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路堯從小就是個招人喜歡的孩子。

  他長得好， 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總是掛著笑容。誰家的親戚見了都要誇上幾句，學校裡的老師也都寵著他， 加上他出手大方，同學都跟他打成一片。

  陳香梅從他出生後便辭了工作，專門在家照顧他。路宇峰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沒時間陪路堯， 為了彌補路堯缺失的父愛， 給兒子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路堯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是路宇峰送他的一輛限量跑車，他興奮了兩天就沒什麽感覺了，想要的東西太容易得到， 那點喜悅也就像一縷煙一樣，輕飄飄的便散了。

  顧柏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挑戰。他認識到自己的性向後， 第一想法是要找個又帥又有錢的男朋友， 和他最相配的那種。顧柏恰好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他以為追求顧柏應該會像做其他事一樣簡單，他談不上喜歡他，只是覺得自己就該找最好的。

  可無論他怎麽絞盡腦汁，怎麽用盡渾身解數， 顧柏都沒有看他一眼。

  更讓路堯感到挫敗的是，顧柏說自己恐同，看到同性戀就惡心，卻和阮清走到了一起。

  那個雨夜，他看著那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心底的鬱悶和難受無處發泄，開著車漫無目的的在城市裡遊蕩。

  原來他以為的家庭和睦， 父母寵愛，不過是精心編織的假象。他在糖罐子裡泡了太久，竟然忘了真實的世界本該是什麽樣子。

  刺目的車燈中，失控的貨車向他撞來，他躲閃不及，車頭直直撞了上去。

  他握緊林遠芝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邊，依戀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那一家三口依偎在傘下的景象刺痛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啟動車子的，等回過神時，耳邊只剩下尖銳的喇叭聲。

  巨大的心理創傷讓路堯出現了解離的症狀，他失去了大部分記憶，自我認同也出現混亂，誤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外來者，冷漠地旁觀著這個世界。

  路堯睜開眼時，先聞到的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他沒想過自己還會睜開眼睛，也沒想到自己會回到一年前。

  他從無憂無慮的童話世界中陡然抽離， 瞬間墜入到了冰冷而殘酷的現實中。

  “家屬是吧？病人沒什麽問題，也沒有出現腦震蕩的症狀，應該只是驚嚇過度，暫時暈過去了。”

  主治醫生拿著報告進來，他看到兩人親昵的樣子，先是愣了一下，很快神情便恢復正常。

  直到這場跟前世一模一樣的車禍，讓路堯想起了一切，屬於他的記憶也全部回到了他的腦海。

  經過一個陌生的庭院時， 他忽然看到了從商務車上下來的路宇峰。

  他把那一疊報告單遞給林遠芝。

  路堯只是看著他，他像是從來沒有見過林遠芝一樣，仔仔細細的看他的眼睛，鼻子，嘴巴。

  “堯堯，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背叛，欺騙，謊言，才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他從來不相信愛情，林遠芝是第一個讓他體會到愛情是什麽滋味的人。

  失去意識的刹那，他甚至感覺到了一絲解脫般的輕松。

  林遠芝一頁頁翻看過去，看到最後，緊皺的眉心才微微松開。

  林遠芝坐在他床邊，見他醒來，立刻握住他的手，有些焦急的盯著他。

  “把這瓶葡萄糖輸完就可以出院了，後續也要注意觀察。多休息。”

  “謝謝醫生。”

  林遠芝松了口氣，在路堯床邊坐下，替他調整了一下輸液瓶的速度。

  兩人誰都沒有提車禍前發生的那一幕，沉默無聲的在空氣中蔓延。

  路堯看著林遠芝疲憊的側臉，想勸他也上來躺會兒，正要開口，病房外忽然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

  路堯看了林遠芝一眼。

  “抱歉，我怕你出什麽事，你檢查的時候我給阿姨打了電話。”

  陳香梅已經快步走了進來，她看到路堯臉色蒼白的躺在病床上，手上還掛著吊瓶，頓時紅了眼眶。

  “堯堯，這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好好的出車禍了？”

  路堯忽然有些慶幸，還好他重生了，如果是在前世，陳香梅趕到醫院看到的只能是他的屍體。

  “阿姨，這都怪我。雨天路滑，我開車的時候沒注意。”林遠芝主動攬過全部的責任。

  路堯橫了他一眼，又看向陳香梅。

  “媽，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這哭得好像是我怎麽樣了一樣。”

  路堯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淚，臉上還掛著沒心沒肺的笑。

  “醫生剛才已經檢查過了，說我好得很，下地跑五千米都行。”

  “你這孩子，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陳香梅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擦了下眼角，轉向林遠芝時又恢復了端莊的神情。

  “小林，真是麻煩你了，你剛剛也在車上啊，那你有沒有受傷？”

