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我的
又過了幾日, 四月廿四,定襄郡。
彼時已是深夜,明月高懸, 星子綴空, 定襄郡周圍犬牙交錯層巒疊嶂的山峰上生著高大的樹木, 大風呼嘯而過,樹葉沙沙作響。
一隊兵馬正在山路上行進,他們壓低身形,嘴裡銜著一根木棍,安靜又迅速地朝著定襄郡撲殪崋過去!
彼時定襄郡守城士兵還不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麽事情。
他們隻知前些日子, 江南的肅王忽然以清君側之名起兵, 朝野方寸大亂,定襄郡也因此一直在戒嚴, 軍中的兵馬和糧草也翻了幾倍,郡守莊大人心急如焚, 沒事就要到城樓這邊巡邏。
等一輪巡值士兵來接上,瘦條條的接班士兵黃六牛拍著兄弟的肩膀小聲說:“誒呦, 真是羨慕你, 回去休息吧!兄弟我來接——”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手掌下的兄弟轟然倒地。
天空中驟然傳來駭人的破空聲, 如龐然巨粅般的箭雨烏泱泱蓋在他們的頭頂!
整肅迅捷的軍隊如同天降, 洪水一般洶湧而來!
“……敵……”黃六牛瞪大眼睛, 聲嘶力竭道, “敵軍!!!!”
“管他呢!能安生幾日算幾日吧!”
狼煙陣陣,火光在深夜中燒得如殘血,紅得駭人,曹樹用滾木砸了一個試圖借助雲梯爬上來的士兵,余光往靈州方向望去,不知太尉如今如何了?
而後輕輕將頭偏往一邊。
徐應白穿著一身正紅色的嫁衣,挽著女子的發鬢,戴著金鑲玉又點翠的龍鳳冠,端坐在案前。
一路上都是道賀聲。
“這一壇就是十兩銀子啊!”
大門頓開,徐應白臉上罩著紅蓋頭,邁過門檻。隻一瞬間,一隻手掌纏著黑色布條的手就伸了過來。
盡管如此,仍舊能看出他一名男子,只不過他漂亮到了極致,穿上女子的婚服也不顯得違和。
搬酒的侍從快累壞了,擦著汗抱怨道:“世子妃還真是奢侈……竟一定要用仰嘯堂的名酒!還要用這麽多!”
“可我聽說這人身子不好……恐怕撐不了兩年……”
城中街道上, 莊恣拉著秘密帶兵前來的曹樹和蕭陸登上了城樓。
他穿著的仍是黑紅的衣裳,那張紫金面具又戴在了臉上,只露出一雙黑不見底的眼睛。
“聽說世子妃貌美如花,乃是絕世佳人,咱們可有眼福了!”
等到徐應白走過去,他們頓時又變了話語。
“吉時到!!!”
等到清晨吉時,便可招待來客。
聲浪一聲大過一聲,喊殺聲四起, 城內本來已經熄滅的燈火一盞一盞亮了起來, 驚恐萬分的城中百姓騷亂起來,又很快被聲聲鐵蹄聲給鎮了下去。
周遭聲響混亂,嗩呐聲一聲高過一聲,徐應白握緊付凌疑的手臂,從寧王府那小院移到正堂。
“盾牌掩護!!!”
服侍的侍女小心地給他戴上耳墜,又給他上口脂。
穿著婚服的魏照狐狸眼眯著,聲音溫柔,語氣陰險,附在徐應白耳邊輕聲道:“徐太尉,叫聲夫君來聽聽。”
“快別說了!”有人趕忙阻止道,“要讓世子和世子妃聽到,你小命還要不!”
