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八月十五
  八月丹桂十裡香， 今兒又恰逢十五，吉祥如意鋪的生意正好，大家都排長隊來買月餅。

  陸柒聽著鋪子裡熱熱鬧鬧的叫賣聲很是高興。她自打上次來了之後， 有事沒事就往愛往這裡來跑。

  這已經是第四次了，不過今兒是中秋，這裡人又多， 她也不好多待，把每種糕點、月餅各買了一些就要回府。

  吳掌櫃自然又是大包、小包送了不少零嘴， 都得子墨幫著綠荷才拿得了。

  馬車裡，綠荷從紙袋裡拿出幾塊烤得噴香金黃的圓餅放在盤子裡，說道：“公主， 奴婢看這桂花酥餅做得著實不錯，聽說是新出的呢， 您趁熱嘗嘗吧？”

  陸柒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突然， 隨著一聲巨響，車子整個向右側一歪， 陸柒和綠荷一起撲在車壁上，桌上的器具也灑了一地。

  “三少夫人，你沒事吧？”子墨跳下車趕緊撩開簾子， 很是焦急。

  陸柒揉揉手腕：“我沒事， 綠荷你怎麽樣？”

  綠荷搖搖頭：“奴婢沒事。”

  “子墨，怎麽回事？”

  “公主當卑職是朋友？”沈奕的聲音有著極微的顫唞。

  帷帽的帽裙長過腰，下綴四個小金鈴是防止風把帽裙吹起。行動間叮叮當當聲音甚是好聽，陸柒卻嫌累贅。

  陸柒回禮：“沒想到這麽巧遇到沈大人了，那就勞煩您了。”

  子墨正在牽馬，路過的藍帷馬車停了下來，車簾掀開，露出一張面無表情、劍眉冷眸的臉。

  沈奕狹長的鳳目掃到了路邊站著的陸柒：“怎麽能讓公主等在外面？”

  陸柒單手支著小巧的下巴，望著車窗外的販夫走卒：“是啊，拋頭露面是不合適，與朋友共乘馬車是不合適，甚至以姓名相稱也不合適，我這個人在這裡就是這麽不合適。”

  可陸柒自小長在雁門關，根本沒吃過螃蟹，更別說她眼睛不便，聞著誘人的香氣，只能不動如山。

  沈奕提前兩條街下了車，遠遠跟在馬車後面。直到車進了蕭府的角門，那抹淺粉色的身影下了車消失在門後，他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
  皓月當空，蕭府男女老少齊聚一堂過中秋，周雨柔早就訂好了德勝樓的席面，招牌自然是這個時節最肥美的大閘蟹。

  “沒有！”沈奕脫口而出，“能做公主、你的朋友是沈某的榮幸。”

  那笑轉瞬即逝，卻永遠存了沈奕的心底，是他一輩子的甜蜜：“你一句話，我必全力以助。”

  陸柒側頭看向他：“怎麽，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她是不是魯莽了，可他與蕭宸予相熟，她必須拉近關系才行。

  沈奕把剩下的半塊酥餅咬在口中，這次沒有甘只有苦，他卻心甘情願。

  陸柒展顏一笑：“那以後我有事可少不了找你幫忙了。”

  她撐開車簾：“沈大人，您若如此這車我可不能坐了，不如還是下去等著。”

  可陸柒見他不動，便要起身下車，沈奕無奈隻得上車，他留下個隨侍等子墨騎馬回去帶人來搬走壞車。

  他讓車夫在路邊停好，利落地下了車，向陸柒行禮：“公主，不如讓沈某的車送您回府吧。”

  他伸手接過：“多謝公主。”手托在下面咬一口，酥得直掉渣，真甜！
  “沈大人幫過我幾次了，也別見外，叫我名字就行。”陸柒並不討厭他身上清冷的味道，聞著就會讓人腦海裡想到雪壓松枝的畫面，而且對他總有種倆人是同類的感覺。

  “那怎麽辦啊？”綠荷問道， 車軸斷開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修好的。

  周雨柔隻挑了鉗子上的肉略吃了幾口就放下了，喝了幾口桂花釀。

  車裡，沈奕坐得遠遠的，他本就氣場偏冷，倆人共處一室，車裡的氣氛有些詭異。

  “沈大人，這是我鋪子裡做得點心，您嘗嘗？”

