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解藥
與此同時, 齊王已經到達雍州境內的扶風郡。
扶風郡離長安並不遠,是為拱衛長安而設立,如今齊王薑嚴攻下這裡, 離長安僅僅一步之遙。
而此時, 寧王與肅王雄踞長安, 徐應白也即將從定襄郡南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雍州混戰已是不可避免。
可三方都不是善茬,都想除掉其他兩支,錯綜複雜的權力糾葛讓這場戰事中的軍隊既難以聯合,又難以獨自抗衡另外兩方。
於是竟在此刻產生了一種極度微妙的平衡。
扶風郡內, 魏璋和他的鶯鶯燕燕們住在一起, 南海真人正在啟壇,嘴裡一陣念念有詞, 手中的符纂無火自燃,飛灰落了滿地。
劉聽玄無波無瀾地陪著南海真人跳大神。
貴妃正在給上座的魏璋喂葡萄, 紫色的汁水染上她精心做的蔻丹。
她近來診出了有孕,魏璋對此驚喜不已, 正盼著她的肚子裡面生出一個麟兒。
他著急忙慌地起身,正準備抓著太醫陳歲溜了,卻不料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嬌豔的女聲。
劉聽玄匆匆又應了一聲“多謝娘娘厚愛”,和這兩夫婦拉扯了好一會兒,終於得以和陳歲一同出去。
劉聽玄低著頭,暗暗翻了個白眼,在心裡啐了一口。
劉聽玄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朝著上首的皇帝道:“陛下, 禮成了, 接下來便由我的師父開壇,臣在欽天監還有要務處理, 先行告退了。”
貴妃咯吱咯吱笑得極歡,皇帝將她攬在懷裡,用手在虛空中點了點劉聽玄的腦袋:“既然柳兒這麽說,朕當然要賞賜!況且愛卿的確勞苦功高!等朕回了長安,定封你為侯爺!”
“如今就先賜愛卿百兩黃金,聊表心意吧。”
說完轉頭浪蕩地親了一下貴妃的胸口,哈哈大笑起來,早不見之前找不到皇后時的著急模樣。
陳歲一邊快步走,一邊念叨著要去找幾味藥,劉聽玄想起前幾日七殿下寄送來的信,開口問陳歲:“陳太醫,你聽過‘血千夜’麽?”
劉聽玄趕忙跪下來,高聲道:“謝陛下隆恩!”
“我有一個朋友……中了此毒……”劉聽玄心沉下去,隨即又問:“那……陳太醫,此毒能否配出解藥?”
“劉大人且慢,這些日子大人這麽辛苦,”貴妃趴在皇帝膝頭撒嬌,“陛下合該給大人些賞賜才對。”
陳歲一邊翻醫術,一邊絮絮叨叨開了口:“解藥……?按道理來說,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它既是一種毒,自然有其解法。”
魏璋此時咬下一顆葡萄, 紫色的汁水染上他那略顯刻薄的唇。
劉聽玄的冷汗頓時下來了,他轉過身,強顏歡笑地朝高台上的皇帝一笑:“娘娘和陛下厚愛了,這都是分內之事,談何辛苦。”
“若是賞賜,”劉聽玄咬著牙道,“那可真是受之有愧啊!”
劉聽玄松了一口氣。
那貴妃見他起身,仍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末了眼神一頓,道:“本宮看劉大人還挺面熟,看來是有眼緣……等我兒降生……就請大人為他卜算。”
陳歲正掏了本醫術出來,聞言道:“此毒我倒是略有耳聞,太醫院對這種毒有過記載,這是前朝皇室配的一種慢毒,中毒之後除了發作之時,幾乎查不出,至今沒有解藥,先前那太尉府的一個侍衛也問過我這事,怎麽你也問起來了?”
太醫陳歲背著藥箱悄無聲息地進門, 一位接著一位給這些貴人們請平安脈。寵妃們咯吱咯吱笑著將手伸出去。
等請完最後一人的平安脈, 南海真人的儀式才堪堪結束。
“愛卿辛苦,”他含糊不清地應了一句, “朕準你告退。”
劉聽玄精神為之一振。
“但是——”誰料陳歲話鋒一轉,“解藥之配製難於上青天,往往要耗費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成帝年間有一個妃子也中此毒,成帝遍訪名醫配製解藥,還沒配出來,那妃子就香消玉殞了。”
“那妃子自中毒至身殞也不過六年。”
聞言劉聽玄心有些涼,緊接著他又道:“那若是……”
他斟詞酌句好一會兒,盡力比劃道:“那若是,中毒不是因為直接飲了血千夜,而是因為母親懷孕之時將毒染至胎兒呢?”
陳歲抖了抖胡子:“你說的怎麽和那侍衛一模一樣?”
他狐疑地看著劉聽玄:“你們的朋友是同一個?”