王府內人來人往,仰嘯堂的人一批批將酒送進來。
除卻他自己,沒人能看出那是一把袖刀。
徐應白不為所動,蓋頭底下的琥珀色眼眸微不可察地翻了一下。
付凌疑半彎著腰,將徐應白扶下台階。
“世子又娶親了,咱們靈州城的少男少女總算能心安兩年了……”
蓋頭底下,徐應白輕咳了一聲,而後將自己的指節輕輕搭在那手的腕骨上面。
而後徐應白看望窗外,輕輕歎了一聲,今夜靈州注定無人安眠。
那邊徐應白剛進正堂,手就被魏照拉了過去。
激戰兩個時辰,周圍已經遍地傷員。
“快!!上弩車和滾木!!!”
前去打探敵情斥候的聲音在遍地喊殺聲響了起來:“報——敵軍前陣約摸一萬人馬!!!援軍不明!!!是——寧王魏啟明的——”
話音才落,就被曹樹撲倒在地,一支鐵箭直愣愣插入莊恣後邊的柱子裡面!
“娘的!這群驍騎軍!!!”曹樹罕見地罵了一聲,隨即一骨碌爬起來又到前邊去了。
徐應白能聽得到外面的喧鬧,他一節一節地捏著自己的指節,波瀾不驚的目光落在梳妝台上那把袖刀上面。
此時的靈州寧王府張燈結彩,燈火通明。
他將那把袖刀揣進了自己的衣袍裡面,然後給自己倒了兩粒藥服下。
“恭喜恭喜!恭喜世子覓得良人啊!”
其余各式各樣的名貴材料也被送進王府後廚,靈州的酒樓大廚全部聚集與此,熱熱鬧鬧地操辦著。
他話未說完就倒了下去,身後是三支拇指粗的箭!
“軍醫!!”莊恣喊得嗓子冒煙,兩眼熬得通紅,“救人!!!”
這幾日裡面雖然好了不少,但徐應白還是不敢托大,只能先吃藥以防萬一。
魏照哈哈大笑,伸手按住徐應白修長的脖頸,強迫人轉過來垂首跪下。
徐應白藏在蓋頭底下的面容一冷,他拍開魏照的手,滾金袖袍一甩,端端正正地跪下,那氣勢不像是來成親,倒像是去死諫。
“一拜天地!!!”站在一邊的知賓眼見此景,適時高喊道。
“二拜高堂!!!”
兩人轉頭去拜寧王妃,高坐上的寧王妃雍容華貴,鬢發斑白,她冷淡地看了一眼徐應白,將頭轉往一邊去。
在她看來,這個男子配不上她家照兒。
“夫妻——對拜!!!”
兩個人又轉過身,行了這讓人如坐針砧的夫妻禮。
付凌疑站在門邊,將一切盡收眼底,手摸上腰間藏著的軟劍,然後又惡狠狠地將手放下。
他死死盯了魏照一會兒,猛地將眼神收了回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過了好一會兒,付凌疑才收拾好自己心緒,悄無聲息往外面走去,不遠處,王暉正在等著他。
不多時,徐應白就被送到了魏照的寢房。
房中除卻徐應白,沒有其他人。
他坐在大紅的床褥上,手裡不住地把玩著那把袖刀。
從白天到夜晚,喜宴總算到了盡頭,魏照好似醉得厲害,在眾人的目光下往寢房那邊走過去。
寢室房門咯吱聲響,徐應白眼皮一跳,面不改色地將手中的袖刀收好,看向進門的魏照。
砰——
一聲巨響,房門關上,魏照獰笑著,鼻尖發出一聲冷哼:“到了這個時候,還要裝下去嗎?徐太尉?”
燭火搖晃,徐應白的影子影影綽綽。
“世子殿下說的什麽話,”徐應白將蓋頭揭下來,“我聽不懂。”
彭——
震耳欲聾的聲響在二人耳邊炸開!
魏照倏然笑了出來。
靈州城上空,一條綿長的火線直升天際,瞬間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廳堂出,那些爛醉如泥的將領睜開眼睛,抽出了腰間的佩刀,王府外,軍隊集結,鐵蹄聲響。
屬於魏照的院子內,無數黑影重疊起伏。
刀沒入血肉的聲音隱匿在鐵蹄聲下。
靈州城的角落,有農夫鐵匠和攤販,悄悄從身上抽出了閃著寒光的刀刃。
西門城樓,交接的士兵遠遠看見巡邏的士兵手臂上綁著紅帶子,領頭的人諂笑著拍了拍王暉的肩膀:“王百戶——”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脖頸間鮮血噴湧而出!
