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穆雲間夜裡醒了一次，迷迷瞪瞪地自己下了床，循著記憶中的格局去摸索飲水機。

  卻對著滿屋的實木家具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床側的窄榻上，有人坐直了身體。

  穆雲間的腦子終於有了反應，本能地走向桌前，倒了杯水咕嚕嚕灌下去，然後又抱著脹痛的頭返回原位，擰著眉毛閉上眼睛。

  榻上的人移到了床前，嘴唇微抿地站了幾息，這才伸手，將他卷到一旁的被子拉出，抖開，蓋在他身上。

  穆雲間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頭還是很痛。他捂著頭痛苦地蜷縮向裡面，直到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這才恍惚地轉過來，一眼看到蕭欽時，他便猛地坐了起來。

  條件反射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外套不見了，但裡衣還在。

  穆雲間屏住呼吸，看到對方遞過來一碗散發著濃重薑味的水。

  他嘴唇微動，蕭欽時已經到：“昨晚本想讓小青幫你換衣服，但你一直攥著不讓，就隻幫你寬了外衣。”

  穆雲間對自己本能的求生欲產生了感動。

  他放下心，接過碗喝下去，蕭欽時道：“如果很難受，就再睡會兒。”

  穆雲間卻是不敢：“我回裡面……”

  他還沒滑下去，就已經被蕭欽時攔住。

  今天的他看上去與平時不太一樣，穆雲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覺得他此刻的表情似是有些……不快？
  “昨日你佔據了我的床，我隻好在那睡。”

  穆雲間偏頭，看到床側那個只能平躺，一翻身就絕對會掉下去的小榻。

  溢出歉意：“你可以把我放裡面的……”

  “本是要的。”蕭欽時道：“但你滾來滾去，我擔心你會掉在地上。”

  穆雲間一時不確定他的心思，隻好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蕭欽時看了他一眼，語氣輕而悶：“也不差這會兒，你躺著吧。”

  他把碗收起，從床邊離開。

  穆雲間躺下去，雖然頭還在痛，但卻怎麽都睡不著了。他閉了會兒眼睛，再睜開，心頭又是一跳。

  蕭欽時安靜地坐在床邊，靜靜望著他，眼眸烏黑，不知道在想什麽。

  穆雲間重新坐了起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殿下，今日無事可做？”

  蕭欽時瞬間盯住他，慢慢地道：“大典事宜已經安排妥當。”

  穆雲間：“……哦。”

  “我前段時間早出晚歸，今日難得清閑。”

  “嗯……那殿下可以想做什麽做什麽了。”

  蕭欽時的目光沒有移開，他定定地看了穆雲間一陣，後者在他的注視下低下頭，去卷自己的腰帶。

  平靜的氣氛中，蕭欽時忽然湊過來，嘴唇碰了一下他的臉頰。

  穆雲間猛地往裡面側身，一個不穩倒在床上。

  他立馬撐起身體，睜大雙目去看蕭欽時。

  後者沒有移動目光，而是繼續看著他。穆雲間本來還覺得自己比較佔理，正在等他反思，此刻卻逐漸在他的注視下敗下陣來，感覺不對的好像是自己：“你……你做什麽……”

  “你說我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蕭欽時道：“這就是我想做的。”

  他說罷，單手撐在床鋪，再次欺身，穆雲間被他一把勾過了腰，他條件反射地捂住自己的嘴，甕聲甕氣道：“你看外面的太陽……”

  蕭欽時的嘴唇落在他的手背上。

  穆雲間屏住呼吸，清晰地感覺到那柔軟的觸感在手背上輕輕碾磨的感覺。

  蕭欽時的睫毛低垂，全然不在意自己被阻止的動作，盡職盡責地完成了這個吻。

  濕滑的觸感擦過，指縫都仿佛要被挑開，穆雲間頭皮陣陣發麻，脊椎都有些發涼。

  蕭欽時終於結束了這個笨拙卻沉醉的動作，他毫無所覺地抬眸，完全沒有覺得自己被拒之唇外的吻接的有哪裡不對。

  穆雲間的手被他拿了下來，蕭欽時的動作很溫和，但力度卻完全不是穆雲間能夠抗拒的。

  穆雲間有點慌：“蕭欽時……你，你做什麽呢……”

