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出什麽事?
林府來了遠客, 老太太讓人傳話,所有人都去寧安堂。
待傳話的小丫頭一走,林了了便扯著子柔問——
“什麽客?這麽隆重, 還要老太太親自來迎?”
如今她對這些明裡暗裡的禮數規矩, 也有了些了解, 能讓老太太親自出面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子柔立在自家姑娘的身後,拿著桃木梳,仔細小心的梳著發, 烏黑濃密的長發握在手裡, 滑的絲綢一般, 不消多時的工夫, 少女的發髻就在腦頭挽好——
“好像是教導女紅與掌管家事的師傅。”
“啊?還有這種師傅呢?”
子柔彎腰理了理自己姑娘褶皺的裙擺, 笑道——
“當然有啦, 所謂出嫁從夫, 新媳婦到了娘家什麽都得會,繡活、做飯、算帳還有祭祀, 若是家宅人口少些的還省些事, 可若家宅人口多的, 光是記帳發放月銀, 都有的頭疼,您要是不學,全交給管家, 遇見忠厚的還好,要是遇見刁奴惡奴, 聯合起來欺瞞您, 那就不得了.”
“等等等等, 我怎麽越聽越糊塗?”林了了扭過頭去“什麽新媳婦?誰要當新媳婦啊?”
“一家子都去?”
“這怎麽行?方才那小丫鬟都瞧見您了,現在再說您不舒服去不了,那不是明擺著”說謊騙人嘛
後面的話子柔沒說出來,但林了了也猜得到,她不是在跟誰較勁,只是單純的不想認命,有時她想,如果自己沒有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不懂自由與民主為何物,不能明辨是與非,或許她會心甘情願做一個思想封建永遠束縛並且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可事實卻不是,她受過教育,有良好的教養與素質,更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盲從是她最不能忍受,也是最不能認同的事。
“嗯!”
徑自朝老太太走去,林了了故意將步子放慢,兩步拖成三步走,為的就是讓大家將自己看看清楚。
“自然是府裡的幾位姐兒啊,雖說現在還沒有,不過也遲早的事”子柔還未及笄,算是個半大孩子,說起這些自然十分羞澀,所以她也就沒注意林了了的情緒變化,沒發現自家姑娘漸暗的眸光。
片刻後——
“姑娘,您怎麽了?”
子柔點點頭,轉身去拿蜜水,等嘴裡被甜全裹了一遍,泛紅的眼圈才褪去。
林了了佯裝天真,卻觸及到林老太太的內心——
“柳惠也來?”
“這教習嬤嬤也不是每家都能請得起,花費可貴呢,我方才聽那小丫鬟說這回是老太太自掏腰包,沒走公中的帳這下可好了——”
忽然間,眼圈泛紅
“沒事的。”林了了摸了摸子柔的頭,如同大姐姐般撫慰道:“桌上有蜜水,去喝一口,咱們就走過去了。”
子柔一臉詫異——
林了了向每一個人展示自己,正面側面以及背面,她想這樣應該不會有人看不清,除非她是瞎子。
“嗯。”
面對偏愛,林了了自然當仁不讓,這種時候該自己的寵愛就得拿著,倘若自謙反倒叫那些豺狼虎豹以為自己是扶不起的阿鬥。
“子柔,給我換身衣裳。”
“祖母、母親、二叔母幾位妹妹,瑾禾來晚了。”
“禾丫頭來了~”
“姑娘,要不這回咱們去露個面,往後您要是覺得心煩,再想法推辭也不晚,主要是一家子的女眷都去,您要不去就太不給老太太面子了,而且,我覺著老太太之所以自掏腰包請師傅來,完全是為了姑娘您”
林老太太的偏愛顯而易見,招手便將她喚到身旁。
林了了嚴肅的面孔,嚇到了子柔,她不知道自家姑娘是怎麽了,只能用自己以為的方式化解——
“好什麽好?哪裡好?”
子柔瞧著自家姑娘穿著一身雪青色花鳥圖案的褙子,發髻上又簪了根白梨花的玉簪,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倒不是不好看,只是這一身像極了孫氏,若不是此刻尚值白日,少女臉龐又有些幼圓,她真要以為是夫人死而複生了。
“我不想去寧安堂,你跟祖母去說,我身子不舒服。”
林了了的重點顯然放錯了地方。
“沒怎麽。”
“以前怎麽沒見過你穿著一身?”林老太太拉過林瑾禾的手,上下不錯的瞧著她。
林了了死氣沉沉,仿佛夏日荷塘裡四面不流通的池水。
算了,還是別說了,說了她也不能明白。
“嗯!”