魏照一步一步朝徐應白走過去。
“徐太尉,”魏照哼笑了一聲,“你猜我知不知道你的計劃呢?”
徐應白神情冷淡,並不作答。
他磨挲著袖子中的袖刀,溫和清潤的嗓音平靜得不像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仰嘯堂,是你的人吧,你在酒中下了藥,”魏照道,“呵,可今日這場婚宴,是本世子順水推舟給你撲棱一回,讓你擺一場鴻門宴。”
徐應白頭上的鳳冠微微搖晃,神情仍舊未變:“哦?”
“我會不清楚你想要用這張臉來蒙騙我麽?除卻仰嘯堂,我沒帶那男寵去過別的地方,而你能得知消息來此,說明那裡有你的探子,”魏照笑得開懷,“不過既然你想用這張臉,我不介意讓我的獵物再蹦一會兒。”
“你本來是想借成親守衛松弛之時,再放倒這些武將,”魏照笑眯眯的,“好讓你的兵馬長驅直入麽,對不對”“可是他們,一杯仰嘯堂的酒都沒喝呢。”
“東南西北四門也都有將領坐鎮,”魏照道,“城外早就設了包圍,就等著你的兵馬來包餃子,你城內的據點仰嘯堂,也被我派人包圍,一個也逃不掉。”
院子裡面猛然響起刀兵相撞之聲!
黏稠滑膩的血順著刀刃滑進刀柄,黏膩到讓人握不住,又順著脖頸處的豁口流進石板之間的青苔裡面。
魏照舌尖抵著後槽牙,聽見聲響狐狸眼微微眯起。
“院子裡面也都是我的影衛,”魏照伸手捏住徐應白的下巴,拇指掃過徐應白的唇,朱紅的胭脂擦過徐應白的臉頰,“你猜你的暗衛進不進得來?”
徐應白皺了皺眉,袖袍底下的袖刀悄悄開了刃。
“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金銀財寶,權勢富貴,寧王與王妃的寵愛,還有各式各樣的美人……
阻擋自己的,都會被自己殺死。
魏照眼神迷戀地掃過徐應白的臉:“我父王兵臨定襄,我遲早會是皇帝,你會是我——”
外頭鮮血唰地一聲飛濺到窗戶上!
與此同時,窗戶被人強行破開,木屑四散。
魏照猝然轉頭!
軟劍直衝他而來,一聲慘叫驟然響起,血花四溢,他剛剛碰過徐應白的手自手臂被軟劍整個絞了下來!
滾燙的鮮血濺到徐應白的臉上,他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他身上的嫁衣也被洇得深紅。
付凌疑惡鬼一樣將魏照摜在了地上!
隨後,一根染血的黑色布帶勒上了魏照的脖子!
他被硬生生從徐應白身邊拖走,額角與脖頸青筋暴起。
而外面更是一片狼藉,自院門到寢室門口,一路都是屍體。
“怎、怎麽會……”魏照的雙腿蹬著地板,“你……不……不可……”
“他不是你的。”
付凌疑語氣溫柔,他半跪著,魏照的頭顱在他的胸`前,他十指用力到泛白,紫金面具上是斑駁血跡,唯一露出的一雙眼睛眼底閃著得償所願的瘋狂與肆意。
魏照拚命地掙扎,他想不明白付凌疑一個人是怎麽進來的,明明院子裡面有那麽多影衛。
但他說不出話來,一隻還在的手也沒法為自己爭得一點氣息,血大股大股從肩膀處的窟窿流出來。
脖頸處,那恐怖的力道讓布帶嵌進血肉裡面。
魏照的脖頸幾乎被勒斷。
付凌疑死盯著魏照凸出的眼睛,眼睛一彎,嗓音嘶啞:“他是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