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知道是誰說, 高三這一年是一輩子中最快的一年。小舟覺得這話很對。
教室早在暑假那會就搬到了另一棟樓,因為只有高三在這, 每一屆都戲稱是“坐牢”。
但這也是“有期徒刑”, 就像學生的身份有限定期。
搬去新的樓,爬更高的樓梯,卻隨著變涼的天氣慢慢減少汗滴, 期間小舟剪了兩次頭髮,夏天就到了秋天。然後是江寄的生日。
小舟一算。
“去年這時候我們已經認識了……!”
他說這話時, 感歎外加沮喪, 然後再掐指一算,十一月,江寄是典型的天蠍男。但想想去年這時還小心翼翼, 沒住進家裡,關心還要迂回, 不知道生日與沒告訴生日,情理都在其中。
去年的生日, 成為今年的遺憾,再成為愛情的借口,要開始精心的準備。
江寄哪裡不知道小舟想的, 隻說:“不用特意準備什麽。”怕小舟太花心思, 耽誤了寶貴的複習時間。
“也不要花錢。”這句也要說,因為怕這孩子心裡過意不去,然後用昂貴的禮物彌補。
小舟連連點頭保證:“我知道我知道。”
然後扭頭鑽進江寄懷裡。
歲數長了一歲, 個子也高了一些,但好像性子沒變, 甚至還更黏人了。可能因為平日住校,每周只有周末的一兩天見面, 再扣除來回路上花費的時間,能夠在一起的每一分秒都彌足珍貴。更何況小舟本來就是一個愛撒嬌的人。
“但你也能理解我的想法吧?我都不能那天陪著你了,好多想做的、應該做的都不能實現,我如果還舍不得為你花錢,那我也太壞了。”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孩子說要給三十五歲男人花錢,乍一聽有點好笑滑稽,甚至違反常識。
但誰說不可以。
小舟以前為了讀書一直在攢錢,不敢說很多,但足夠他現在為江寄花錢。
小舟小朋友長高了一點,但這輩子要超過老男人的身高怕是不太可能了,要給這樣戴眼鏡的斯文教授拍胸脯好氣說花錢的話,隻好暗摸摸再踮一踮腳,好再多一點氣場。
小舟兩手捧著江寄的臉頰,重重地吧唧了一下。
他其實很會親,江寄知道,但平常時候小舟的吻裡都是可愛的、純真的,甚至有一點幼稚,像小孩子過家家的喜歡。
但誰知道小舟是不是故意這樣?
男人都是食色動物,愛是身體和心理的雙重衝動,每一個相擁的夜晚知道江寄對小舟的迷戀,但白天、不亻故愛的時候,小舟也要拿捏。
小舟說。
“隻給你花錢的人,不一定是愛你。”
“但不給你花錢,一定不愛你。這點男人、女人都一樣。”
有些道理不需要讀到多高的學歷才能明白。
愛,與愛一個人的能力恰恰是這世上少數不多的公平。無論什麽樣的人都可能得到愛的眷顧,也都可能在愛裡受傷,於是愛裡除了實力,還講運氣,有時候運氣還大於實力,而這份運氣,在愛裡叫作偏愛。
小舟又親了江寄一下。
“我不會乾那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事,但我想要在我的能力范圍內盡可能地對我愛的人好。一件禮物,花不了多少錢的。”
說著,小舟盯著江寄看了兩眼,口吻古怪地說道。
“你不會雙標,隻準你花錢,不許我為你花錢吧?那太不公平了。”
江寄還能說什麽。
什麽話都讓小舟說了,這小家夥現在嘴皮子可利索了。
而換位思考,江寄理解小舟和小機關槍似的突突突說的一連串話,江寄自己都能把房子當生日禮物送小舟了,他自己都如此誇張,如果拒絕小舟,好像就成為了一種對他的輕視與傲慢。