林了了一邊往裡走,一邊抬眸在眾人臉上走馬觀花的掃一遍,林瑾姝果然老實許多,往日這種能出風頭的場面,如何少得了她,現下陪在柳惠身後,頷首垂眸規矩的不能再規矩,只是偶爾目光落在齊大娘子身上時,會暴露幾分恨意,這也難怪,要不是自家這個二叔母,那事也不至於鬧得如此難堪,恨是應該的。
林了了眉頭蹙起,看著子柔茫然的面容,搖了搖頭——
子柔再遲鈍也察覺出自家姑娘神色有異,還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兩根指頭互相搗了搗——
林了了的眉梢不自覺的壓了壓,隨即走到梳妝台前——
“孫女才置的衣裳,祖母覺得好看嗎?”
“是嗎。”
此刻林府的女眷都聚在寧安堂,連許久未露面的林瑾姝都在,自打她與王三公子的事情被捅破後,在家裡的地位遠不比從前,若不是有柳惠這個做正房的母親支撐,下面又有個弟弟,怕不會隻關了小半月就逃過。
“姑娘,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京都城裡大戶人家的姑娘,都要請教習嬤嬤的,這樣尋夫家的時候,就不怕人家去打聽詢問,若是被誇讚幾句,親事定能成!”
子柔臉頰一紅,露出憨憨的傻笑——
“好看好看。”
孫氏是林府裡不能提的人,提起就免不了傷心,寧安堂的氣氛瞬間沉寂——
“可不是好看嘛,如今的瑾禾像極了孫——”
齊燕擺明故意,話說一半像是自己不小心,但實際上她意有所指,即便不說完,大家也明白。
林了了真要感謝她,她提這一嘴,倒省的自己麻煩了,再看柳惠——
一張臉霎時沒了血色,慘白慘白的.
今日是教習嬤嬤的專場,孫氏的事情隻提了一句便被草草帶過,林了了坐在老太太右下首的位置,離柳惠最近,稍微動作一二,她就是不想看也得看。
教習嬤嬤極為嚴厲,只有與老太太說話時,臉上才會松弛帶些笑意,她是京都城裡的名人,手底下交過不少大戶小姐,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哪個好哪個壞,隻用她的眼瞧一遍,便能一清二楚。
“這段時間,就多多麻煩尚嬤嬤了。”
“您這是哪的話,交給老婆子我,您隻管放心,我定然傾囊相授。”
眾人又相繼聊了許多,其中齊大娘子最為積極,她知道尚嬤嬤的本事,來之前便已經打聽過了,經她教導的有好些都嫁入了高門,齊大娘子對高門顯貴,有著幾乎偏執的執念,可以說.她從嫁入林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將此事當做畢生心願。
她是讀過書的人,比柳惠那等商賈人家的出身,要討喜的多,尚嬤嬤自然也願意與她多說幾句,若放在平時,柳惠怎麽也要摻一腳進來,可現下她是在沒有那個心思,兩手交疊置在身前,掌心攥著的絹帕都有些潮濕——她在不安。
待人寧安堂的人全都散去,林了了站在抄手回廊前許久——
“姑娘,您在看什麽?”
子柔順著她的視線張望,一個人也沒有。
“沒什麽,隨便看看。”
另一頭,柳惠仿若揣著一顆千斤巨石,壓得她惴惴不安。
甫一回琴瑟軒,就把屋裡屋外的下人全攆了出去,連荃娘都沒留下,她頭疼的厲害,孫氏跟林瑾禾的面孔在她眼前來回變換——
她不會記錯的,林瑾禾穿的那套衣裳跟頭上的那根白梨花的簪子,是孫氏生前最喜愛的東西,衣服尚可以定製,可簪子怎麽能有一模一樣的?那東西分明在夙臨的時候就丟了的!她又是從哪裡尋來的?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柳惠心慌如麻,死死地揪著胸口,可她好歹是當家主母,一套衣裳一直簪子,還不至於將她的膽嚇破,很快她便在煩躁中安定下來——
那丫頭當年才多大,怎麽會記得這些事,想來今日就是碰巧,柳惠在安慰著自己,那事過去十年了,十年即便是天大的事,也都隨風消散了。
緊閉的房門,被打開,院子裡空無一人——
“荃娘,荃娘——”
柳惠提高音量,剛喊了兩聲,荃娘便從拐角處急忙走了出來——
“夫人,您找我。”
倒不是荃娘耳朵尖,而是她就在附近候著,夫人如此反常,她作為心腹之人,自然要盡心竭力,雖說眼下夫人用她,但還不至於到何媽媽的程度,要想徹底取代自己那姑母的位置,必須再得讓夫人多用她幾回。
關好房門,利落的走到柳惠身旁,倒了杯熱茶——
“夫人請用。”
柳惠接過茶飲了口,稍等片刻後,不緊不慢的出聲問道——
“最近可有什麽異樣?”
