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藻般的長發在他脊背後飄動，珍珠白的肌膚仿佛在發光，側臉輪廓分明，脖頸下——◎
  鮫人？

  鶯時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想起了曾經讀過的書。

  一轉眼，那張臉就到了眼前。

  月光落入水中，讓她看清了眼前這雙眼，黝黑如墨，深深的看不見底。

  那裡面，清晰的映照著她的臉。

  他要，做什麽？
  鶯時茫然的想著，胸口很疼，她想要掙扎，想要浮上海面，但是使不出絲毫力氣。她忍不住蹙起眉，神色中漸漸浮現痛苦。

  祂冷淡的看著。鶯時抬起頭，看向上方的海面，那裡水波浮動，揉碎了原本清冷溫柔的月光。

  她想起了孫家村，想起了娘，可惜，以後再也看不見了。

  最後的氣息消耗殆盡，鶯時下意識吸氣，海水瞬間嗆入了她的口鼻，讓她忍不住開始掙扎起來。

  祂將魚肉往前遞了遞，唇邊莫名的觸感讓鶯時下意識往後退開，之前的種種再次浮現，她眨了眨眼，試探著抬起手到唇邊，便碰到了一截冰涼的物事。

  想起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她接過了那樣東西，觸手軟膩。

  本來只是余光看去的一眼，鶯時的目光卻瞬間凝固住了。

  這算什麽？
  人魚，魚人？鶯時亂七八糟的想著，自己還是人嗎？
  昏暗中，祂將一切盡收眼底，重新撕了一條魚肉遞到她嘴邊，無聲的波動蔓延——

  捏著手中的生肉，鶯時有些為難，肉都是要弄熟了再吃的，可這海底哪裡會有熟肉。

  應該，是肉？鶯時猜測著想。

  捏著手中的肉，她又慌又亂，想著對方莫非是非要她吃肉不可？

  “吃。”

  伸出手，祂將一片黑色的鱗貼上了鶯時的眉心。

  她睜開眼，眼前一片黑暗，茫然的眨了好幾下，才勉強看到周圍的東西，只是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個大概。

  她的指尖一顫。

  她抿起了嘴，不敢吐出來，可下一秒，熟悉的觸感又出現在唇邊，

  然而，吃生肉了這個想法一直在她心頭浮現，等到她終於艱難的吃完了手上這塊肉，心頭的翻滾也越來越劇烈。

  這是海底？

  水藻般的長發在他脊背後飄動，珍珠白的肌膚仿佛在發光，側臉輪廓分明，脖頸下——

  等等，她好像，可以呼吸了？

  一想起吃的，她肚子就咕嚕嚕叫了起來。

  這個鮫人到底要做什麽？帶她到海底，然後還給她肉，是想把她養肥了再宰嗎？
  溫熱的指尖從手腕劃過手背，然後細細摩挲過手指，等到拿了肉，她就移開了手，祂一直安靜的看著她的動作，收回手時，看了眼她捏著肉的手。

  “誰？”她想說話，但聲音卻淹沒在了海水之中。

  祂的目光落在了那隻手上，纖細的，小巧的，帶著淡淡的溫熱。

  這種味道讓她想起了生肉。

  她的樣子格外乖巧，讓祂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

  祂垂眸看著，隨手將手中的魚扔了出去。

  這麽會兒，鶯時總算適應了這昏暗的海底，也能看清身前模糊的人影，對方一直呆在那裡，紋絲未動——

  微微咬著唇，感受到對方並沒有動，鶯時鼓起勇氣，繼續動作起來，摸索著總算弄清楚了，這似乎是那鮫人的手，只是比起她的手要多出一個指節，正捏著什麽東西。

  還要吃？
  這個念頭一起，鶯時再也忍不住了，側身往一邊就吐了起來，胃裡翻騰個沒完，剛吃下去的肉沒多一會兒全都倒了出去。

  口中似乎塞著什麽東西，又軟又膩，鶯時下意識吐了出去。

  鶯時下意識抬手，終於確定，這的確是水中，她呼吸了一下，水從鼻腔進入，耳後微癢，又從那裡流出。

  這種奇怪的情緒，是什麽？
  她快要死了。

  黑色的光芒從鱗上散開，轉眼間就彌漫至鶯時的全身，她抽搐中的身體慢慢停下，毫無意識的飄浮在海水之中。

  看到她漸漸不動了，祂的眸中忽然浮現淺淺的疑惑，按住了胸口。

  “吃。”他又說了一遍。

  吐完了，鶯時才總算緩過了勁，忙不迭的挪了挪，想離開這片地方。忽然手腕一緊，她撞進了鮫人的懷裡，水流撲面，她們急速的前進。

  臉頰邊是細膩白皙的肩臂，鶯時耳朵滾燙想要躲開，可是根本動不了。加上她好久沒吃東西，這一番掙扎，反而耗完了她僅存的力氣，隻好暈暈乎乎的靠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絲絲縷縷的天光從上面落下，波浪晃動中，日光被揉碎成金芒，可比這金芒更耀眼的，是身前的鮫人。

  低沉的聲音莫名在腦中響起，鶯時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向周圍。

  不知過了多久，鶯時是被口中的東西驚醒的。

  溼潤的水流環繞在她身周，鶯時忽然睜大眼。

  是肉！

  小命還捏在別人手裡，鶯時不敢任性，她拿著肉小小的咬了一口，囫圇著就咽了下去，從始至終沒注意過味道。

  她還活著？

  鶯時的臉一熱。

  他，他沒穿衣服！
  咬了咬唇，村裡的男人夏天經常打赤膊，鶯時早已經習慣，可這鮫人生的實在是太過好看，竟讓她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心聲大到震耳，祂眉梢輕輕挑了挑。