  蕭欽時的手指與他交纏，與他對視，道：“我想要你。”

  穆雲間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他呼吸急促，眼神裡面滿是驚惶與恐懼，身體都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蕭欽時握緊他的十指，平和又不容抗拒地把他拉入了懷裡，他撫摸著穆雲間的脊背，把臉埋在他的肩膀。穆雲間因此抖得更加厲害，他不停地想如何讓蕭欽時打消這個念頭，但又不得不承認，如果蕭欽時堅持如此，他全然沒有拒絕的余地。

  蕭欽時為什麽會突然改變態度？

  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電石火光之間，他腦子裡陡然冒出一個聲音。

  “你如今對我，有幾分歡喜？”

  他怎麽回答的來著？

  穆雲間倒抽了一口涼氣。

  如蕭欽時這樣的人，你對他好一些，他心中歡喜了，自然處處順著你，但一旦惹他不快，那麽他定會讓你處處不好受。

  他之前對穆雲間態度溫和，是因為穆雲間已經是他的人，後來包容他，順著他，是因為穆雲間說話留有余地。盡管他不喜歡蕭欽時，但說的卻是‘還未開始喜歡’，所以他也甘願付出，因為他認為自己可以收到正向的回饋。

  可是昨晚呢……

  昨晚……他說了什麽？
  含混的聲音響徹腦海：“昂？”

  “我怎麽可能喜歡你這種人啊……”
    “當然是一分都沒有……唔，走開點……”

  他還拿腳把蕭欽時蹬了開！！
  以蕭欽時的性子，沒有直接把他拍死，絕對是因為對這張臉愛的深沉！
  “蕭欽時……”穆雲間縮著脖子，躲避著他的呼吸，怯生生地道：“你別這樣。”

  穆雲間這會兒是真的想哭。以他看書時對蕭欽時的了解，他一定氣了一整夜，忍了一整夜，才一點動作都沒有的到了天亮。

  酒精真是個害人的玩意兒。

  明明他昨天睡前還在誇獎自己終於能在喝醉的時候管住嘴了。

  誰能想到蕭欽時還會回頭把他推醒問他那種事。

  穆雲間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蕭欽時沒有接著問他的秘密，否則在他混混沌沌大腦已經失去戒備的情況下，絕對會說漏嘴。

  他的膽怯並未讓蕭欽時停下動作，他的手穿入穆雲間的發間，在他縮起的脖頸間輕嗅，不置可否般道：“別怎樣。”

  穆雲間感受著他指腹擦過後頸的觸感，一顆心揪了起來。

  如今的蕭欽時就像一隻逗弄老鼠的貓，看上去懶洋洋的，穆雲間卻隱隱約約能察覺到他的殺意。

  他是自己不痛快也要折磨別人的典范。

  殺人絕不頭點地。這大概就是他為什麽等了一夜，一直到穆雲間醒來才發作的原因。

  穆雲間恍悟的同時，心中也越發苦悶，他一邊僵硬地縮著身體，一邊啞聲道：“你能不能，別這麽欺負人……”

  蕭欽時的指尖停在他的後頸，輕輕一捏，穆雲間便不受控制地仰起臉來，他泛紅的眼睛與蕭欽時短暫對視，然後便避了開。

  蕭欽時眉目微動，指節托起他的下巴，語氣不快：“哭什麽。”

  他不問還好，一問之下，穆雲間滿腔的委屈皆湧了出來，連鼻頭都一起紅了。

  蕭欽時看著他忽閃忽閃逐漸溼潤的長睫毛，心中的鬱氣逐漸有所緩和，他垂首去吻穆雲間的眼睛，雙臂微微收緊，放輕聲音：“別哭了，穆雲間。”