荃娘並不理解,但她腦筋活路,能讓柳惠惱火的應該只有齊燕——
“齊大娘子往尚嬤嬤住的小屋送了許多東西,瞧著是想要討好,讓她對三姑娘四姑娘多用心呢。”
柳惠嘴角一撇,這會兒二房的事情,她不想知道——
“你別光顧著盯二房,大房裡的人也要多上心,我瞧著瑾禾那丫頭,越來越會討巧了,再這樣下去,老太太眼裡還能容下別的孫女嗎?”
荃娘何許人,瞬間明了——
“奴婢知道,奴婢讓人看緊她,您放心.絕不讓她興風作浪!”
夏日暑熱,本就坐不住,還要弄些女工過來折磨人。
林了了搖著團扇,冰鎮酸梅湯都灌了三碗,也沒起什麽作用——
“子柔,你去給我拿塊冰。”
“做什麽呀?”
“我含嘴裡,鬼天氣熱死了。”
“不好吧”
子柔抬頭悄悄的看了看左右,其他幾個姐兒,都在認真的繡著,只有自家姑娘,不是扇風就是要冰塊。
“有什麽不好的,你快去再晚會兒,你家姑娘就熱死了。”
林了了推了她把,子柔沒法子隻得過去,心裡念叨:尚嬤嬤千萬別過來,等我拿好了冰,再過來
子柔怕自家姑娘貪涼,隻用小茶杯裝了幾塊,林了了見狀正往嘴裡吃,方才去如廁的尚嬤嬤就回來了,站在門口臉色不善,還不等她張口數落,一顆滴水的冰塊就從林了了的手指滑落,好死不死掉在繡帕上。
尚嬤嬤的那個臉啊,就差把‘滾出去’三個字,刻腦門上了,林了了發誓,自己這輩子都沒被人這麽嫌棄過。
不出意外,林了了被罰了。
無情的戒尺,打在她的手掌心,整整五下。
尚嬤嬤罰了人,也不藏著掖著,待今日的教學完畢,轉頭就去了寧安堂,將此事告知林老太太——
“沒天賦。”
“不用功。”
“還貪嘴。”
這是尚嬤嬤對林瑾禾的全部評價,並且拿出這幾日做的繡活,當成證據。
林老太太能怎麽辦,只能賠笑,好聲好氣的哄著尚嬤嬤先行離去。
隨後拿起繡活仔細瞧了瞧,的確不能入眼——
“這這繡的是什麽玩意?”
陶嬤嬤候在一旁,這會兒憋不住聲的笑出來——
“看來大姑娘的手藝同我有一比。”
“去你的。”林老太太搖搖頭“不行,我得過去看看。”
槿瀾苑——
五下手心板,看似不多,但尚嬤嬤估計是經常處罰人,那打人的藤條與平常的都不相同,打第一下時,林了了就疼了,到第三下藤條的印便顯了出來。
“姑娘您忍著點.”
子柔往上塗了些藥膏,再抬頭林了了的臉都疼的漲紅了。
“這個尚嬤嬤,怎麽能使這麽大的力氣”“她用的是巧勁兒,估計這還是手下留情了,不然我得皮開肉綻。”
“啊?這叫手下留情?”
子柔塗好藥膏,又對著吹了幾下——
“姑娘啊,要不您再努把力,好好繡出一副來,別讓尚嬤嬤盯著你。”
“這是我不想繡嗎?我是實在不會繡啊,你瞧我的手指,都快被扎成篩子了,再這麽教導下去,還沒等我出師,估計就先噶屁了。”
“您又說屁字!”子柔急的直跳腳“姑娘家不能粗魯。”
“我就說!屁屁屁屁!放個大臭屁!”
“姑娘!!”
子柔沒轍,乾脆垂下手——
“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您這樣.往後怎麽嫁人呀?”
林了了挺直腰身,睜大眼睛“荒謬,你從哪兒聽得這話?”
