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敵意
醒木一拍,子柔肩膀跟著一抖,使勁兒揉了揉眼睛——
自己沒看錯吧,自家姑娘怎麽在陸羨的馬車裡。
“姑娘——”
“你先回府吧,我晚點再回去。”
子柔一臉莫名其妙,是吵架了嗎?吵架吵得這麽高興?
對面的陸羨耳朵到現在都還紅著——
方才這人講什麽?
‘你能帶我去康樂坊嗎?’
‘那裡是不是有特別多的漂亮姑娘?’
‘你別裝,我知道你是常客你在那裡包姑娘了,對不對!’
陸羨攥著手,緊盯著現在這個往馬車上爬的家夥——
林了了又想笑了.不過這回她忍住了——
“包姑娘啊?”
“怎麽是我瞎說,外面的人都這麽說。”林了了掀開簾子,朝外頭的青時青鈺問道:“你們說,你們主子是不是包姑娘了?”
慘了
少女的心動又來了
“你要不要先往後退一點,感覺你這樣很辛苦?”
而且這種姿勢,的確不雅。
陸羨:“.”
陸羨紅著臉,嘴角繃的僵直,好半晌才冒出一句——
“林瑾禾!”
林了了都不等人家答應,伸手就去拽,硬是把陸羨衣角的那朵石榴花都扯皺了。
“我十七了!”
“哦。”
“喲~哪來的小公子呀~好生俊俏呢~”
迎面過來的姑娘衝林了了臉上揮了把紗巾,那味道簡直香進骨子裡去了——
青時青鈺一頭冷汗,心道:你們吵就你們吵,別拉著我們呀。
她清了清嗓子,退回原位,可能是氣不過,又不甘心落下風,佯裝鎮定的蹙起眉頭,冷下聲音——
“不對,你本來就是小孩。”
“像個小孩。”
“沒事。”
“你常來的就這家?那我能看看你包的姑娘嗎?”
康樂坊最熱鬧的時候,應該是黃昏十分,太陽欲落未落,但天色以暗,那時這一條街都是流光溢彩燈火輝煌。
陸羨嫌棄抽回被她扯住的袖子,才往前走兩步,又折回來,虎口掐住她的後頸,就將這個東張西望的家夥拎走了。
“主子,沒事吧?”青鈺問道。
林了了第一回 光明正大的來紅燈區,以前就是在電視上瞧瞧。
林了了盯著她,鴉羽般的睫毛微顫,忽然,猝不及防的笑出聲——
“就是我我.”
“你別瞎說行不行,我是去聽小曲兒,誰包姑娘了。”
“什麽?”
陸羨比她好不到哪去,方才是想教訓她的,誰知車輪會顛,這會兒倒讓自己先尷尬起來——
林了了喉頭一梗——
車輪不知碾過什麽,哐當顛了下,陸羨半立的身子,猛地向前撲去,好在她反應快,連忙伸手抵住車廂壁。
“拉我一把呀~”
絡繹不絕的賓客,閉月羞花的姑娘以及心神向往卻囊中羞澀的窮書生。
陸羨一把打落她的手,剛緩過來點的脖子根兒,瞬間又漲成豬肝色,青筋都爆出來了。
“瞧你眉頭皺的,不就是扯了一下嘛。”說完林了了伸手將那朵石榴花捋平,末了又在花蕊上點了下“真漂亮~”
說完又搖頭——
“呵呵.呵呵呵.”
“陸羨.你怎麽這麽好玩啊?”
“你笑什麽——”
“你剛剛胡說什麽。”
林了了的手快速刮過她的鼻梁——
陸羨說這話的時候,差一點就跟林了了貼上了,炙熱的氣息互相撲打在彼此的臉上,四目相對的瞬間,漆黑的眼珠裡,都有是對方的影子。
“這位姐姐好生面熟呀~”
“可是在哪裡見過?”
“我想一定是在夢裡——”
啪!
話沒說完,林了了就被陸羨扔進屋子裡。
“哎——唉~”
林了了聳起肩膀“你這是幹什麽,我都還沒跟人家.”
陸羨黑著一張臉,林了了把余下的話咽回肚子,小聲嘀咕:“切~”
小廝來送熱帕子,被青時青鈺擋在門前,給了他些賞錢就將人打發走。
“主子。”
“進。”
青鈺將帕子送進來,隨後便又出去。
陸羨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一抬眼的功夫,就瞧見林了了趴在牆上,貼耳朵使勁兒擠。
“奇怪,怎麽都沒聲音?”
“林瑾禾!”
陸羨忍無可忍,腸子都悔青了,剛才就不該答應帶她來。
“幹嘛?”
“你再亂動,信不信我——”
“你又凶我!”
