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路堯腦袋空白了好幾秒， 他垂下眼睛，撐著茶幾邊緣從地上起來，有些慌亂道， “我正好來學校附近有點事，碰到了房東……不好意思， 我馬上就走。”

  他低著頭， 匆匆忙忙的往外走， 剛到玄關， 卻被男人拽住了手腕。

  路堯腳步一頓， 抬頭看向林遠芝。

  林遠芝神情並不好看， 鏡片後漆黑的眸子帶著血絲， 淡色的唇也微微抿著。

  很長時間裡他都沒有說話， 只是握著路堯的手腕。

  良久，那兩瓣淡色的唇動了動。

  “不是說要重新開始嗎？碰到這麽一點困難，你就要放棄？”

  路堯渾身一震， 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他剛剛哭過， 眼睛周圍隱約有些紅腫， 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

  路堯被他抓包，頓時心虛的用被子擋住了臉。

  晨光照進來時，他自然而然地就醒了。一睜眼，他就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背對著他，正在衣櫃前換衣服。

  “你……怎麽突然來了？”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 害怕就算他們複合了，不知道哪天路堯又會像五年前那樣，毫無預兆的離開他。那樣的痛苦和絕望，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抬起頭後，大概是遲鈍的意識到了自己的丟臉，路堯飛快地抹了下眼角，目光不自然的看向別的地方。

  林遠芝閉上眼，手輕輕環著他的肩膀，溫柔的拭去他臉上的眼淚。

  路堯看著關上的洗手間門，勾了勾嘴角。

  路堯點了下頭，忽然想到什麽，從被子裡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他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裡等了五年，痛苦了太久，煎熬了太久，可至少他還有一個可以緬懷那段回憶的地方。

  “嗯，我知道。別說對不起，也別哭了，好嗎？”

  路堯鼻頭一酸，用力抱著他的肩膀，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裡。

  路堯抓著他肩上的那一小塊布料，他肩膀抖動了幾下，慢慢停止哭泣。

  然而看著路堯轉身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他們已經分開了五年，為了這可笑的自尊和莫須有的恐懼，難道他們還要再錯過五年嗎？

  從路堯來小區找他，主動握住他手的那一刻， 林遠芝就心軟了。

  這晚，路堯躺在帶著淡淡檸檬香的床鋪上，懷裡抱著小恐龍抱枕，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

  “別回去了，今晚就在這對付一晚吧，我睡沙發。”

  這一刻，看到路堯的眼淚，林遠芝更是內疚不已。

  林遠芝看著他臉上的淚痕，心臟不住收緊。

  路堯看著林遠芝將那截淺色的襯衣下擺扎進腰裡，冷白的肌膚若隱若現，臉頰不自覺有些熱。

  察覺到背後的視線，林遠芝轉過身。

  只是這五年來， 他習慣用冰冷的的尖刺包裹著自己，面對路堯的道歉和示好， 他心底的高牆早就搖搖欲墜， 然而胸口某個地方又浮出一絲說不出的恐懼。

  路堯有些心虛的看了門口一眼，“你這五年都不換密碼，說不定以後真有可能進賊。還是注意點。”

  路堯身上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灰色的短袖是純棉的，睡了一晚便皺皺巴巴的，穿出去實在不好看。

  這是他曾經捧在心尖上， 連親吻都小心翼翼的寶貝。可今天， 他卻因為自己哭了。

  林遠芝笑了聲，“還睡嗎？要不要下樓吃早餐？”

  雖然他已經原諒了自己，可分開五年的兩人，自然不可能毫無芥蒂的回到之前親密的狀態。他們還需要時間一點點磨合，適應。

  路堯心中一動。他看向林遠芝，可那人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這一刻，他主動卸下了身上的尖刺，朝路堯露出了最真實而柔軟的一面。

  路堯點點頭。林遠芝在衣櫃裡拿了一件米色的襯衣給他，語調溫和。

  所以他才面露淡漠，言不由衷的說著諷刺的話。

  看著路堯掉眼淚，他只會更難受。

  林遠芝輕點下頜，“我沒什麽T恤，襯衣可以嗎？”

