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中元節（下）
  陸柒出了大殿， 準確地走向蕭宸予，無論多重的味道也蓋不住他身上的桃花香。

  “都辦妥了？”蕭宸予也不問她為何能“看”見他，見她點頭便說：“這裡的素齋不錯， 用完飯我們就下山去放河燈。”

  “好。”

  兩人到了廂房安靜地用飯，陸柒不說話，蕭宸予也不多問。

  陸柒性子倔， 夾菜從來不喜歡借他人之手，她夾了一筷子左首第一個盤子的菜， 剛放到碗裡。

  蕭宸予把菜又夾走：“那是苦瓜，你正前方那盤是炒蘑菇。”

  陸柒吃了一口飯，含糊道：“知道了。”下一筷子就夾了面前的菜， 她最不喜歡吃苦瓜，最喜歡的是蘑菇。

  *
  今日的翠潭湖與往日大相徑庭， 賞樂觀舞的畫舫全部都停在湖邊， 幾十艘小舟漂在湖面上，萬盞荷花燈映得湖面亮如白晝。

  陸柒把手中的荷花燈放入湖中， 心中祝禱：願君安寧。指尖向前輕推，湖面波紋漣漣。

  “你說人死了，會去哪兒？”

  綠荷看著蕭宸予走遠了，悄聲道：“公主，駙馬對您這麽好，一直哄著您，您再不開心也得收著點，別總板著一張臉啊。”

  倏地腰間一緊，裙角翻飛，簪子掉落，發髻松開，辮子回旋在空中。

  陸柒也被人群衝得越來越遠，她被跑來的人們亂撞著，徹底迷失了方向。

  等上了岸，陸柒背對著他：“我想走走。”她現在心裡亂糟糟地，不想那麽早跟他在馬車裡獨處。

  “好。”

  她腳下一空，身子就往路邊的湖裡歪。

  “我不。”她已經高昂著頭，抬手迅速擦過眼角，瑩瑩之光一閃而逝，“他們看著我呢。”

  “走，我也一起去。”

  蕭宸予搖著槳， 靜靜地看著她：“有人告訴我，一個好人死的時候， 天空就會亮起一顆星。任滄海桑田， 世事變遷，依舊璀璨如珠， 永遠照耀、愛護著我們。”

  陸柒已經踩碎了腳下的石子，忽然一股危險的味道如潮水湧來，她抬頭衝向遠處。

  半晌，蕭宸予還是歎了氣：“別抬了，我不看你就是。”

  陸柒抬頭望天， 她的天空只有一種顏色。

  原來街尾賣荷花燈的鋪子走了水，火星子燎到了旁邊的攤子，一個接一個，火勢立刻蔓延開來。

  “謔，祈福也用不了這麽多啊，這不是折福嗎，也讓下面的人不安生啊。”

  倆人的聲音漸漸遠去。

  陸柒用腳碾著地上的碎石子，旁邊有幾個人在聊天。

  素齋吃不飽啊，陸柒手指不自覺地繞著鬢角的頭髮。

  子墨也不在，蕭宸予兩隻手都快拿不過來。

  綠荷說道：“公主，駙馬買太多東西了，奴婢去幫一把。”陸柒微微一點頭，她趕緊提起裙角過去了。

  悅耳動聽的聲音，不管說什麽，都令人愉悅，更何況蕭宸予還是妙口生花。時間久了，陸柒漸漸被他說得口齒生津，肚子竟然咕咕作響。

  燈火闌珊， 她煢煢孑坐，形影相吊。

  陸柒扭過頭，有些事跟誰也說不清楚，他越好，她就越別扭。

  陸柒好像聽見了蕭宸予喚她的聲音，努力越過人群想像那個方向走去，卻突然後背被從人大力推了出來。

  “哎，雖說往年的翠潭湖都有放河燈的，怎麽今年的河燈這麽多？！都鋪滿整個湖面了。”

  陸柒仰著頭，伸長的粉頸可以看見淺青的血管。

  “你不知道了吧，聽說有貴人特意訂了九百九十九盞荷花燈，說是要為人祈福祝禱。”

  “你還好嗎？”對方的聲音有些乾澀。

  *
  因是中元節，寶華街今日開的鋪子沒有以往多，但是街上依舊有不少人。

  蕭宸予一向體貼入微：“娘子，前面李記的麻團子稱得上京城一絕，平時想買都要排長隊。難得今日人少，我去買幾個，你在這裡等我。”

