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〇一七/暗湧
“怎麽高燒了,是前幾日淋雨的緣故麽?”
黎幼薇好不容易淘了快濕布帛給陸笙笙擦汗,幸好有之前剩下的藥方,煎藥後吹溫給陸笙笙輕輕喂下。
折騰大半時辰,陸笙笙額頭的溫度好不容易才降低一些。黎幼薇這才放心地坐在陸笙笙身邊。
陸笙笙也不再陷在夢魘中,眉睫平靜若初,睡顏恬淡。
“哈……終於。”黎幼薇抬手抹汗。
月光透過濃雲,終於堪破一絲天光,雨快停了。
她猛然驚起。
壞了,現在距離子時應該就差一刻鍾的時間了。
黎幼薇趕忙取傘,奪門而出,不管細雨索性頂風狂奔,掐著時間到別鶴閣門前。
黎幼薇扶著膝蓋,大口喘著氣,暗自腹誹:
也不知道有什麽事情,師父偏要晚上會見。唉。
黎幼薇緩步而行,原主幼時的小合歡樹如今已然有懷抱大,不覺感慨萬千。
雖然不是自己的世界,但這裡一草一木都仿佛真實存在。黎幼薇忽然想起床榻上酣眠的陸笙笙。
包括她也是。
經過一夜的風雨,鵝卵石的羊腸小道上落滿合歡花,綿延到紫磚屋簷下。
屋簷下的藤椅上,宋音塵正閉目養神,白色的發絲曳地而延,她懷中緊緊縛著一卷畫軸,露出畫上的半邊人影。
師父這畫……
好奇心驅使下,她躡手躡腳地邁過步子,抻著脖頸看畫。
畫中正是沉夜,一棵懷抱大的合歡樹下,素衣女子垂眸而憩,手指撥弄琴弦。
黎幼薇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畫一晃而過。
當黎幼薇再抬起頭時,宋音塵已經注視她很久了:
“看什麽呢?”
遭了,被發現了。
黎幼薇欲蓋彌彰似地打了個哈欠,問候道:
“啊,師父又失眠了嗎?今天這雨好大啊。風也甚是喧囂。”
宋音塵無情戳穿:“雨都停了。”
的確,一點雨都沒有了。
黎幼薇:“……”
宋音塵慵懶地睜開眼:“嗯,這次為師叫你回來是因為急事。”
哪一次叫自己來不是因為急事。
黎幼薇不想等宋音塵吞吞吐吐地把話說完,她一口氣把所有事全盤托出:
“教學進度一切順利、三鮮包子明早一開張我就買三個給您送過去、弟子陣法學到凌霄階第三重、莊堂主閉關修煉三天,您隨意踏青,沒有人打擾師父。”
宋音塵:“……好。”
好家夥。
宋音塵聽到這麽長一段話,愣是半天都不知接下來說什麽好。
“只是為師叫你來,並不是因為這個。”
宋音塵雙手交叉,接下來的話語讓黎幼薇十分意外:
“我想說陸笙笙的事情。”
“她最近很乖的,師父放心。”黎幼薇讚賞道。
宋音塵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眼神裡帶著深意的笑容,百無聊賴地說道:
“你應該知道她背後的亢龍有悔的事情吧。也一定很好奇那七宿印記是何而來。”
黎幼薇一瞬驚愕。
陸笙笙不是隻告訴了自己嗎?
她急急地問:“師父怎麽知道亢龍有悔。那是有什麽寓意嗎?”
宋音塵看著黎幼薇這副急促地反應,似乎在自己的情理之中,對問題不置可否:
“我想讓你潛伏在她身邊,將她和水祟一起封印。如若不能,也要在三年之內並除之。”
三年內除之?
黎幼薇的世界在一瞬間坍塌。
黎幼薇有些許不解,她怔愣了許久,驚愕問道:
“啊,為什麽要把師妹封印?而且還要我……親自動手?”
明明是師父提出要收陸笙笙入門的,原著也是如此設定,師父卻先動了殺心?
而且還是借黎幼薇的手,可她從未想過如何設計謀害他人。
宋音塵沒有正面回答,她微微歪著頭,白發從她的額頭輕輕滑到一邊,她的笑容略顯冰寒。
宋音塵故作神秘地說:“很快你會自己知道的。其中緣由還需你自己探索。”
黎幼薇搶話道:“可是——”
宋音塵平淡地打斷:“什麽可是?”
黎幼薇隱隱感覺,師父像是知道什麽,但是只是有意隱瞞。
她第一次感覺宋音塵如此陌生。
但她了解師父。
師父從一開始應該就已經考慮周全,自己無論怎麽爭論都無法改變。
黎幼薇不自覺地向後退卻了幾步,猶豫半晌,顯得有些落魄:
“……沒什麽。”
她倒不是因為對陸笙笙特殊的情感,只是覺得難得還有另一個穿書者,心裡好有掛牽。
黎幼薇作揖:“那弟子先行告辭了。”
風吹草動,不安分的氣息蔓延。
宋音塵忽然叫住了黎幼薇,她輕輕拍了下黎幼薇的肩頭,用指腹有意無意地敲了敲:
“沒什麽想問為師的嗎?”
黎幼薇搖頭:“沒什麽。”
宋音塵笑容依舊明豔,好像把黎幼薇裡裡外外都看透一樣,她側顏看著黎幼薇,說道:
“比如為師怎麽知道那些事情的?比如為什麽我要你做這件事,你不想查清楚?”