  綠荷看她一臉不耐煩就知道不能再勸，否則陸柒真敢大大咧咧地站在街上等。她趕緊找出帷帽給陸柒戴上，扶著她下了馬車。

  “三少夫人， 是車軸斷了。”子墨苦了一張臉。今日的車有點緊張，他怕耽誤時間， 就駕了這輛有點年頭的車出來， 這邊的路有坡不好走，車軸就裂開了。

  “沈公子，小的送三少夫人回府，沒想到車軸斷了。”

  沈奕大多時候都是低垂雙眸，但是他的余光從來沒有放過陸柒的任何一個小細節，她唇角極淡的笑，勾起的弧度都讓他雀躍得不能自已。

  “可是、可是，您怎麽能拋頭露面等在外面呢？”綠荷道。

  有的人，一眼便是萬年。

  沈奕看著陸柒手裡的桂花酥餅，再看她穿的淡粉色比甲上繡的是桂兔金球卷草紋，裙面點綴著簇簇橘黃桂枝、佛手、帶蔓瓜瓞，好看又應景，整個人從裡到外看著比點心還甜。

  陸柒摘下帷帽，讓綠荷打開幾包點心，點心的香氣讓馬車裡頓時溫馨起來。

  “公主，這不合適。”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沈奕輕聲說。

  陸柒撣了撣裙子：“咱們先下車吧，讓子墨騎馬回府再另駕一輛馬車來。”

  “不是有帷帽嗎，沒那麽多事。”陸柒無所謂地說著，其實她連那個都懶得帶，她又不怕別人瞧。

  沈奕抿緊雙唇，手指很快速地搓動了一下，他渴求跟她的交集，但僅限於此就好，其他的只會增加多余的苦惱罷了。

  朱靜婉愛吃蟹，她將已經剪好的蟹腿和蟹螯的大閘蟹放在小方墩上面，再拿起給腰圓錘在蟹背殼的邊緣來回輕輕敲打，這樣方便掀開蟹殼，同時還可以把裡面的蟹肉瞧松。

  結果陸柒上了車才發現沈奕依舊站在外面，看來又是男女有別的忌諱了

  綠荷四處張望，看有沒有茶樓可以進去歇歇腳。

  “子墨，你怎麽在這兒？”

  這吃蟹可有講究，光工具就有小方墩、腰圓錘、長柄斧、長柄叉、圓頭剪、鑷子、釺子和小匙共八種，也稱蟹八件，分別用來墊、敲、劈、叉、剪、夾、剔、盛，所以這螃蟹會不會吃，吃得是否美觀也是對名門閨秀的一種考驗。

  如今她還允許他叫她名字，沈奕不知自己是怎麽控制住表情的，他的心從未跳得這麽快。

  “好，我記下了。”陸柒咬了一口酥餅，嗯，味道不錯。

  長柄斧插入蟹蓋，輕輕一掀，蟹蓋就開了，再用長柄斧插入蟹臍中，將蟹臍掀起後刮去蟹臍、蟹腮這些不可使用的部分。

  朱靜婉好看的手指拿起長柄叉戳進蟹腿，輕輕一頂，蟹腿肉就出來了。

  蕭予芙和蕭予蓉雖然也專門學過，卻沒有朱靜婉做起來這般的從容好看，朱靜婉享受這唯美的蟹肉以及大家欣賞的目光。

  蕭予芙有些沮喪，一轉眼看見隻夾菜的陸柒，嘴角藏著不懷好意的笑，夾了一隻蟹放到陸柒盤中：“今年這蟹真是好，肉厚黃多，三嫂，您也嘗嘗。”

  陸柒靜靜低頭看了一眼盤裡的蟹，緩緩抬起美眸，如海水一樣的眸子深不見底，氣氛頓時變得清冷。

  “芙兒。”王夫人也覺得蕭予芙此舉有些不合時宜。

  蕭予芙看王夫人目露不悅，倒也不一味驕縱嘴硬，有些委屈地說：“母親，芙兒是想著三嫂沒吃過螃蟹，好心想讓她嘗嘗。只是三嫂平時行動猶如常人，芙兒一時忘了她眼睛不便的事。玲瓏，你去幫三嫂把螃蟹剝好，就當我給三嫂賠罪了。”
    王夫人見此倒也不好再說多說她。

