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哦，哦，好的，”林真惠的丈夫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我之前已經聯系好了精神病院，我現在讓他們派車過來。”

  “不是精神病院，是普通的醫院。她在這蹲了兩天沒吃沒喝的，現在肯定營養jsg不良。”葉梨卿不耐煩地說，她已經開始動手挪開家具城堡的一把椅子，林真惠仍然維持著蜷成一團的姿勢，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林真惠的丈夫也上前幫她，顧澄和楚漣在一旁打下手。在搬開三把椅子和一個小餐邊櫃後，林真惠的丈夫跪在地上，抓著林真惠的手臂和小腿將她小心地拽了出來。

  “我去打120……算了，我直接開車把她送到醫院吧。”林真惠的丈夫認命地歎了口氣，抬頭環顧了一眼滿客廳的塗鴉，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林真惠，大有“我怎麽這麽倒霉”的模樣。

  “離這裡最近的醫院是xx醫院，趕緊帶她過去。我們也去那裡，到時候在醫院門口匯合，不用擔心。”顧澄很溫和地說。

  林真惠的丈夫感激地點點頭。還好林真惠又瘦又小，他輕松地就將她抱了起來。四個人一行乘坐電梯來到車庫，顧澄和葉梨卿幫著他把林真惠安置在汽車後座上。

  “謝謝你，”林真惠的丈夫發動汽車，將車窗降下，頗為誠懇地對葉梨卿說，“我真希望不會再麻煩你了。”

  “不會了。”葉梨卿微笑著對他揮手，楚漣卻覺得葉梨卿回答的這三個字頗有深意。

  隨後三個人步行來到地面，找到葉梨卿違停在路邊的車。這回換顧澄開車，發動了汽車起步時，已經距離林真惠丈夫出發大概過了五分鍾。

  “套用公式需要已知條件，條件比公式更重要。”葉梨卿反駁。其實楚漣也不知道葉梨卿是不是真的在反駁顧澄，她只是從語氣和顧澄欠抽的尿性來判斷葉梨卿應該在反駁她。

  顧澄冷笑一聲：“你以為‘它’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嗎？你覺得‘它’做事是有理由，有根源的嗎？”

  這時候她們又拐過了一個路口，再過一個紅綠燈就是醫院。此時正是紅燈，林真惠家的SUV是停在路口的第一輛車，葉梨卿她們跟在後方排隊。

  雖然顧澄真的很煩人，但有時候她說出來的話可能確實是金玉良言。

  “用不著這麽著急吧。”楚漣坐在車後座上，被來回甩得想吐。

  她指的是看到了林真惠家的車。那輛白色的小SUV正隨著車流勻速前進，即使林真惠在車上，她丈夫開車的速度也並不快，可見她丈夫應該是個性格比較溫吞的人。

  眼見顧澄說得越來越離譜，楚漣連忙出聲製止。

  楚漣覺得顧澄描述得非常不好。

  “能夠加以利用的漏洞，也可以稱作蒙騙。”葉梨卿冷哼了一聲。

  “系上安全帶。”顧澄頭也不回，不耐煩地說。

  顧澄問：“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晚上不跟著小同學一起慶祝一下嗎？我知道有家情趣酒店打折——”

  “大姐，你要不自己聽聽你在說啥，啊？”

  “看到了。”葉梨卿突然說。

  大概是從車內後視鏡中看到楚漣一臉茫然，顧澄給楚漣解釋道：“不要把‘它’認為是個大反派，作風很差心狠手辣的那種。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種意志，或者說，本能什麽的。比如動物生下來就會吸吮母親的乳汁，可能我這個比喻不太準確，‘它’的本能就是一切破壞，或者說回歸本質的東西。智慧的本質就是混沌……這差不多上升到哲學問題了。”

  “謝謝你，顧老師，”葉梨卿棒讀道，“你描述得非常好。”

  據說人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眼前的景物會像慢動作回放一般。但事情出得太過突然，楚漣上一秒還在思索顧澄說的哲♂學問題，下一秒就懵逼地看著十字路口的車禍現場。白色的越野車也許配置很高，動力十足，但在絕對力量面前，完全不堪一擊，在翻滾了一圈後，已然成為一堆皺皺巴巴的廢鐵，周圍散落了一大片碎片。

  葉梨卿卻沒有表現出慍色，她只是看向車窗外，有些擔憂地說：“我只是擔心，事情不會這麽輕松就能解決。我們沒法蒙騙‘它’，只能讓‘它’失去興趣。”

  “能套用公式解決的問題，就不算是問題。”顧澄用手指輕叩方向盤。

  這個紅綠燈無比漫長，葉梨卿和顧澄開始聊天。

  正在這時，綠燈亮了，林真惠的丈夫開始起步，SUV開到了路口，正在這時，十字路口另一邊，一輛闖最後三秒鍾黃燈的大型油罐車疾馳而來，與SUV撞了個正著。林真惠家的SUV根本就不是油罐車的對手，直接就被頂翻了。

  顧澄一路將車開得飛快，左拐右扭，拚命變道超車。

  在車禍發生的瞬間，楚漣看得清楚，林真惠被從後車窗甩了出來——不管開車還是乘車，一定要系安全帶，即使坐在後座也一樣。她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摔落在馬路上。林真惠的丈夫作為駕駛員應該系著安全帶的，不過駕駛室由於撞擊已經嚴重變形，他被卡在裡面，恐怕凶多吉少。