林了了兩手叉腰,明明厲害的是她,可陸羨卻覺得是自己錯了,尤其是她這樣嘟嘴瞧著自己的時候,簡直就是錯上加錯。
陸羨拿她沒辦法,隻好壓下些聲音“去坐著吧,行嗎?這地方不能亂聽亂看的。”
瞧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林了了知道,她這是拿自己當孩子,其實她很想告訴陸羨,自己不小了,有些事或許比她知道的還清楚。
林了了剛坐下,一口酥餅吃進嘴,沒等嚼兩下,門外再度響起青鈺的聲音——
“主子,寶意姑娘來了。”
甫一開房門,先入眼的是一身淡青的裙衫。
再抬頭看人,才驚覺是這樣一副好面孔。
林了了眨了眨眼,難怪陸羨會包她,要換自己鐵定也會。
陸羨一向獨來獨往,從未帶過別人來,寶意乍一瞧見林了了,目光先是頓住,隨後才轉向別處,輕言細語的喚了一聲———
“羨哥兒。”
林了了看向陸羨,她還是第一次聽別人這樣陸羨的。
“在這兒,這樣叫方便。”
陸羨與她說。
“哦。”
林了了悟了,朝寶意走去,拉過她的手——
“叫她羨哥兒的話那我就是你的禾哥哥.嘿嘿嘿.”
一臉憨傻的諂媚樣。
“嘶——”
陸羨抽了口氣,抬手掐住林了了的後頸,將人摁在圓凳上——
“老實坐著。”
寶意姑娘外表清冷,但一開口卻又溫柔似水,林了了的眉梢不自覺的挑了挑,應該不是錯覺吧,這人方才在打量自己。
看似不經意,實際上卻是將自己由上到下都瞧了個遍,要是沒猜錯.自己這女兒身,怕是已經被她看穿了。
“陸羨,有沒有吃的,我餓了。”
“你肚子長蟲了嗎?等著。”
陸羨去外頭吩咐幾句,片刻後,菜肴就被送了過來。
“吃吧。”
林了了一邊吃著菜,一邊感受來自寶意姑娘的眼神壓迫,她就不明白了,自己第一次見她吧,幹嘛整的跟有仇似的?
寶意抱著琵琶“羨哥兒今日想聽什麽曲兒?”
“隨你,唱什麽都好。”
陸羨並不在意,寶意的嗓子好,但凡是她唱的,總能比旁人多些滋味。
不多時,輕盈的琵琶伴著悠揚的歌聲,便在屋子裡傳開,的確是把好嗓子,要是能投生在二十一世紀,肯定能紅。
青綠的茶水落在眼前,林了了架在圓桌上的手肘被陸羨碰了碰——
“吃這麽急幹嘛?活不到明天啊?”
林了了沒說話,端起茶水往嘴裡送了口——
“嘶!”
然後就被燙了。
陸羨連帕子都來不及掏,直接用手去給她擦“我就忘說一個燙字,你就被燙了。”
“誰讓你不說的。”林了了撥開她的手,唇角被燙的都紅了,看著那杯青綠的茶水“我不喝了。”
陸羨笑著瞧她,眼裡帶著不自知的寵溺——
還說我是小孩呢,看來你也沒大到哪去。
伸手撈過一個空杯子,將茶水用兩個杯子來回倒了幾下——
“喝。”
不等伸手去拿,斜對面一道冷冷的目光再度投來,比之前的敵意還要重上幾分。
原來如此
林了了懂了,敢情這位寶意姑娘另有心思。
這是吃醋了?
“愣著幹嘛?喝啊。”
陸羨聲音朗潤,從這個角度看去,清麗脫俗的眉眼,很難不叫人動心,林了了端起茶杯,心裡默默想著,不論男女,但凡是個人,都應該逃不過。
不等林了了喝光茶水,悠揚的曲聲作停,緊接著便傳來一陣咳嗽,只見寶意姑娘一手抱著琵琶,另隻手捏著條素白的帕子掩住口鼻。
“咳咳——”
“怎麽了?”
陸羨抬頭詢問。
寶意搖搖頭“可能這幾日季節轉換,有些不大適應。”
“不舒服的話,還是請個郎中來瞧瞧,你的身子向來單薄。”
“讓羨哥兒憂心了。”
“哪裡話。”
林了了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早沒了心思吃飯,嘴的蝦仁味同嚼蠟——
什麽破菜,一點不好吃。
筷子一放——不吃了。
人的心情是會傳染的,高興地時候是輕松地,不高興的時候是下沉的。
就像現在,林了了臉上再笑,周邊的氣場卻一直下降。
“你怎麽不吃了?”陸羨奇怪。
“飽了。”
“飽了?你不是剛剛才喊餓嗎?”