那性格再好的人,自尊心都會受挫的。
而小舟還那麽好,即使真有難過和受挫,也不在口頭,他說氣話,隻說不公平,他教會江寄愛一個人需要多麽溫柔。
江寄抱住他,吻上他。
忽然有點沉悶地呢喃了一句:“你是屬於我的麽。”
說完,江寄自己都笑了。
下一個吻就吻得深重。
小舟也極其配合,舌頭勾纏,從單純落到繾綣的愛欲中。
江寄自我更正:“我剛才說錯了。你不需要屬於我。”人都是自由的人。
但好的愛情、好的愛人讓人向往、追求,哪怕得到後也患得患失,這又是人類卑鄙的共性了。江寄想,自己一定比自己能夠察覺地還要愛小舟。
小舟覺得還不夠,唇又輕柔地追上去,從額頭慢慢吻、吻下來,一路到嘴唇,細細磨吮。
江寄看到小舟他疏長的睫毛垂著,翳出影子。
“我的人生是屬於我的,意志是自由的。”
那是我畢生追求的。
“但我的心是屬於你的。”
大概是坐在江寄的懷裡,所以小舟直起背時,比江寄高一些,目光垂著俯視,有一種愛情裡偉大的神性。
“愛屬於誰、心屬於誰,那也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所以並不可怕。
當然,世上各有各的愛人,各有各的愛法。
小舟也從不覺得自己厲害或偉大,只是他想要余生和江寄一起撰寫最適合他們的愛情法則。
“我挑好禮物咯,先生不要拒絕我。”
後來江寄拆了禮物,看到是一條皮帶,小貴,但也不算特別貴,從此隔三差五就出現在江寄的腰間。學生們平時隔得遠,出於禮貌也不會長時間盯著老師的腰。但有家庭的同事就不一樣了,特別是同教研室、同辦公室的老師們碰幾回面,就比如宋老師已經打趣江寄了。
“嘖嘖。怪不得不要我介紹對象,有情況哦。”
“小江,恭喜你被‘套牢’咯。”
因為腰帶環在腰間,像一個牢套,又和愛情相關,就成為文學人口中奇特驚悚的浪漫。
江寄莞爾,心情很好,當然嘴上他不得饒人。
“那你笑什麽,宋老師羨慕的話,也讓自己老婆買吧。”
如果愛是自由,那被“套牢”就毫不可怕。
然後又冬天。
今年江城好像更冷,雪下得早,還下得久。就是不下雪,也要下雨。小舟經常回來的時候和江寄抱怨說他宿舍的衣服、鞋子經常都乾不了。
江寄說:“那下次收拾了帶回來洗吧?”
因為家裡的洗衣機帶烘乾功能,方便。
小舟有些無語:“有沒有一點太誇張啊……”
小舟是知道有些學生平時都不洗衣服,攢著周末一行李箱拉回去給家長洗,但他實在覺得誇張。從小到大的生活經歷也讓他乾不出這事。
而且帶回家誰洗,江寄嗎?
除了衣服褲子,更私密一些貼身衣物……只要稍作聯想,小舟都要羞過去。
但沒想到有一天宿舍樓電路突然燒斷電了,小舟湊合著水溫迅速洗了個澡出來,就聽到整棟樓的喧鬧聲。
小舟一邊快速擦頭髮,一邊問:“怎麽了?”
室友說:“停電了,舍管正在查整棟樓有沒有超高功率電器。”
“哦哦。”
因為沒電,小舟沒法吹頭髮,就只能擦得再乾點,毛巾摩攃著頭髮跟,整個腦袋一頭亂毛要起飛了似的。
小舟忽然想起來。
“我的衣服還在洗衣機……!”連忙去搶救。
衣服已經浸水了,正是混泡沫甩的時候,小舟抱著一桶的濕衣服,站在陽台水池邊試圖擰乾,夜風很冷,吹開了毛毛細雨,一些吹進陽台,一些留給路燈。向遠方眺望,昏黃朦朧的路燈光,像冬雨夜裡的一個個小腳印。
這串腳印在校園裡是簡單的,等出去,就四散去城市的各個角落。
那有沒有去到七星街他們的家呢?