黎幼薇沉默。
宋音塵收回黎幼薇肩膀上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
“不要因一時的榮恩,而去輕易相信任何人的心。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誰都是,包括我。”
包括師父?
黎幼薇有些聽不懂了。
宋音塵雙手交叉,繼續說道:“當然,不要輕易踏入和自己毫不相乾的事情,小心因此斷送性命。”
草垛中“簌簌”的聲音傳來,宋音塵沉吟許久,目光一直瞥向草垛處。
直到草垛中鑽出一隻玳瑁貓,宋音塵才移開目光。
最終她緩緩啟唇:“風起於青萍之末,一點點的微渺的苗頭都能成轉折點。去吧。夜深了。”
忽有流螢撲朔,宋音塵撐著下頜翹起手,一隻螢蟲安穩地停留在她的指尖。
黎幼薇頷首,身影漸漸遠離宋音塵的視線。
或許師父說的對,更何況原著裡陸笙笙確實親手手刃原主,與自己反目成仇,這一點無可非議。
既然是保命要緊,現在劇情越發吻合原著,是不是就不該留有私情。
宋音塵嘴角暗暗勾起一抹弧度。
只見她左手小拇指處纏繞著血色紅線,和陸笙笙房中窗欞所懸的紅絲如出一轍。
宋音塵微闔眼眸,她長長喟歎一聲,看向懷裡畫中撫琴的女子:
“真心是會變的……對不對,我的師父。”
宋音塵最後四字尾音加重。
紅線迤邐入地,方向蔓延到黎幼薇的肩頭處。
宋音塵以手支頤,面色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她低沉著眼眸,喃喃:
“我說過,你本不該信我。可幼薇啊,你不肯聽。”
天□□曙,黯淡的月光照進窗牗,黎幼薇小心翼翼地重新踏進房內,卻沒有發現陸笙笙的身影。
只能聽見步履挪動的微小聲音。
黎幼薇的步伐更輕,她朝著陰翳處探出腦袋,尋聲而問:
“陸笙笙?”
果不其然,黑暗處傳來了回應,甚至攜帶抽噎的聲音:
“師姐……不要過來。”
黎幼薇拋下之前師父的囑托,擔憂地問:
“笙笙,你怎麽了。”
她再次跨近一步,一個瘦削的身影猛的把黎幼薇撲倒在地。
黎幼薇的背脊重重撞在牆面,雙手都被陸笙笙緊緊箍住,她半晌都沒有回神。
陸笙笙的瞳眸泛有金紅光,她欺身壓於黎幼薇身上,像是握緊救命稻草般攥緊她的手,淚水不住從眼角滑落。
陸笙笙抽噎著:
“別走,別走,求求你。別留我一個人。”
難道陸笙笙又犯癔症了?黎幼薇瞥向窗外,可是現在也不是望日啊。
黎幼薇安慰無法,隻得將她摟在懷中,像是安撫貓兒般順著她的青絲。
她在陸笙笙地耳邊呢喃,極力勸慰道:
“乖,睡一覺就都好了。”
可這一抱不要緊,陸笙笙像是想起什麽,她翻身取出別在腰間的小刀,朝著黎幼薇刺去,整個過程只在眨眼之間。
愛恨都在轉瞬間。
陸笙笙按著黎幼薇的脖頸,眼中殺氣更濃:“是不是你殺我娘親。”
壞了,她又是幻視了什麽。
她稍稍偏過頭,聽得“呲”地一聲,軟刃在她的臉上蜿蜒一道短短的血痕。
好在黎幼薇反應迅捷,一下就反坐在陸笙笙身上,緊緊反扣住她的手腕。
刀尖正對著黎幼薇的面門。
要是再慢一點,怕不是……
黎幼薇盯著近在咫尺的銳刃,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熄著,長發都散亂地曳地。
師父的話猶歷耳畔——
『不要因一時的榮恩,而去輕易相信任何人的心。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是啊,不要輕信一個人。
“陸笙笙,你在做什麽?”她無奈道。
可是現在的陸笙笙怎麽會聽得到。
黎幼薇急中生智,她左手稍一用力,拍動對方手腕的麻筋,小刀便墜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猛的從地上坐起,一掌劈在陸笙笙的肩窩處。
可她卻意外地發現點穴術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陸笙笙的意識依舊不清醒。
怎麽辦,怎麽辦!
破罐破摔吧。
在陸笙笙即將重新提起小刀時,黎幼薇乾脆破罐破摔,她取出袖中的驅邪符紙,隨後緊閉雙眼,把符紙貼在陸笙笙的額頭。
一股燃燒枯柴的聲音傳來,隨後一股燒焦翎羽的腥氣擴散,嗆得黎幼薇直咳嗽。
而陸笙笙的表情也越發痛苦。
那隻玄黑色的、有菱形金色記號的蟲子,正在陸笙笙的背後的蒼龍七宿的釘痕不斷掙扎扭曲。
黎幼薇一手取出她背後的黑蟲,卻在觸碰刹那化作煙滅。
與此同時,陸笙笙也癱倒在黎幼薇懷中。
黎幼薇回憶著那蟲子的模樣,越發感覺眼熟。
這東西……
不正是當時趴在凌霄花上的蟲子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