  說完這句話，林遠芝便去了洗手間。

  林遠芝眼眶微紅，他握著路堯的肩膀，目光歉疚的看著他。

  “那個……我的T恤太皺了，你能借我一件衣服穿嗎？”

  林遠芝輕輕一笑，“我周末都住在這兒。剛推開門的時候，我以為家裡進賊了。”

  “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你又會像五年前一樣……”

  一絲久違的甜在路堯心間蔓延開來。

  林遠芝只是看著他，那雙眼睛漆黑，清澈，“換了密碼，你還進得來嗎？”

  可路堯在國外又是怎麽度過這五年的呢？
  面對陌生的文化和語言，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他身邊沒有熟悉的朋友，母親又組建了新的家庭，他心底的孤獨和悲傷，難道會比他少嗎？
  “堯堯，對不起。我剛才說那些話，不是有意的。”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對不起。”

  “今天降溫了，這件直接套外面吧。”

  路堯說了聲謝謝，穿上他的襯衣去洗漱。進了洗手間，對著鏡子一看，裡面的人頭髮睡得亂翹不說，眼睛還是紅腫的，鼻梁因為擦拭的時候太用力，還破皮了。

  想到自己早上就是這麽一副形象跟林遠芝打的招呼，路堯懊惱得不行。

  其實五年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什麽邋遢樣子林遠芝都見過，怎麽現在反倒不好意思了呢？
  路堯覺得可能是因為五年後自己的臉皮變薄了，他迅速洗了個頭，把自己打理得乾淨清爽，才出了洗手間。

  兩人一起下樓去吃早餐。南門附近那家生煎店還開著，生意也挺紅火，窄小的店鋪內坐滿了顧客。

  “你先找位置坐，我去排隊。”

  林遠芝對他的喜好再清楚不過，不需要路堯開口，他就買了他最喜歡的紫米粥和玉米豬肉餡的鍋貼，再加上兩份剛出爐的生煎，熱氣騰騰地擺在桌上。

  路堯拆了雙一次性筷子遞給他。

  林遠芝接過，在他對面坐下。忽然，兩人背後傳來一個有些驚訝的嗓音。

  “林遠芝？”
    說話人年紀在六十左右，頭髮謝頂得厲害，他戴一副老花鏡，身上有種學者的斯文氣質。

  林遠芝一眼就認出他了，立刻起身道：“張老師，真巧。”

  路堯一開始還沒認出這個小老頭是誰，直到林遠芝低聲說了句馬原老師，路堯才反應過來，連忙跟著叫了聲張老師。

  張老師笑眯眯地看著兩人。

  “這麽多年我見了不少同性情侶，就你們倆感情最好，現在還在一起呢。”

  路堯笑了笑，沒跟他說自己曾經跟林遠芝分開過。

  仿佛這樣，他們就從沒錯過那五年一般。

  早餐吃到一半，陳英打電話過來了，說團隊已經轉到了最後一個取景地，正在籌備拍攝，問路堯什麽時候休息好了能過來。

  路堯說下午就坐飛機過去。

  整個拍攝團隊五十多號人，不可能全都在原地等他。這種紀錄片的經費一向緊張，陳英是能省則省，給路堯配設備的時候卻很大方。路堯自然也不可能擺架子。

  掛了電話，路堯把碗裡最後一個生煎吃完，也不知是在分心還是什麽原因，還剩的一塊生煎皮習慣性的丟進了對面的林遠芝碗裡。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都做了什麽時，臉都脹紅了，趕緊拿起筷子去夾那塊生煎皮。

  沒想到林遠芝根本不給他機會，面不改色的把那塊焦脆的生煎皮放進了嘴裡。

  “下午要走？”林遠芝抬眼看他。

  路堯抓了抓頭髮，面對他的目光有些愧疚。兩個人好不容易和好了，他本來應該在宛城多待幾天，鞏固一下感情再走的。可他手上的工作確實太多了，一天都耽誤不得。

  他們畢竟不是五年前無憂無慮的學生了，每天除了上課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膩在一起。步入了成年人的世界，沒有誰的生活可以過得簡單而輕松。

