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蕭欽時的手停在他的下頜，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著他。

  眼眸如水，飽含期待。

  穆雲間神色僵硬，一時沒想好如何回應。

  蕭欽時喉結又滾動了一下，按捺不住再次朝他欺近，但動作很緩慢，像是在試探，又像是在給他做心理建設的時間。

  穆雲間瞳孔收縮，心跳變得極快。

  他前世活的很佛，並未談過戀愛，就算在戲中，也隻跟人拉過手。沒演過主角，不是頂流，活的無比低調，往日不是出去旅遊就是在家木雕和繪畫，間歇性擺爛，玩遊戲看小說。

  他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被人觸碰，跟最好的朋友出去，也不允許對方勾肩搭背，更別說接吻這種聽上去就過度親密的事情。

  他可以嗅到蕭欽時身上淡淡的檀木味道，深沉悠遠，心情平和的時候聞著或許感覺十分鎮定，但此刻他心潮起伏，隻覺得這味道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

  穆雲間攥緊手指，破罐子破摔一般閉上眼睛，渾身的細胞都凝固了起來。

  他可以感覺到蕭欽時的呼吸，輕柔又克制，穆雲間周身寒毛根根豎起，頭皮陣陣發麻。

  “你不願。”

  蕭欽時的嗓音低低。

  穆雲間睜開一隻眼睛，對上他探究的眼神：“你是我的通房，為何不願我碰。”

  還能為什麽！
  因為我不喜歡你啊！！！

  穆雲間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再次委婉：“做通房，非我本意。”

  蕭欽時沉默，收手站直。穆雲間立刻後退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你想做妃？”蕭欽時沉吟，道：“此事需征得父皇母后同……”

  穆雲間噗通跪了下去，道：“我隻想做個普通侍女，陪伴殿下左右，不敢有其他奢求。”

  蕭欽時微微一愣，繼而上前把他扶起，認真道：“你可以敢。”

  “……”我不想敢！
  穆雲間心情複雜，道：“我一介孤女，戴罪之身，承蒙殿下寬仁，留我一命，令我衣食無憂，此恩此情無以為報，怎敢再多奢求？”

  “不算奢求。”蕭欽時道：“人之常情罷了。”

  他接著道：“這兩日我與母后通稟一聲，待到登基大典之後，再請父皇定奪。”

  “皇后和陛下不會同意的！”

  “這是我的事，你不必擔憂。”蕭欽時握住他的手，道：“此事怪我思慮欠妥，你此前身份尊貴，如今淪落為通房，定然心有不忿，我早該想到這一點。”

  “殿下。”穆雲間苦口婆心：“你千萬不能跟皇后說這件事，我畢竟是穆凜之女……”

  “穆凜做的惡事與你無關。”蕭欽時安撫地摸他的腦袋：“你不必介懷。”

  穆雲間一把將他的手拉下來，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處境？前兩日你妹妹過來，口口聲聲說我是狐狸精，一言不合就把我關到了別院，我如今身份卑賤，被你們一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又無任何自保能力，若是你父皇母后也覺得我在蠱惑你，認為我貪婪無度……我便是做了你的妃，又能活多久？”

  蕭欽時再次愣住。

  穆雲間發泄完，又放輕聲音，道：“做你的通房，我已經很滿足了……殿下真的不必再為我費心了。”

  蕭欽時眸子閃爍，半晌才提出悖論：“那你為何不願我碰。”

  “……”話題又繞回來了。

  穆雲間張了張嘴，終於鼓起勇氣仰臉，道：“你我才認識多久？”

  “你我二月初九相識，今日三月十三，共三十四天。”

  穆雲間意外他記得那麽清，他頓了頓，道：“三十四天，方一個月……”他背過身去掩飾自己的尷尬：“我，我如何就喜歡上你。”

  蕭欽時恍然大悟，濃睫掀起，啞然片刻，道：“是我唐突了。”

  穆雲間心中緊繃的弦頓時一松，他轉過來瞪著蕭欽時，道：“你才知道。”

  蕭欽時嗯一聲，難得露出那麽點不好意思來。

  他真的沒有生氣……穆雲間徹底放下心來，給了他一個大白眼，道：“我去午睡了。”

  蕭欽時先是一點頭，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穆雲間嚇了一跳，板著臉看過去。

  蕭欽時微微松手，道：“你何時會喜歡我。”

  當然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穆雲間隻好道：“看你表現。”

  “要如何表現？”

  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穆雲間憋了一陣，道：“我不喜歡你身上的檀木味。”

  蕭欽時點頭記下：“你喜歡哪種？”

  “……我喜歡蒼蘭。”穆雲間知道那種香素來都是女子用的多，故意道：“你先換成這個吧。”

  “還有呢？”

  穆雲間沒料到他居然沒有異議，他再想了想，道：“我不喜歡黑衣服，我喜歡……嗯，粉白的，粉紅的，粉藍的，粉綠的……這種嫩生生的顏色。”

  他隱約帶了點壞心思，掩飾著自己惡作劇的心態，等待著蕭欽時的反應。

  蕭欽時果真猶豫：“你指自己穿，還是……”

  穆雲間翹起唇角，道：“我喜歡男子這麽穿。”

  蕭欽時頜首，道：“還有呢？”

  “還有啊……我喜歡外面那片竹林裡啾啾的鳥聲，不喜歡一大早去後院看到屍體。”

  “嗯。”蕭欽時耐心等待著。
    穆雲間沒想到他沒完沒了，絞盡腦汁，道：“還有……”

  他忽然靈光一閃，剛要開口，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繼續想，道：“我，還想經常出去玩……不喜歡一直呆在府裡。”

  “那我們稍後便出去。”蕭欽時一口答應，問：“還有麽？”