  他沒來得及開口，病房門又被推開，路宇峰有些慌張的臉出現在幾人面前。
    “堯堯，你沒事吧？”

  他接到陳香梅的電話後，馬不停蹄的便趕過來了。

  陳香梅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來的挺及時。”

  路宇峰訕笑了一聲，眼底劃過一絲不太明顯的心虛，“我剛在見一個客戶，看雨下大了，就多聊了會兒。”

  林遠芝沒跟路宇峰打招呼，而是擔心地看向路堯。

  路堯眼睫毛垂著，臉上沒什麽表情。

  他現在一秒鍾都不想看到路宇峰的臉，看著對方關心的神色，某種陰冷的破壞欲在他的胸口蠢蠢欲動。

  “爸，你是在田林北路見客戶嗎？我好像看到你了。”

  聽到田林北路這四個字，路宇峰的臉色瞬間變了。

  陳香梅看到他表情就猜到了大概，她咬了咬牙，壓抑許久的怒火和怨氣在這一刻終於忍不住泄了個口子。

  “你在田林北路幹什麽？又是去見那個女人？”

  路宇峰神情有些慌張，不自然的閃避著她的視線，“兒子在這兒呢，有什麽出去說。”

  陳香梅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路堯，再轉向路宇峰時，眼裡只剩冰冷的嘲諷，“你還知道你有兒子啊？你兒子出車禍的時候你在幹什麽？跟別的女人鬼混！路宇峰，你還有良心嗎？”

  反正路堯都看到了，她也沒必要再替路宇峰遮掩。這層遮羞布還不如她親自撕下來！
  “你這麽大嗓門幹什麽？這是醫院，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路宇峰想攬陳香梅的肩膀讓她冷靜，被後者一巴掌揮開。

  “別碰我！你髒死了！”

  這是陳香梅和路宇峰第一次在他面前這樣失控，向來光鮮亮麗的夫妻倆，此刻卻像仇人一樣冷冰冰的看著對方。

  他們爭吵的聲音太大，巡邏的護士長走了進來，冷著臉把兩人都喊了出去。

  路堯輸完液，也沒管走廊上的人，讓林遠芝帶他回了書香公寓。

  車送去修理廠了，兩人打車回的家。

  車上，路堯不說話，林遠芝更是沉默。

  到了家，路堯先去了浴室洗澡，林遠芝不放心他，也跟了進去。

  “你手上的傷口小心點，別沾到水。”

  路堯把花灑打開，背對著他把衣服脫了，輕嗯了聲。

  林遠芝沒多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去了廚房。兩人都沒吃晚飯，又在醫院耗了那麽久，林遠芝自己無所謂，就怕路堯餓壞了身體。

  等路堯洗好澡出來，林遠芝的面也煮好了。簡簡單單的蔥花面，上面蓋著一個煎得金燦燦的荷包蛋。

  林遠芝把筷子遞給他，“趕緊坐下吃點東西。”

  路堯擦著頭髮，把毛巾放到一邊，在餐桌對面坐下。

  “你也吃。”

  路堯把頭髮吹乾，早早的便上了床。手機上有幾個未接來電，是路宇峰和陳香梅打來的，路堯暫時不想接，直接把手機關機了。

  明明是七月份，他躺在床上，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卻覺得骨頭縫一陣陣的發冷。

  路堯抱住了林遠芝的枕頭，整張臉都埋了進去，有些神經質的嗅著上面殘留的氣息。

  林遠芝吹完頭髮進來，發現臥室的大燈已經關了。床頭隻留了一盞小夜燈，照著路堯露在被子外的半個後腦杓。

  林遠芝看著他蜷縮的姿勢，心底一疼，小心的掀開被子，躺了下去。

  “堯堯，我關燈了？”

  沒有得到回應，林遠芝以為他睡了，抬手關了床頭的夜燈。

  只是他剛躺下，身旁的人便翻了個身，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腰。

  林遠芝這才發現他的肩膀在微微顫唞。

  “堯堯，是不是還有哪兒不舒服？”

  林遠芝攬住他的肩膀，嘴唇親吻著他的發頂。

  路堯靠在他肩窩，輕輕搖了搖頭。他像是急需取暖的小獸一樣，手腳都纏著林遠芝。抱著他腰的力度更是大得恨不能將自己融進林遠芝的骨血裡。

  林遠芝由他抱著，眉頭都沒皺一下，等路堯手上的勁慢慢松了，他才抬起手，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他的肩背。

  路堯靠在他胸口，伸手在黑暗裡描摹著林遠芝的五官，他的手指從他的額頭慢慢滑下去，經過他的眼睛，鼻梁，下巴，最後落在他喉結的地方。

  路堯微涼的指腹輕輕按著那一小塊骨頭。

  “林遠芝。”

  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夜色裡有些清冷。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