  路堯點了點頭，“我還沒買機票，估計下午兩三點左右吧，晚上就可以到那邊。”

  林遠芝輕嗯了聲，“那下午我送你去機場，中午……一起吃飯？”

  路堯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眼睫又很快垂下。

  “好啊，不過我得回家一趟，要收拾東西。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說完這句話，路堯一時有些忐忑。說不定林遠芝還有別的事要忙呢，畢竟他現在在公司身居高位，哪有空專門給他當司機。

  路堯用筷子戳著碗裡的紫米粥，“我就是隨口說說，你要是忙的話就算了，中午再一起吃飯吧。”

  “我上午沒別的安排。”

  林遠芝把杯中的豆漿喝完，用紙巾擦了擦嘴角。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林遠芝開的路堯的車，兩人一起回了半山別墅。

  David正在院子裡逗野貓，聽到汽車的引擎聲，連忙放下手裡的貓糧，好奇的站直了身體。

  等看到駕駛座上的人竟然是林遠芝後，他發出了一聲誇張的哇哦。

  他沒看錯吧，路堯身上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他們倆現在一起回來，所以昨晚路堯是在林先生家過夜了嗎？
  進了客廳，David兩隻湛藍的大眼睛跟探照燈一樣在路堯和林遠芝身上掃來掃去。路堯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問他中文學得怎麽樣了，要檢驗他的學習成果。

  “我上午還做了個漢語聽力考試，隻錯兩道題呢。”

  David笑眯眯地看著林遠芝，“林先生，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面了。”

  林遠芝微微點頭，目光又落在了路堯身上。路堯趕緊把David打發到了書房，自己帶著林遠芝去了臥室。

  “你隨便坐，我收拾一下東西。”

  這是林遠芝第一次進他的臥室，剛踏進去，大床上那個碩大的毛絨熊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路堯正低頭往行李箱裡塞衣服，陡然意識到什麽，趕緊往床頭看去。

  糟糕，他竟然沒把熊收起來！太丟臉了！
  “你晚上……還抱著熊睡嗎？”

  雖然林遠芝問這句話時語氣很平淡，但路堯就是覺得他在調侃自己。

  “怎麽可能，我就是把它擺在哪兒當個裝飾。床太大了，沒點東西放上面不好看。”

  林遠芝哦了聲，緩緩走到床前，戳了戳毛絨熊軟綿綿的肚子。

  “肚子這一塊有點癟了，你是不是經常把腦袋枕在這兒？”

  “哪裡癟了？我又沒有天天枕……”

  對上林遠芝含笑的視線，路堯頓時意識到自己掉進了他話裡的圈套中。他耳根有些紅，神色別扭地移開視線。

  二十好幾的人了，晚上還抱著毛絨熊睡，就算是在林遠芝面前，他也覺得格外窘迫。

  收完東西，兩人便出發去機場。

  午餐也是在機場附近的酒店吃的，林遠芝訂了視野最好的位置，從窗外可以看到機場的停機坪和來來往往的擺渡車。

  路堯看著一架正在起飛的飛機，忽然道：“其實我早就想回國了，也想見你……只是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麽。每次王慶國跟我說你的近況，說你過得很好，我就擔心自己突然回來，會打擾你本來平靜的生活。”

  “我寧願一直不見你，也不想打擾你。”

  林遠芝看著碗裡的魚肉，眼眶有些乾澀。

  他又何嘗不是呢，這幾年去國外出差的時候他也去過幾次美國，只是洛杉磯這個城市他從來避而不談。明明在想念中煎熬，就是不願意邁出那一步。

  他們有時候實在是太像了。同樣的固執，同樣的癡傻。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

  到了機場。

  路堯深吸了口氣，解開安全帶。他沒下車拿行李箱，而是在座位上掙扎了一會兒，才猶豫著看向身旁的男人。

  “林遠芝，我要走了。”

  “嗯，下次回來我再來接你。”

  路堯兩隻手放在膝蓋上，緊張地握了握。

  他轉過身，看著林遠芝俊美的側臉，心跳得有些快。

  “可以有……告別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