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與虎
阿古達木伸手擦掉自己唇邊的血, 古銅色的皮膚染上血跡使得他更加野性。他看了一眼徐應白身邊執刀的付凌疑,又轉頭看向徐應白,他鷹一般的目光冷冷掃過徐應白, 開口說:“是你, 找對了。”
徐應白捏著手指節, 不卑不亢道:“是我,徐應白。”
前世的戈壁戰場上,他坐鎮中軍,與這位同他一樣年紀輕輕卻戰功赫赫的烏厥小王子阿古達木有過一面之緣。
與徐應白坐鎮中軍縱觀全局調兵遣將不同,這位小王子喜歡打頭陣, 帶著騎兵往前衝殺, 步兵緊隨其後列陣分割兵馬,打法既漂亮又凶悍。
“阿古達木, ”坐在地上的烏厥小王子開了口,他操著一口十分僵硬但還算流暢的中原話, 指了指徐應白道,“我們, 在戰場上見過。”
而後阿古達木忽然大喊了一聲:“慶格爾泰!別管我了!快走吧!”
徐應白一挑眉。而外面還有打殺聲, 應是阿古達木帶過來的侍從還在和暗衛交手。徐應白看了一眼坐在地上並不準備起身也不準備反抗的阿古達木, 目光放到其他暗衛身上, 對他們低聲道:“你去外面, 讓其他人把他的侍從放走。”
“然後去告訴紀大人, 刺客已經逃走了,我受了驚嚇已經睡下, 讓他不用過來。”
外面的打鬥聲漸漸消止。
阿古達木笑了笑, 他又打量了一會兒付凌疑,撐著地板站起來, 而付凌疑的刀穩穩地指著他。
阿古達木面色一僵。
徐應白走到椅子上坐下,意味深長道:“總之不是來找阿珠姑娘的吧。”
徐應白前世和楊世清打過幾次交道,他了解楊世清的尿性,這老狐狸雖然兩面三刀,表裡不一,人卻是圓滑的,不會為了一個人和烏厥的小王子過不去。
“這麽編排人家小姑娘,”徐應白看著阿古達木,歎了口氣,“不大好吧。”
而阿古達木看著徐應白,開口問:“你不問我是來幹什麽的嗎?”
這道聽途說的故事,只能是半真半假。
付凌疑倏然抬起眼,陰鬱的目光盯著阿古達木。
“若讓我信你這樣的人為了一個姑娘闖入敵營,”徐應白撿了兩顆棋子在手心轉著,“還不如讓我相信你是來殺我的。”
“北邊的沙漠。”阿古達木答道。
“閉、嘴……”付凌疑把刀子架在了阿古達木的脖頸上,咬牙道,“不許說!”
“我看不是被楊世清的弟弟擄走,”徐應白將棋子放回棋簍子裡面,他抬眼看向阿古達木鷹一般銳利的眼眸,溫聲道,“是你自己有意讓別人這樣認為的吧。”
“你聰明,”阿古達木冷峻的面容泛上一點笑意,他攤手道,“怪不得,病懨懨的,說不定死——”
徐應白捏著手指節:“你從哪裡過來的。”
“我的人告訴我,”徐應白漫不經心地轉著棋子,“你有個心愛的姑娘被楊世清的弟弟擄走了。”
阿古達木呵了一聲,冷冷道:“好,對不住。”
只是北邊守衛竟然沒有發現他……看來嘉峪關的守軍該狠狠操練一番了。
阿古達木哈哈笑了兩聲,一字一頓道:“中原人,你們不是有句話叫——‘天妒英才,慧極必傷’嗎。”
“住口!”徐應白的神色霎時冷了,冷聲道,“同他道歉,不然我現在就把你扭送到牢獄,讓你的父兄來贖你。”
付凌疑沒理會阿古達木,橫刀仍然沒有收回去,牢牢地護著徐應白。
“這是你養的好狗嗎,”阿古達木指著付凌疑道,“打架挺厲害。”
徐應白訝異地一挑眉,嘉峪關三面環山,只有北邊的沙漠是唯一的開口,這人竟然是從沙漠那邊過來的,看來走了不少日子。
他拿刀的手都有點顫唞。
阿古達木抬起手,像剛才一樣回答:“對不住。”
付凌疑忍了忍,將橫刀從阿古達木脖子上面挪開。
“說吧,來這一趟也不容易,”徐應白看向阿古達木,單刀直入道,“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麽?”
阿古達木深刻俊美的面容神情嚴肅起來,他道:“中原人,我來找你借兵。”
“借兵?”徐應白準備去拿棋子的手一頓,抬眼問,“烏厥七部叛亂了?”