  鋪滿碎金的海面越來越近，嘩啦一聲，鶯時睜開眼，看見了湛藍的天空。

  朵朵白雲點綴其間，她久違的呼吸到了空氣，忽然覺得嗓子有些乾，幾個呼吸之後才習慣。

  手腕的桎梏還在，沒多一會兒，兩人就到了島邊。
    隱約中，鶯時聞見了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是果子！

  她忙抬頭看過去，果然，在樹林裡看到好幾顆掛著果子的樹。

  肚子咕嚕嚕的又響了。

  祂看了眼，松開了手。鶯時確認似的看了眼他，見他沒有阻攔的意思，才試探著上了岸，又回頭看了一眼他。

  鮫人靠在大石上，懶懶的將頭髮撥到身後，露出結實寬闊的胸膛，勁瘦的腰腹處漸漸覆蓋上細小的鱗片向下蔓延，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

  慌忙避開眼不敢亂看，鶯時確定他沒有阻攔的意思，轉身進了樹林。

  這座島不大，林子裡棲居著些鳥，看見她之後都飛走了，她看了眼果子，看見上面有被蟲咬過的痕跡才匆匆摘下兩顆，在衣服上擦了擦吃了起來。

  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錯。

  鶯時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狼吞虎咽，但是吃的還是有些快，這樣一連吃了好幾顆，她餓的火燒火燎的胃才緩過來，放慢了動作，順帶著也有心思好好捋一捋這兩天的事。

  她還能回家嗎？

  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又摘了好些果子，鶯時回到了岸邊，遠遠的就看見那鮫人靠在大石上，沒敢多看，她慢吞吞的靠近。

  魚尾拍了一下水，祂倚靠在大石上一眼不錯的看著她，伸手就想去拽她的手腕。

  鶯時下意識後退一步，她不想回海底。

  祂慢慢直起上身。

  總感覺那雙眼睛瞬間變得格外凶狠，鶯時有點害怕，慌忙中隨手摸了顆果子遞過去。

  祂沒理果子，只是看著鶯時，感受著無形的波動。

  驚慌，擔心，討好。

  沒有厭惡。

  祂接過了果子。

  鶯時心中一松，慢吞吞的磨蹭過去，小心的看了眼鮫人，只是他一直都是這樣的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

  “我，我叫鶯時。”她試探著說。

  祂靠回了大石上，又直勾勾的看著她。

  他一直都是這種目光，鶯時被看的心裡毛毛的，隻好強忍著讓自己忽視，悄悄咽了口口水，說，“你呢？”

  好一會兒了祂也沒說話，鶯時免不了還是有些失望。

  “伯崇。”

  他的聲音忽然在腦海中響起。

  鶯時眼睛一亮，下意識看了祂一眼，又忙收回來。

  “伯崇，你好。”她咬了咬唇，強忍著畏懼，認真看了過去。

  祂不動聲色，水下的魚尾輕動，海面上海浪翻騰。

  波浪漫上小島，衝刷著鶯時的腳踝。

  “伯崇，我，我可以回家嗎？”鶯時問。

  話音剛落，她手腕一緊，人已經被拽入了海中。

  再次被鮫人抱住往海底沉入，鶯時頓時有些沮喪，明白對方怕是不準備放她回家的。

  天光漸漸稀薄，鶯時在鮫人的懷抱下墜入幽深的海底，藍色的海水中，珊瑚叢叢，海草隨波浮動，貝殼和海星點綴其中，唯獨不見本該暢遊的魚群。

  這一方海域，似乎只剩下了兩人。

  鶯時想著鮫人是不是要帶著她回他的巢穴，最後卻是隨便在一塊大石上面停下。

  旁邊有一大叢細軟的水草，鮫人攬著她靠在大石上面，愜意的靠在這裡不動了。

  鶯時慌忙從他懷中挪了出去。

  祂垂眸看著，松開了手，尾巴動了動。

  無形的暗流湧動，不遠處的水草急促的晃動後全都伏倒。

  然而，離開了鮫人，鶯時很快就被浮力帶的往別處飄去，她慌忙動了動手，可根本穩不住自己。

  祂坐在大石上，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折騰。

  好在，鶯時是會水的，只是這海底的浮力格外大她不習慣而已。

  沒一會兒，她就穩住了自己。

  輕輕踩著水，鶯時止不住的向上飄去，目光挪動，她看見了倚在大石上的鮫人，不由的便被鮫人的尾巴引去了目光。

  上面生長著黑色的鱗片，在蕩漾的水光中仿佛閃爍著星光，鰭紗輕輕飄動，美的如夢似幻。

  太好看了。

  鶯時愣愣的看的失了神。

  女孩兒漸漸飄遠，祂微微皺了皺眉。

  一眨眼的功夫，黑影撲面而來，腰間一緊，鶯時又撞進了鮫人的懷中，她又被抱了回去，鮫人這次沒再放開她，將她圈在懷中摟著。

  他不動，也不讓鶯時動，她看了會兒海底的景致，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邊一片安靜祥和，另一邊孫家村已經炸開了鍋，昨天跟著孫平出海的七八戶人家裡的孩子都沒回去，孫婆子一大早就求了人去找，可只看到了破損的船板，還有飄在海面上的屍體。

  一個不落，全都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