朋友一起看電視很正常的。和喬卓也看過不是麽，陸月白如是安撫著自己。

  “你想看什麽？”

  “《利茲與青鳥》，今年剛上映的，口碑挺好的，好像是青春小清新路線。”溫如瑾拿起電視遙控器。

  聽到這個名字，陸月白的心臟突然狂跳。為什麽是這部電影？是故意的嗎？還是溫博並不知道這部電影的意味？

  “哦，這個電影啊。”表面上佯裝淡定。

  如果消息無誤……這部好像是百合動漫。

  “我對樂團挺感興趣的。”溫如瑾好巧不巧補充了一句，就好像看透了身邊人的心聲一般。

  嗯，也算是高中樂團青春漫。而且她們都是二次元，周末看一部動漫很正常。

  陸月白笑笑：“吹樂器的人都閃閃發光。”

  溫如瑾調了兩下，近期剛上映的《利茲與青鳥》就出現在了電視屏幕上。

  不愧是有錢人，雖然不經常看電視，還是開了有線電視的大會員，陸月白見狀在心裡默默感歎了一句。

  電影從一個童話故事開始。

  生活在森林中的小女孩利茲始終獨自一人。某天在一場暴雨之後，她遇到了一個名為青鳥的女孩，兩人開始一起生活，利茲也不再孤獨。然而名為青鳥的女孩原身是一隻小鳥，一直渴望著自由；經過無數思想鬥爭後，利茲和青鳥分開了，將自由歸還給了青鳥。

  自由……

  這是很重要的一個詞匯，陸月白想，我寧願自由地漂泊在這裡，也不願回去當老劉家無知的全職富婆。

  之後，畫面切到了一所高中裡。

  名叫霙的女孩不善言談，升入高中後更是沒有任何朋友；而希美則是個交際花，大家都喜歡她，日常身邊湊著一眾朋友，一刻也不得嫌。

  看著屏幕上霙渴求又自卑的眼神，陸月白想到了身邊的某人。

  看著希美燦爛的笑容，溫如瑾的眼神也透出了迷惑。

  但就是這樣迥然不同的兩人，相遇並成為了好朋友。

  原來六年前，希美怕霙一個人太孤單，主動和霙成為了好朋友，並邀請她加入了吹奏部。從那一刻起，霙愛上了吹雙簧管的感覺，也愛上了給她生活帶來光芒的希美。

  陸月白耳根熱熱的。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緊緊抱著抱枕的溫如瑾，耳根比她還燙。

  然而，霙還是沒什麽朋友，希美卻永遠是那個受人喜愛的交際花。無論怎麽努力，她都無法融入希美她們，成為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練習自己的雙簧管罷了。

  希美想考入某著名音樂大學，成為專業的演奏家；霙就也想和她一起考進去。希美決心在下次吹奏比賽拿到金獎，霙就陪她默默努力，一起吹奏《利茲與青鳥》這首象征著愛與美好的曲子。

  陸月白想到了無數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想到了上下班時短暫的快樂，想到了現在的自己身處何處。

  溫如瑾則想到了更多更多。

  在此過程中，希美認識到，霙有天賦考入音樂大學，而自己只是個普通罷了；然而霙並不在乎自己的音樂天賦，她隻想和希美在一起。

  之後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兩人暫時因誤會決裂了。

  陸月白鼻子酸酸的。生活中見證過太多苦難了，她本以為自己喪失了為虛擬人物感動的能力。

  溫如瑾將下巴靠在抱枕上，整個身子都團成了一個小丸子。

  最後，兩人終於在一個春日向對方袒露了心意。

  ——我喜歡希美的笑，喜歡你對待每個人平等的溫柔，喜歡你堅韌的樣子……喜歡你的一切。

  ——我喜歡霙的雙簧管。

  她們就這樣分開了，各自朝各自的方向努力奔跑著。

  看著看著，陸月白忘記在和大老板明目張膽地百合漫了，隻覺得畫面裡兩個少女暗生的情愫美到極致。

  她們互為對方的青鳥，互為對方的利茲。

  她們也都是青鳥。

  悠揚的管樂幽幽響起，一部短小的電影就這樣結束了，屏幕和滿是包裝紙巾的茶幾一樣空空蕩蕩。

  肚子吃飽了，心情也飽了。

  陸月白選擇在沙發上留一會兒，和親愛的溫博探討一下電影的觀後感。

  “太唯美了，有些場景很適合當特定卡牌的背景參考。”專屬於遊戲人的職業素養。

  “春天肯定要出一套，到時候可以參考參考。”溫如瑾粗略認可了其可行性，就立刻轉向了另一個點。“你說，為什麽收到霙的告白後，希美卻隻說‘我喜歡霙的雙簧管’呢？”

  那一定是在觀影過程中，困惑了她已久的點。

  陸月白愣了。她之前沒關注到這一點，經這麽一問，才發覺這個細節的疑惑。

  “好問題。”

  兩人一同垂頭苦苦思索。

  為什麽呢？

  為什麽收到霙的告白，希美沒那麽高興呢？希美明明也很喜歡霙的吧？

  突然，陸月白頓悟了。悟得是如此快如此猛烈，她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溫如瑾仍冰涼的手。

  溫如瑾嚇得聳了下肩，不過在手被對方暖暖的大手完全握住後，表情軟了下來，眼神也舒適了起來。

  “因為霙說了很多喜歡希美的原因，唯獨沒說‘喜歡希美的長笛’，但希美一直鬱結於心的就是自己不如霙的音樂天賦，才會因此失望吧。”

  “最渴望做好的事卻沒被認可……”溫如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很讚同這個答案。

  陸月白垂下眼睛，冷不防挑起一句：“跟阿姨同事的兒子結果如何，那個麥肯錫的？”

  溫如瑾歪歪頭，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太合適。他嫌我工作太忙，我也不想改變什麽。”

  陸月白松了口氣。

  她不敢追問自己為什麽會松口氣，明明教出來的學生不及格應該是件著急上火的事。

  正要轉移話題時，陸月白想到了剛才的話。每個人都希望能努力出結果，得到最終的認可。

  於是，她換了另一句話。

  “這不是你的問題，是他的問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現在每個人都喜歡和你聊天，我尤其喜歡。”

  溫如瑾的情緒再次高昂起來了，擊退了陰天的夜幕。

  “真的？”

  “真的。”

  陸月白肯定地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