阿古達木聞言冷冷看了一眼徐應白,不悅道:“不安好心的中原人。”
“那就是王庭爭鬥了,”徐應白神情溫和,語氣也溫和,“你是被你父兄逼到這了。”
阿古達木不想說話,他一想到王庭的事情就渾身不滿的戾氣。
他上有五個哥哥,各個對大汗之位虎視眈眈,而他的父親是老了的頭狼,已經無力再桎梏這幾個兒子。
烏厥正在決出新的領頭人。
阿古達木用兵厲害,在陰謀詭計這方面卻差了一截,又因為戰功赫赫被幾位兄長一同忌憚,首當其衝遭了迫害,失去了兵權。
為了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性命,阿古達木絞盡腦汁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說自己的青梅竹馬被擄走,借機逃離王庭。
再前往嘉峪關,然後讓自己的侍衛回去報信,說自己已經被抓了。
實則是來借兵,準備絕地反擊。
“我不能讓他們當上首領,”阿古達木道,“他們當上了首領,我就沒命了,他們對圖蛇部的人還不好,之前雪災,殺了許多老弱婦孺。”
“那你為何不去找楊世清,”徐應白往後一仰,溫聲問,“你們烏厥不是和他不清不楚麽?”
“那隻懦弱圓滑兩面三刀的老狐狸,他連你們中原人都背叛,”阿古達木十分不屑,“他還和我的兄長們有些許聯系,我不相信他。”
徐應白“唔”了一聲:“那我就值得信任麽?”
“不,”阿古達木毫不猶豫地否定了,“你們中原人都是老狐狸。”
“但我從楊世清那知道你即將來嘉峪關時,我就知道你要收拾楊世清,”阿古達木道,“因為我們烏厥人你是打不完的,我們會卷土重來,但楊世清不一樣,你殺了他,收了他的土地,他不會活過來再和你搶。”
“所以知道你在這裡,我就過來了。”
徐應白但笑不語。
“英雄所見略同,”徐應白溫聲道,“但我借你兵馬,有什麽好處?”
他可不做賠本的生意。
“等我拿下王庭,我借一支騎兵給你,再給你一千匹馬,同你一起打楊世清,但戰利品,你得分我一半。”
徐應白:“……你倒是不客氣。”
但算下來,徐應白想,騎兵確實是需要的,齊王十三衛的第八、第九、第十衛和寧王的驍騎軍都是英勇善戰的騎兵,而自己的兵馬則大部分是步兵,騎兵佔得並不多。
雖說徐應白自己能打以步兵對騎兵的勝仗,可那畢竟損傷甚多。
思及此,徐應白道溫聲道:“你送我一支千人騎兵,不然我不借。”
“不過你不能以我借兵的名義收復你的王庭,用楊世清的吧,這樣若是你輸了,”徐應白一邊擺棋盤一邊道,“我還能拿你去和你父兄邀功,順便找個借口把楊世清收拾了。”
阿古達木:“……”
狡猾的中原人!
但為了王座,阿古達木權衡再三,還是咬牙切齒地應了一聲:“好!”
徐應白滿意地頷首,笑道:“那今夜就委屈阿古達木王子和我那些侍衛住一個營帳了。”
等阿古達木離開,徐應白面前的棋盤也擺好了,是一盤沒下完的殘局。
付凌疑這會兒還站在營帳內,手裡緊緊握著那把橫刀。徐應白落下一顆白子,抬眼看向付凌疑,開口道:“過來,陪我下一局。”
付凌疑聞言停了一下,而後聽話地走到徐應白對面坐下來。
兩個人你一子我一子的下棋。
付凌疑手心緊張得出了汗,他不自覺地吞咽著,喉結一上一下地滾動著。他還垂著眼皮,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自己那烏黑的眼眸。
徐應白則從容而和雅,慢悠悠地落子,和煦的火光映照在他身上,在臉上投下一片灰色的陰影。
好看得不似凡人。
付凌疑的眼底遮掩著極致的貪,他靜靜地看著徐應白,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
但棋下了才一刻鍾,付凌疑看著自己這邊的黑子抿了抿嘴,直接繳械投降,沙啞著嗓子道:“徐應白,我輸了。”
棋盤上黑子被白子侵吞得無路可逃,幾乎全軍覆沒。
徐應白:“…………”
明明擺棋局時黑子佔的上風,不應該輸啊。
這人瘋的時候瘋得沒邊,怎麽下個棋傻成這樣,白子都殺到前面了都不知道反擊。
徐應白伸手把棋子撿回棋簍子,歎了口氣,忍不住道:“臭棋簍子。”
付凌疑手指蜷縮了一下,他抱著自己的橫刀,忽然開口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徐應白抬眼看著付凌疑,不由得失笑,語氣溫和:“為什麽這麽說?”
“我會的東西太少,字寫得不好,棋下的也不好,”付凌疑聲音沙啞,“謝靜微能和你談道經,魏珩能和你談策論,梅大人能和你下棋,就連阿古達木都能和你說上兩句謀略之事。”
“我不會這些,也做不好,”付凌疑喉結滾動了一下,執拗的目光對上徐應白的眼神,語氣艱澀,“我只會打架。”
“會打架還不夠嗎?”徐應白把棋子全部放回去,溫聲道,“你會打架,我不會打架,其他人也打不贏你,所以在這裡護著我的是你,不是他們。”
付凌疑的眼睫一顫,胸膛裡面的心跳得極快。
他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撲上去的衝動。
“所以別說自己沒用,人各有長,”徐應白敲著棋子,燈花下落,“不必糾結其他。”
說完徐應白抬起眼,對上了付凌疑的目光,後者的胸膛深深淺淺的起伏著。
最後付凌疑站起身來,將狐裘蓋在了徐應白的肩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