劉聽玄噎了一下:“算……算是。”
這侍衛應當是付凌疑沒跑了,劉聽玄想,不過居然沒向陳太醫如實交代身份。
想來應當是徐太尉自己的意思……挨了這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被敵人鑽了空子。
陳歲看了看劉聽玄,沒有過多問下去,開口道:“如血千夜這樣無解的毒,從母親身體染上毒,毒性因母體保護而減輕,相比於直接飲下毒要好上許多,血千夜又是慢毒,按這般算,若是好生將養,時時按身體改方取藥,壓製毒性,興許能活十幾乃至數十年。”
“若是沒法好生養著……”陳歲遲疑了一會兒,“……又挨了十幾二十年,那便是身殘體破,生死難料,但也有一法可苟延殘喘。”
“什麽辦法?”劉聽玄激動地問。
陳歲正色道:“伐骨洗髓。”
“伐骨洗髓,對病人同時輔以藥浴,針灸,湯藥等法強行將其體內的雜質或是毒逼出體外,中無解之毒,迫不得已之下有人就會用此法搏命。”
劉聽玄聽完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聽見陳歲開口:“但此法實行起來極其困難又痛苦。”
“其一,此法得有幾名醫術高超的大夫同時對穴位施針,還要有人不停給病人喂藥,換藥浴的湯水;
其二,此法一旦實施就不可終止,往往耗時極長,短則七天,長則十天,難有定數;
其三,此法施行起來,病人會極痛苦……醫書有載,用此法者十之七八都疼死了,根本撐不到最後;
其四,此法隻治標,不治本,毒入筋骨,大羅金仙都難以清得乾淨,要想根治,還是得配出解藥。”
劉聽玄聽得臉都發麻。
“所以那侍衛最後同我說,”陳歲搖搖腦袋,“他朋友說自己用不了此法。”
確實是用不了。
先不說徐應白現今在軍營之中,根本用不了此法,就算是在長安時,也有一堆事務等著他修理,若是抱病在家,皇帝會派太醫日日給他請脈,不懷好意的政敵也輪番來訪。
他根本沒有機會用。
再者,這法子風險也大……
劉聽玄重重歎一口氣,不禁在心中為徐應白可惜。
“多謝陳太醫,”劉聽玄道,“我會轉告吾友的。”
陳歲點了點頭,匆忙將醫書塞回去,道:“若是你朋友有需要幫忙之處,盡管來找我便是。”
劉聽玄點了點頭,兩人在岔路口分開,劉聽玄腳步一轉,急急忙忙找梅永去了。
“你說這死皇帝和貴妃到底是什麽意思?”
坐在梅永處的劉聽玄狠狠喝了一口茶。
“貴妃名為宋柳柳,”梅永皺著眉道,“當年與焦悟寧一同入的東宮。”
“宋家與焦家是大姓,是大晉最出名的世家,兩家互相傾軋爭權奪利是尋常事。”
“如今宋貴妃有孕,”梅永搖了搖頭,“宋家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拉攏皇帝身邊人的機會,自然會向你示好。”
“可這皇帝無權無勢,拉攏他有什麽用?”
“他如今受困於齊王處,難道還能掀起什麽風浪來嗎?”
在離扶風郡十分遙遠的軍營內,魏珩看著世家的虯結的圖解,有些不解地問。
徐應白輕輕搖了搖頭。
“紙糊的皇帝,那也是皇帝,”徐應白溫聲道,“自晉以後,皇權即便落沒,也從未被真正的取代過。”
“大晉世家繁多,但這些世家能夠做大,也是皇帝給的權力與支持,如果一個世家做得太大,皇帝暫時沒法去除他,自然會去扶持另外的世家,予以抗衡,讓他們沒有辦法繼續強大,擁有實力顛覆皇權,這就是製衡。”
“說到底,他們都是借了帝王的勢。”
徐應白緩慢道:“齊王有篡權之心,但他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必然要有支持他的世家,再徐徐圖之——之前那沸沸揚揚的五德之論,不正是由齊王處傳出。”
“這些世家裡面,焦家便是其中之一,因為焦家的皇后如今在我們這裡,宋家的那位貴妃又懷有身孕,他必不能眼睜睜看著宋家坐大,自然要找大樹倚靠。而宋家識時務者為俊傑,自然也不會落下這個攀附齊王的機會。”
“但又因宋家的姑娘已經懷了皇帝的孩子……咳咳……”徐應白捂著嘴咳嗽,“那他自然不會隻將寶壓齊王身上。
“我們的兵馬打的是清君側,迎天子的名號,依照他們的想法,若是我們贏了,皇帝自然會接回皇后重回長安,繼續坐他的帝位。所以,他們也要拉攏皇帝,俘獲帝心。若是他們再大點膽子,還會和長安兩王暗中示好。”
“幾方壓寶,”徐應白神色溫和,“總有一方能壓贏。”
“來日你為帝王,”徐應白淡淡道,“一定要分清,誰是諂媚示好借你勢的小人,誰是真正為國為民的臣子。”
“分清楚了,才能更好的用他們辦事。”
魏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與此同時,營帳門口孟凡探了個頭過來,得到徐應白許可才躡手躡腳進來了門,把剛熬好的一碗藥悄無聲息地放在徐應白手邊。
徐應白拿起藥碗,輕抿了一口。
藥汁苦而燙,徐應白舌根發麻,整張臉都因此皺了起來。
這幾日的湯藥每天熬三碗,一碗比一碗苦。
他在孟凡和魏珩殷切的眼光下勉為其難地把藥分了幾次喝完,被苦得不行,一喝乾淨就將那藥碗一推,揣手坐在了椅子上。
唉……
徐應白輕歎一口氣,輕輕勾起嘴角又很快放下。
他有些想念那吃不完的蜜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