“現在飽了不行啊。”
林了了說話帶刺,陸羨被她噎回來,蹙起眉頭——怪難伺候的。
看你倆膩膩歪歪,還吃什麽,膩都膩死了,撐都撐死了。
寶意尋著機會便與陸羨說話,她人長得溫柔,說起話來更加溫柔,好像棉花包一樣,再硬的拳頭捶上去,都要陷在裡面出不來。
但其實,林了了再仔細一點就能發現,陸羨與寶意說話並不走心,她一直瞧著蓮花漏,這種地方她自己來是無所謂,但帶著林了了,就不得不多考慮些,畢竟這裡的確不是女子該來的地方。
幾盞清茶過後,陸羨萌生去意。
“羨哥兒”
寶意再度喚她,手伸進袖子裡,拿出一枚絳紅色的香囊——
“上回瞧見你的那個有些抽絲,我便私下裡新做了這個,你若不嫌棄就收下吧。”
陸羨瞧了眼“你有心了。”
高倍數的電燈泡什麽樣?應該就是自己這樣,林了了想。
離開康樂坊時,日頭還高掛在空中。
馬車一走,兩人的肩膀都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林了了平時吵的像個猴,恨不得鑽上鑽下,現在靜得像隻貓,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陸羨再遲鈍也瞧出她不對勁兒——
“你幹嘛不說話?”
“說什麽?”
“想說什麽說什麽唄。”
林了了頭一偏,又轉過來——
“你為什麽包她?”
“.”
“漂亮?唱歌好聽?還是.”
林了了的眼珠在陸羨身上胡亂轉悠,陸羨被她看的發毛——
“陸羨.你是好人吧?”
“我當然是好人。”
陸羨忍不住伸手去敲她的頭,雖然不知道她具體想了什麽,但是就這人的腦瓜,肯定存不住什麽好東西——
“你別亂想,寶意她身世很可憐。”
“展開說說。”
“她被她爹娘賣進來的,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還不到十三,你這麽聰明,不會不知道康樂坊是做什麽的,如果當初我不救她,今日她的下場不會好,她還有一個月跟康樂坊期滿,到時她就重獲自由了。”
“然後呢”
陸羨愣了下,顯然是沒料到她會問這個。
“什麽然後?”
“她重獲自由之後,你打算怎麽安置?”
“什麽安置?她當然是回家去。”
“呵——”林了了笑了笑
“你還真是想的簡單,一句回家就完事了?且不說她爹娘會怎樣待她,她是在康樂坊待過的人,你覺得就算是清白,出來後能如何?我不過是給男子正骨,傳出去都要壞名聲,她呢?她可是在妓坊裡,就算賣藝不賣身,陪笑總是有吧,你覺得她的名聲會如何?”
“.”
“而且你就不怕她爹娘再賣她一次?”
陸羨傻了,向來好看的面孔浮上一層雲霧。
“我就知道,這些事情你從未想過。”林了了歎了口氣“也不怪你,你是宣平侯府的嫡女,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不管去哪裡都是眾星拱月,想不到人間疾苦,也是應該的。”
“.”
“你要真想為她好,給她尋個好人家,離京都遠些沒人認識她的地方,最好一輩都不會回來,或者把她收進羨園,做個伺候你的人,也不錯。”
林了了越說越沒勁兒,扯著嘴角,擠出一個不知道是不是笑的表情,掀開簾子——
“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林瑾禾——”
“對了~香囊挺好看的。”
說完,林了了便邁進府門,留下一頭霧水的陸羨。
陸羨握緊手裡的香囊又松開,什麽意思?什麽叫伺候自己的人?
你倒是把話說清,再走啊。
回了槿瀾苑,林了了陷入自我矛盾,她開始後悔,後悔剛剛跟陸羨最後說的話。
什麽叫收進府裡?!
還伺候??!!
“林了了,你怕是瘋了吧??陸羨.陸羨她懂嗎?”
趴在桌上,提不起勁兒,滿腦子都是寶意姑娘的模樣,那樣溫柔清婉的女子,應該沒人會不喜歡吧?
陸羨她應該.她會喜歡嗎?
“子柔——”
“哎!”
“你上回說的女工,拿給我。”
“您不是說您不繡嗎?”
“我改主意了,我想試試。”
點著燈在月下穿針引線,瑩潤似玉的面頰,彰顯淑女本色,子柔守在旁邊,一時間竟挪不開眼。
林瑾禾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只是落河之後,肯再拿起女工這是第一次。
“唉好難啊。”
手術縫線的針跟女工的針,完完全全就是兩碼事兒。
林了了看著手上的被扎破的針眼,又想到寶意做的那個香囊,上面繁花錦簇的圖案,可能自己一輩子都學不來。
“姑娘不想繡就不繡了,這東西奴婢會做就成。”
林了了垂頭不語,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拿不出手。
“姑娘.”
“嗯?”
“您是要繡給誰呀?”
一語驚醒夢中人。
林了了混漿漿的腦子瞬間清醒,是啊,自己要繡給誰?
她的第一反應竟是陸羨。
燙手山芋似的把繡帕塞給子柔——
“我不繡了。”
“姑娘.”
林了了什麽都聽不見去,她攥著手,完全不可置信——怎麽能繡給陸羨呢?不可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