“.大家都這麽說”
“人雲亦雲,不知所謂——”
林了了朝桌案走去,取下筆沾了沾墨汁,旋即落下一行字來——女子無才辨是德。
“1.女子擁有自己的才學,但能明辨是非,是一種難得的美德,這才是正解,至於你說的那些,不過是世人企圖束縛誆騙女子而強行賦予的,告他個一派胡言,也不是不可。”
她將筆扔在紙上,墨汁濺壞了紙張,可卻叫她整個人十分通透——
“誰說女子只能拘與閨閣?拿不穩繡花針就不是好女兒了?那要這麽說,那些屢試不第的學子,豈不都是人頭豬腦?人生下來就沒有一樣的,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誰都不該是誰的附屬品,要我說.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休想困住我!遲早我是要做一番大事的!”
子柔許是不大懂林了了的話,但門口的林老太太與陶嬤嬤卻十分明白——
陶嬤嬤有些欣慰“閨閣女兒,能有此等心境,不容易啊。”
林老太太愣住幾分“這可不是我教她的。”
兩老的互視一眼,旋即又笑了笑——白來一趟。
回去的路上,林老太太問陶嬤嬤“若是將來的夫君讓她繡荷包怎麽辦?”
陶嬤嬤笑意更甚“有繡娘呢,怕什麽。”
林老太太點頭“也對。”
尚嬤嬤連著教導了好幾日,終於是喊了停,能讓人喘口氣了。
林了了本來就不想學這勞什子的東西,樂的清閑自在,倒是林瑾姝跟林瑾蘭,兩人塞著比著,腦袋恨不得急迫,哪怕尚嬤嬤放假,她們也不願真的休息,拿著自己做好的繡活去給她看,完全一副沒毛病,也非要挑出毛病的架勢。
簡直有病!
林了了沒工夫跟她們過家家,她還得去一趟文善堂,這幾日自己沒法坐診,每日吳春生遇著來瞧病的,都只能先把他們的症狀記下,等著子柔來取,只是不親眼瞧見病患,光憑幾行記述,林了了也不敢輕易下藥,除非是最輕最簡單的病症,她才會寫方子,讓子柔再送去。
如此積壓,耽誤不少工夫。
林了了照舊戴著幃帽,從後門出府,一路上腳步行的十分輕快,沒多會兒便到了文善堂,正抬腳要往裡走,卻從門裡走出陸羨。
當即,林了了便怔在原地,自打上回在首飾鋪子遇著她,兩人有好些日子沒見了,說不想肯定是假的——
“跟我來。”
陸羨的反應出奇的淡定,拉著林了了的胳膊便去了街對面不遠處的茶樓。
上了樓,進了雅間,陸羨直奔窗口“你看——”
林了了側著身子朝窗外看去,登時睜大眼睛——
這不是林府的家丁嗎?
怎麽會在這兒?
“你一路走來,都沒發現他跟著你嗎?”陸羨瞧她詫異的神色,就知道這人什麽都不知道“他是什麽人?為什麽跟你?”
除了柳惠,林了了也想不到別人了——
自己不過是穿了件相似的衣裳,某人心中的鬼就要藏不住?
那人站在茶樓前,並未離開,似乎是要等林了了出來才肯罷休,陸羨將窗戶闔上,再次拉過林了了的手——
“出什麽事了?告訴我。”
陸羨眼珠漆黑,眼神炯炯有光,所有少年人該有的模樣,她全佔了遍,林了了醉心這樣的陸羨,手指勾著她的腰間的細繩,有一下沒一下的挑。
“是不是你那個繼母.”
“又瞎說。”林了了安撫似的拍了拍陸羨的腰,聲音帶著笑氣“估計是見我買了那麽多衣裳首飾,好奇我哪裡來的銀子,沒什麽大事情。”
“真的?”
“我還能騙你不成。”
陸羨不語,只是盯著她看,默了半晌便不再糾結——
“今日能晚些回去嗎?”
“幹嘛?”
“羨園前幾日新進了位夙臨來的廚娘,面食做的相當不錯。”
林了了答應的十分痛快,隨著陸羨出了茶館,瞧著那立馬扭過身子的家丁,乾脆走過去——
“是你啊。”
那家丁一怔,還想抵賴“給大姑娘請安,大姑娘也在這兒啊,真是好巧。”
演技拙劣,要跟人也不知道派個聰明點的,林了了懶得與他繞彎子——
直截了當道:“陸姑娘邀我去羨園用飯,不如同我一起去,這般回去你也好交差。”
“大姑娘這是什麽話,什麽交差不交差的.”
“是嗎?這麽說你不是跟我?”
“當然不是,我是路過路過”
“哦,原來這樣,我還以為你跟蹤我呢。”
“小的怎麽敢,小的這就走。”
眼瞧著家丁走遠,林了了不由得歎了口氣,再一轉頭卻對上陸羨的目光,頓時有種被看穿的感覺,提起裙擺,別開眼——
“走吧,去羨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