  “娘子，趁熱吃。”蕭宸予在旁邊把陸柒的盤子一換，新的盤子上也是一隻蟹，但竟然只有蟹肉和蟹黃！

  他把肉都剝好了不說，還還原成了原本的形式。

  盤子剛放下，蕭宸予又給她擺了幾個小碟子：“娘子，左手第一個是加了薑末的醋汁，第二是橙泥，第三個是蓼湯和鹽汁，沾不沾調料都可以，你試試喜歡哪種。”

  陸柒“嗯”了一聲，用筷子夾了一口蟹肉嘗了嘗，蟹肉細嫩鮮甜。蕭岑予笑眯眯地看著她驚奇地睜大了眼睛，緊接著又拿個小銀杓盛了一口蟹黃。

  綿密鮮香的口感在嘴中炸開，陸柒小腳抬了抬，又立馬放下了。

  就知道她喜歡。“我再給你剝。”蕭宸予旁若無人地寵著自家媳婦。

  陸柒用力點頭：“嗯嗯，這肉真的好鮮，什麽都不沾還能吃出股子甜味，就是肉好少，剝起來好麻煩。”她現在的視力晚上能看清個大概輪廓。

  “沒事，你慢慢吃，我剝得快。只是蟹涼性大。綠荷，給公主倒杯黃酒。”蕭宸予手上可不閑著，他蟹剝得比朱靜婉還好。

  誰沒有個夫君啊！朱靜婉轉頭看了一眼蕭羨予，對方輕輕咳嗽了幾聲。算了，她的夫君太嬌貴得寵著。

  另一邊的蕭予芙不屑地撇撇嘴。

  等吃完了蟹，大家都移步到院內賞月，丫鬟們端著各種瓜果點心魚貫而出。

  今年的月餅除了傳統的造型之外，還有幾個精巧、奇異的，可愛的有小兔子、小螃蟹樣，精致的有宮燈、蓮花樣，讓人稱讚不已

  “這個月餅好好看啊，唔，好好吃啊！”謙哥兒自然是最興奮的一格，雙手抓著塊兔子月餅喂了一口給周雨柔，又跑到陸柒身前。

  胖乎乎的肉團子不認生地跳到她膝上，把手裡的兔子耳朵掰下來要喂陸柒：“三嬸嬸，你嘗嘗。”

  陸柒怕他掉下去，趕緊摟住了他：“小心點，唔。”才一開口，就被這小團子塞了滿滿一口，這叔侄怎麽都一個德行？！
  眾人看得都樂了，蕭晏禮捋捋胡須，笑著道：“今年這月餅倒是又新鮮又好吃，是哪家的？”

  王夫了挑了快刻著福字的傳統月餅遞給他：“是小柒鋪子裡，還有這酥餅、蜜漬果乾都是她鋪子裡的，我吃著也覺得比往常那家好。”

  “哦？既然是自家的產業，以後要多關照。”蕭晏禮吩咐王夫人，以後蕭府的點心都要跟吉祥如意鋪定了。

  陸柒很是高興地道謝。

  蕭予芙不滿，挑了一塊德勝樓的芸豆卷：“謙哥兒，來姑姑這兒，這芸豆卷可好吃了。”

  謙哥兒嫌棄地看了一眼那乾巴巴、顏色也很寡淡的糕點，一扭頭抓著陸柒更緊了：“不要，我就喜歡三嬸鋪子裡的！”

  蕭予芙臉一下就黑了，把芸豆卷往盤子裡一扔：“是，你就喜歡三嫂，她什麽都會，還能帶你騎馬呢！”

  “芙兒。”文姨娘搶先一步說了話，不同於一般妾室，有娘家和太皇太后、皇后的撐腰，再加上王夫人的首肯，她每逢大節都可以跟著一同吃席。

  她起身向陸柒屈膝：“三少夫人，芙兒心直口快，妾身代她向您賠罪，您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陸柒不想掃大家的興，中秋節是團圓的日子，在新平堡這一天格外重要，誰也不許拌嘴，都要高高興興地。

  “沒事兒。”

  “娘，您幹嘛這麽低三下四，爹和母親都說過讓子女將你當長輩看待，哪有長輩跟晚輩道歉的道理。再說了，我有什麽錯，我只是說事實啊？”蕭予芙拉著文姨娘要她坐下。

  蕭晏禮收了笑，道：“芙兒。”