  不斷有過路人跑過來查看情況。說來也是諷刺，車禍發生地就在醫院門口，很快，從急診部跑出來幾名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

  顧澄打著轉向，將車停靠在路邊。
    奇怪的是，所有的人都在關注駕駛室中林真惠丈夫的情況，有幾個熱心人還從各自車上拿出千斤頂之類的工具，打算把駕駛室撬開，根本就沒人關注躺在地上的林真惠。

  “不對勁啊。”楚漣說，盯著地上的林真惠。

  “別說話。”葉梨卿馬上低聲警告。

  幾分鍾之後，躺在地上的林真惠忽然動了一下，隨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身上的骨頭好像被摔斷了，關節全部都扭成了奇怪的角度，頭可能哪裡摔爛了，血糊了整臉，一塊頭皮耷拉下來，掛在耳旁。她看起來有些迷茫，往四周打量著。交警和消防員都來了，路口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

  沒有人尖叫，沒有人好奇，大家的注意力全在摔成廢鐵的汽車和林真惠丈夫的身上，根本就沒人注意幾乎可以本色出演喪屍的林真惠，仿佛林真惠變成了透明人，全世界只有楚漣能夠看見她。

  林真惠的腦袋在脖子上轉了一圈，她忽然隔著汽車玻璃和楚漣對視，仿佛她已經發現，楚漣可以看到她。於是，林真惠就好像找到了方向一樣，晃晃悠悠地朝楚漣這邊走了過來。有的斷裂的骨頭已經從她的皮肉中戳了出來，她髒兮兮的睡衣上滿是血跡，不過林真惠渾然不覺，她只是死死盯著楚漣。

  楚漣的耳邊，仿佛再度出現了莫名的低語。楚漣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盡管之前葉梨卿說那都是幻聽。

  我找到你了。

  林真惠還在朝她這邊走過來，速度越來越快，簡直就像在跑——看熱鬧的人、交警和她擦肩而過，都對她視而不見。楚漣屏住呼吸，她覺得如果林真惠真的走到車窗前敲敲窗戶，她可能會瘋狂尖叫。林真惠越走越近，然後——她轉了個彎，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那邊有一條背街的小巷，林真惠走進了黑暗的巷口，可怖的身影消失不見。楚漣松了一口氣，她發現自己緊握的掌心中已滿是冷汗。

  這時，楚漣才注意到顧澄和葉梨卿兩人。顧澄看起來很沉重，不過不像是因為林真惠一家的遭遇而沉重。她側身拍了拍葉梨卿的肩膀：“大葉子，看來這次又失敗了，很sorry是這樣的結果。不過沒關系，我們還可以再試試其他方法。”

  葉梨卿低下頭，過了很久，她輕輕歎了口氣，那聲歎息就像重重地砸在楚漣心上。

  “走吧，我們回去吧。”

  顧澄重新發動了汽車，小心繞過了擁堵的路口，朝另一個方向開去。楚漣從葉梨卿的語氣中，隱隱感覺到，關於林真惠的事情，是葉梨卿設計的一個局，與“它”有關，但是因為林真惠變成了喪屍（或者說復活？），這個計劃失敗了。不過楚漣也有自己的心事，同樣感到心情沉重。

  楚漣說：“不知道林真惠的丈夫有沒有事。”

  顧澄涼涼地回道：“A柱斷了，駕駛室被砸了個對穿，怕是凶多吉少。不過你還是多關心自身吧，小同學。”

  楚漣搖搖頭：“他的死，和那個世界有關對不對？我只是覺得，他沒有那麽罪大惡極……這樣的結果，讓人感覺很難接受。”

  而且葉梨卿本來是知道的。林真惠和她的丈夫大概率都會死，葉梨卿早就知道，她利用了他們。

  從後視鏡裡，楚漣看到葉梨卿和顧澄交換了一個眼神。

  葉梨卿說：“楚漣，你要知道我不是好人。”

  顧澄補充：“我也不是好人。jsg”

  楚漣說：“我並沒有怪你。”

  顧澄警告：“你最好沒有。”

  楚漣沒有說話，一直到顧澄將車開到了家，三個人彼此都一言不發。楚漣發現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當她越是努力想要讓自己想些什麽的時候，她越是發現自己的腦袋空空蕩蕩，喪屍看見都搖頭。

  她垂頭喪氣地跟著葉梨卿回了家。顧澄說她要給車子做保養，一腳油就跑了。

  葉梨卿剛進家門，忽然回頭問了楚漣一個問題。

  “你讀過契訶夫的小說嗎？”

  “什麽？”楚漣有點怔。她讀過契訶夫的小說，大多數是中學語文教材的必讀讀物，比如《變色龍》《套中人》《萬卡》之類的，也讀過他的中篇小說《姚內奇》和《第六病室》，但是她沒有讀過《捉弄》。

  葉梨卿沒有說話，她只是凝視著楚漣的眼睛，好像判斷楚漣有沒有說實話。

  非要楚漣說實話的話，葉梨卿這樣弄得楚漣有點慌。

  “我這就看，”楚漣說，“我這就去圖書館借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