再一陣風。
小舟打了個噴嚏。
小舟抬頭,不算很大的陽台上頭擠滿了同宿舍六個人的衣服,陰雨雪天,好幾天都不乾,陽台的衣服越生越多,現在有一股怎麽都乾不了的隱隱潮味。
外套、毛衣這類的衣服還能撐一撐不洗,但內褲小舟每天一換,確實沒得穿了。
可聽說,這雨起碼要下到周末。
小舟不喜歡雨天。因為他的雨天總是踩雨靴披雨衣在奔波,再小心都會弄一身濕,回到合租的房子,要燒很燙很足的熱水,計較地花比平時更多的電費,而等待有熱水的過程,雨的潮濕寒冷會慢慢鑽進他的身體,很痛苦難熬。
現在的小舟可以說,他不喜歡下雨天了。
他有這份自由了。
不喜歡驅動向愛。
電話裡頭的嘟嘟聲平緩,而小舟心跳的頻率則逐漸躍動。
電話那頭,江寄很快就接。
“小舟?怎麽了。”
衣服放回桶裡,他今晚不想擰乾,濕漉漉的手沒擦乾,抓手機有點滑手,因此要更重點力氣。
“先生,你這兩天有空嗎,可不可以帶一點衣服給我……”
換衣服,穿鞋子,濕衣服盡量擰輕,裝進桶裡,和樓下宿管說明。
小舟開始赴約。
舍友沒注意,舍管多一句提醒,深冬雨夜,沒人知道小舟的熱忱和他的愛情。
小舟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桶,輕車熟路走很快,繞水坑,蹚水窪,以前為賺錢,現在為見江寄。
“慢點!”
江寄的聲音遠遠傳來,很明顯。
好像沒有哪個顧客和他在雨天說過小心,所以江寄在那個雨天收留他過夜才成為刻骨銘心,小舟止不住開心,然後思緒裝滿心:
就像安徒生童話裡賣火柴的小女孩,她在等溫暖,而小舟自己在這座城市、這個世界奔波忙碌,是淋雨的小狗自力更生,但偶爾抬頭看到摩登大樓的燈火琳琳,也會想,那一扇漂亮的窗會成為自己的家呢?
然後有一天,江寄打開門。
和他說謝謝,辛苦了,累了的話要不要休息一下。
小舟就再也走不動了。
所以他也偶爾可以任性一次。
他跑到江寄面前,雨天裡呼出的熱氣很明顯,眼睛月牙彎彎,只可惜和江寄得電動鐵欄門,和擁抱還差一點。
江寄撐著一把黑色的長柄大傘,應該是特意從家裡翻出來的,因為他另一隻手拎了行李包,怕裡頭的衣服濕了。
江寄見面先說:“下雨天慢點,不差這一兩分鍾。”
“知道啦知道啦。”
小舟一認錯,江寄哪裡還舍得說。
男人大傘往前傾,手抬高了包,往裡頭遞:“接一下。你手裡桶方便拿嗎,先放地上,等會我就拎回去了。”
小舟卻說方便,腦袋一偏,夾住傘,先接了包,又把桶遞給江寄。
小舟抿了抿唇:“裡頭就是兩件厚衣服,剛進洗衣機就停電了……其他薄的我自己就還是放在宿舍洗。”
“嗯,沒事,下次可以都拿回家,家裡烘乾很方便。”
因為是校門口相見,值班亭還有保安,他倆在雨夜打眼,保安也會時不時往這邊瞥兩眼注意情況。所以江寄也不多說,就囑咐道:“回吧。周末接你。”
“對了,包裡保溫瓶裝的是你喜歡喝的玉米排骨湯,拿出來的時候小心一點,喝不完的可以分同學,不要過夜,剩的就倒掉。”
“好——”
小舟拉長聲音應了。
江寄又仔細看了小舟兩眼。
“不是我煮的,點的外賣,你喜歡的那家。這次來不及,周末有什麽想吃的,到時候買菜給你做。”
“嗯!”
“真走了。”
小舟彎了彎唇:“我知道。你注意安全,慢點。”
江寄和他擺了擺手。
回去以後,舍友聽說有夜宵,直呼爸爸。小舟從包裡拿出來,發現江寄細致地不僅給衣服套了袋子,還給保溫瓶裡外包了好幾層保鮮膜。
除了湯,連零食都有,多是解饞的肉脯、魚乾等等,今晚電工還沒辦法來修電路,整個宿舍各掏各的手機打燈,還有拿LED充電台燈的,吃了個爽。
有人的作業都印了個油印。
也因為喝了湯,小舟入睡的時候覺得暖洋洋的。
他忽然想起邱煬去年和自己說的話。他說下雪天,一中的宿舍樓沒熱水,他給他喜歡的女孩打了一整壺保溫瓶的熱水去,一路過去又晚又遠,但他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那邱煬和佳佳在新的城市在一起了沒有?
希望新的城市的雪天,也讓他們相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