  察覺到他情緒有所松動，穆雲間皺了一下鼻子，大著膽子皺著臉，用力推了他一下。

  蕭欽時抿了抿嘴，道：“蕭嬌嬌。”

  穆雲間頓時仰起臉，用眼睛瞪他。

  他的眼睛漂亮極了，眼仁兒剔透明亮，讓人移不開視線。蕭欽時揉了揉他的臉蛋，忍不住道：“我如今很喜歡你，你何時能夠喜歡我？”

  他烏黑的眸子裡潛藏著幾分期盼，像是在尋求一個承諾。

  如果在現代，穆雲間可以找到上百種拒絕別人的方式。但現在，他一個都用不了。

  他動了動嘴唇，道：“我並非，不喜歡殿下……”

  蕭欽時沒有因為這句話而被說動，他認真地道：“你昨日酒後，說不會喜歡我這種人，我在你心中是哪種人？”

  偏執殘暴死變態現在還要加一個恃強凌弱小心眼。

  穆雲間做讀者的時候，看蕭欽時變態是很愉快的，他甚至可以接受言情文裡出現這樣的男主……反正受苦的又不是他。

  但現實裡，穆雲間哪怕不是母胎solo，也絕對不會選擇蕭欽時這種人作為戀愛對象。

  “你……是高高在上的新朝儲君，而我，是戴罪之身。”最終，穆雲間依舊只能找到這樣的理由，他做出委屈又幽怨的樣子：“你我之間，隔著滅族之仇，我如何能坦然信你……會好生待我？”

  “你擔心我會負你。”蕭欽時頓時了然：“所以你永遠不會主動負我，對嗎？”

  “……”你什麽腦回路啊！！！
  穆雲間道：“固然我與穆氏沒有什麽感情，但我與他們終是一脈相連，血濃於水，而你……”

  “你把我當敵人？”

  穆雲間忙搖頭：“我明白你們是為了大義，我也明白我的父皇的確有罪，只是，你我之間終究隔著……血仇。”

  他小心翼翼地吐出最後兩個字，蕭欽時卻依舊平靜。

  “你因為這些事情對我心有怨懟？”

  “不……”穆雲間再次解釋：“我只是不敢信你。”

  “你只是不信我，卻並非不愛我？”

  “……”簡直是雞同鴨講。穆雲間忍住了把對方頭打爆的衝動，道：“總之，殿下，我不能與你在一起。”

  “我的母后與父皇對你都沒有任何偏見，你既然知道你的父親有罪，他該死。你對他亦沒有任何感情，緣何不能與我在一起？”

  “你高高在上，你有大好的前途，不出意外，你會是下一任新君，而我是前朝余孽，蕭欽時，你為什麽不懂呢？若你父親因我而厭棄你，你當如何？”

  蕭欽時的眼睛微妙地亮了一個色度，他緩緩道：“你擔心我。”

  穆雲間只能默認。

  那色度又亮了一階，蕭欽時道：“你只是擔心我的前途，並非不喜歡我。你說不會喜歡我這種人，是因為你我身份有別，你擔心會拖累我？”

  穆雲間無言地望著他。

  他算是明白了。

  從他主動選擇留在蕭欽時面前開始，蕭欽時就默認他對他是有好感的。他那日親他，是因為他認為盡管穆雲間不說，心中也必定有他。

  除非穆雲間硬著頭皮告訴他，沒有那麽多理由，我就是不喜歡你這個人，單純不喜歡你這個人——

  他才會明白穆雲間究竟想表達的是什麽。

  但這種話，如今又說不得。

  穆雲間從未如此兩難過。他以前的那些追求者，無論是多麽有錢的，也無論是多麽有權有勢的，遠遠都沒有蕭欽時那麽難搞。

  他不語，蕭欽時卻頑固地要一個答案：“是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