  這些除了滿足穆雲間的一些小習慣和他的惡趣味，似乎完全阻止不了蕭欽時，他毫無排斥的樣子。

  穆雲間一時有些失望，想起自己的目的，終究拋出了方才劃過腦海的殺手鐧：“還有，我不喜歡太瘦的男子……我，我想有人能跟我一起出去吃，吃烤肉。”

  他想說肉，又怕勾起蕭欽時不好的回憶。

  說了烤肉，應該不會讓對方想起那燉爛的骨肉吧……

  穆雲間屏息，明顯感覺到那個字出來之後，屋內的溫度下降了一些。

  蕭欽時的神色很平靜，呼吸也很平穩，但內息明顯起了變化，似在醞釀著一股風暴。

  看上去，不光可以打消蕭欽時想討他喜歡的念頭，還能把他一起打死。

  “殿下……”穆雲間從心地挽尊：“殿下這副樣子，我實在心疼的很……我只是希望，您能多吃些有營養的。”

  下午的天忽然陰沉了下來，狂風大作。

  透過小房間的窗戶，可以看到後院的湖面起了波瀾，侍女們的裙帶被風吹起，一邊竭力穩住手中的盤子，一邊對抗著狂風的力量匆匆前行。

  竹林裡沙沙作響，時而響起鳥兒驚跳的撲騰聲。

  暴雨將至。

  穆雲間坐在主屋裡，蕭欽時時而會用的書桌前，硬筆勾勒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

  他實在太閑了。

  他以前只知道古代人的生活節奏慢，但他並不知道原來可以慢到這種地步。當然，這只是單純說他自己，其他人，諸如何孑，這會兒還在忙著指揮人收拾外面種植的那些稀有的花。

  那也是前太子留下來的，蕭欽時並不怎麽喜歡，但他也並沒有刻意毀掉。

  以前穆雲間是很喜歡這種天氣的，他可以窩在落地窗前的沙發裡，衝一杯加奶的咖啡，耐心十足地或速寫或看書，享受獨處的安逸時光。

  但此刻，他卻逐漸有些不耐煩起來。

  他並不覺得自己今天對蕭欽時說的話有哪裡不對，但在被撫養長大的那些年裡，他習慣了反思。習慣了在不小心得罪別人之後，去尋找更優的解法挽回過錯，避免被掃地出門。

  盡管撫養他的人從未苛待過他，他也會下意識地避免去挑戰對方的底線。

  但今天他挑釁了蕭欽時。

  對方最後冷淡而陰鬱的表情，足夠讓他做一晚的噩夢。

  小命被握在別人手裡的感覺實在太折磨。

  穆雲間丟了硬筆，起身出門穿過回廊。風從兩側灌入，將他衣擺吹得卷起，穆雲間一路向前，穿過弧形的門洞，來到了前廳。

  暴雨傾盆而落。嘩嘩的聲音裡，下人們紛紛四散著躲入屋簷，何孑也急急邁步衝了進來，他抖了抖兩個袖子，稀罕地道：“嬌姑娘怎麽出來了？”

  “雨下得這般大，不知殿下有沒有帶傘。”

  他到底是學過演戲的，眉心微蹙，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何孑憶起中午飯桌前的那一幕，笑了一聲，和藹地道：“姑娘不必擔憂，殿下有神功護體，淋不壞的。”

  穆雲間嗯了一聲，又轉臉吩咐小青：“去拿把傘來。”

  “姑娘這是……”

  “我想往門前走走，早些見到殿下，我也好早些安心。”

  他撐著傘穿過院子，腳下濕漉漉的水汽很快浸濕了鞋襪，腳感變重。

  這是討好上位者的代價啊……穆雲間唏噓著，一路來到大門前。下人拉開了一扇門，穆雲間便站在門廊下，左右眺望。

  暴雨把整個西京變成一座水城，空氣裡仿佛凝結了上萬噸的水汽，長街兩頭霧蒙蒙的，已經看不到絲毫人影。

  穆雲間站了快一刻鍾，隱約有些後悔出來等。

  屋簷下的雨注擊落地面，濺起來的水汽很快把他的衣裙下擺打濕。但一直沒有人過來喊他回去，穆雲間也不好意思直接放棄，只能保持著焦急等待的樣子。

  暴雨帶來的陰亮天空逐漸暗淡，天將黑未黑之時，雨中忽然傳來了馬蹄之聲。

  已經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穆雲間被雨水浸濕的腳都要凍僵了，他當即注視著聲音來源的方向。

  雨幕中出現了一行人影，為首之人一襲黑衣，頭上戴著寬簷兜帽，雨水正順著帽子，沿著他身上的黑色油披往下流。

  穆雲間瞬間站直身體，雨傘半揚搭在肩膀，一臉驚喜。

  蕭欽時的神情在雨中看不清楚，只見到他在門前拉緊韁繩，翻身而下，兩步來到了穆雲間身旁。

  府門前的燈飄飄蕩蕩，他摘下兜帽，看了一眼穆雲間衣服下擺的濡濕，烏黑色的瞳孔閃爍不定：“你在外面做什麽。”

  “等你回來。”穆雲間一邊說，一邊舉高雨傘，道：“你去哪兒了，怎麽這麽晚……”

  他猝然渾身僵硬，瞳孔收縮。

  蕭欽時身上帶著濃鬱的水汽，發絲半濕，蒼白的俊臉倏地欺近，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嘴唇冰涼，呼吸滾燙，穆雲間呆呆地站在那裡，直到他克制地移開。

  蕭欽時還是看著他，眸中似乎翻湧著什麽，嗓音微微發啞：“穆雲間，我喜歡你。”

  又一股寒風襲來，兩人頭上的那一盞燈籠嗤地熄滅了。

  穆雲間下意識後退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