  文姨娘一聽這聲音，立刻轉身跪在地上；“侯爺，您別怪大小姐，得您和夫人的恩準，妾身可以親自教導大小姐，是妾身沒教好，妾身有罪。”

  王夫人總念著文姨娘的恩情，不願意她在小輩面前丟臉，忙勸道：“侯爺消消氣，芙兒還不快認錯。”

  蕭予芙看著臉色不好的蕭晏禮和一直跪著的娘，還是服了軟跪在文姨娘身後：“爹，芙兒錯了。”

  蕭晏禮這才點點頭。蕭予芙攙起文姨娘正要坐下，蕭宸予剝好了螃蟹，用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盥了手，悠悠地說道：“予芙，還沒跟你三嫂認錯呢。”

  蕭予芙一句“憑什麽”就在嘴邊，不料對上她三哥犀利的目光，竟然咽了下去。她拽了拽胞兄的衣肘，蕭岑予出來打圓場，舉起酒杯：“三哥，芙兒年紀小，你別跟她計較，我敬你一杯。”

  “我若沒記錯，我娘子比她年紀小。”蕭宸予付諸一笑。

  蕭岑予的胳膊僵在空中，隻得尷尬地自飲了一杯，對蕭予芙一攤手，表示“我也沒辦法了。”

  蕭予芙氣結，終究還是含含糊糊地說：“三嫂，我一時失言。”

  陸柒顛了顛謙哥兒，看他沒有什麽陰影的樣子放了心：“都過去了。”

  謙哥兒摟著她的脖子，兩人很是親密。蕭晏禮看得有趣，謙哥兒以前遠沒有跟了陸柒之後那麽活潑，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再說了男孩子本來就淘一點、鬧一點。

  他笑著道：“謙哥兒是男孩兒，以後還是要他多跑跑、動動得好。”

  蕭珩予和周雨柔都應道“是”，謙哥兒很聰明，看父母都點了頭，趕緊說：“我要和三嬸嬸玩，三嬸嬸什麽都會，還教我武功呢。”

  蕭珩予拍著蕭宸予的肩膀，對著他們夫妻說：“三弟妹能者多勞，以後就麻煩你們幫著多多照顧謙哥兒了。”

  周雨柔暗暗生氣他不跟自己商量就先表了態，但在外人面前，她還是壓下了情緒，跟沒事人一樣囑咐謙哥兒：“你就皮吧，不過危險的事一概不許做。”

  謙哥兒埋在陸柒頸邊，小聲道：“知道了，娘。”

  陸柒被他這麽摟著，心軟綿綿得，伸手拍了拍他：“大嫂，我以後會注意的，你放心。”

  “哎，弟妹這麽說就見外了，男孩子不用那麽小心，你盡管帶他玩就是了。”蕭珩予跟周雨柔不同，打心裡希望謙哥兒習武。

  謙哥兒高興地在要在陸柒腿上蹦躂：“爹最好了。”

  突然身子一輕，謙哥兒被蕭宸予抱到腿上：“你這個小胖墩可不能在人身上蹦，三叔看你最近好像又胖了，都快趕上小豬仔了？”還上手掐他圓嘟嘟、肉乎乎的腮幫子
  “沒有、沒有，我是壯了，才沒有變胖！”謙哥兒生氣地推開蕭宸予，“三叔最討厭了。”

  大家哈哈大笑。

  暮色已沉，蕭晏禮就帶著王夫人先回去了，留年輕人賞月觀菊玩樂。

  朱靜婉是最注意蕭羨予身體的，王夫人一走，她也拉著人回碧霄苑了，他們院子裡什麽沒用，才不在這裡看別人秀恩愛呢。

  蕭予芙也不願意多待，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著蕭予蓉去花園散步了。文姨娘和蕭岑予也都不在席上，整個庭院一時冷清了許多。

  謙哥兒早就犯了困，只不過一直強趁著，長輩走了周雨柔也帶他回去了。走的時候，謙哥兒強打精神再三要他娘答應可以來玉磐堂找陸柒玩。周雨柔隻得答應了。

  偌大的庭院也就剩下陸柒和蕭宸予兩個人，淡淡的菊花香，幾杯黃酒下肚也不覺得冷。陸柒拿了一塊螃蟹形狀的月餅，咬了一口，嗯，蓮蓉蛋黃的，她喜歡。

  “為什麽大嫂對謙哥兒騎馬、習武這麽敏[gǎn]？”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