  街上飄散著各種令人胃口大開的味道，陸柒卻興趣缺缺。蕭宸予好似看不出來，依舊很細致地給她介紹每一個攤子賣的什麽小吃，怎麽做的，有什麽淵源和趣聞。

  這麽體貼的夫君，綠荷見不得公主如此糟蹋，萬一寒了人家的心，豈不是便宜了別的小妖精。

  “好，旁邊的寶華街晚上都是賣夜宵的，我帶你過去看看。”

  “啊，我家侄子也從了軍，我嫂子天天拜佛吃素，說不求他立功，只求平安歸家。這貴人也是有良心的，一會兒我也為這些人買一盞。”

  “別瞎說，小心被貴人聽見。聽說不是給一個人，好像是給邊關戰死的戰士，哎，也是應該的，難得貴人有心。”

  綠荷見她如此，更是發愁。正想著再勸勸，結果一抬眼看見蕭宸予拿著好幾個大袋子從李記出來，又進了旁邊的鋪子買果脯。

  人群頓時如亂飛的蒼蠅，從街尾跑向街頭。

  今天一整天陸柒除了好、是，就沒多余的話，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綠荷看著就著急，這樣子她都看不下去了，難為駙馬不以為忤，還想盡辦法開解她。

  她努力揚起的嘴角刺了蕭宸予的眼，他劃動船槳，帶她靠了岸。

  蕭宸予和綠荷見情況不對，趕緊從店鋪出來，想過來拉陸柒避避。結果鋪子裡的人、外面街上的人全都擠在一起，攔著他們過不去。

  下一瞬陸柒已被人攔腰摟到一旁，雙腳著了地，雙手撐在堅實的胸膛上，鼻間仿佛聞到了松柏的清冷香氣，對方的呼吸同時變得微微有些粗重。

  陸柒垂著頸子點點頭。

  “我”

  “陸柒！”蕭宸予終於越過層層人群，趕了來。

  對方趕緊松了手。

  陸柒隨之胳膊一緊。蕭宸予將她拽到身前，仔仔細細。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心才稍安，對著那人說道：“沈奕，多謝你。”

  沈奕長眸略涼：“宸予，公主眼睛不便，你怎能放她一人在街上，太不小心了。”
    蕭宸予一怔，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很是誠懇：“你說的是，是我疏忽了。”然後對陸柒無比溫柔地保證，“娘子，我以後再也不放你一人街上了，剛才真是嚇死我了。”

  陸柒一陣惡寒，沒有搭理他，對著沈奕道謝：“多謝沈大人。”陸柒認出他是宮宴迷路時遇見的那人。

  “公主不必客氣，您沒事就最好。”沈奕拱手回禮。

  蕭宸予向前站了一步，有意無意地擋住了陸柒：“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先回府了，過兩天我做東，咱們聚聚。”

  沈奕淡淡地點點頭，看著他們慢慢走遠，蕭宸予的手從剛才拽走陸柒後就再也沒有松開。

  她的眼神好像沒有以前銳利了，沈奕回想剛才摟她時，那雙狐狸眼霧蒙蒙的，卻同樣可以刺穿他的心。

  手掌直到現在依舊能感受到隔著衣衫的溫熱，還要那若有似無的玫瑰香氣，方才她明明還被圈在他的雙臂間。

  沈奕五指並攏收入袖中，左手把一件可愛班東西揣進懷裡，轉身與他們背道而馳。

  馬車裡的蕭宸予格外安靜，點心的甜味充斥著整個車廂。

  “咕嚕嚕”陸柒的肚子響起。

  蕭宸予用紙袋包好麻團，放在陸柒手中。

  陸柒咬了一口，麻團外面沾了黃豆面和芝麻，裡面是她喜歡的紅豆餡，甜糯不膩。

  吃完了麻團，手裡又被放了龍須糖，一口咬下去，酥得直掉渣，陸柒趕緊用手接著。

  等把嘴裡的吃完了，蕭宸予又接過她手心裡的渣，給她放了一杯茶。

  陸柒吹了吹，淺飲了幾口，微微有些苦澀烏龍正好中和了前面的甜。

  “娘子，你的簪子呢？”

  陸柒習慣先把頭髮編成辮好再盤發髻。此時辮子垂在一側，她趕緊摸了摸頭，什麽也沒有。

  “可能被沈大人救的時候掉了，還好不是淑妃娘娘給的那根。”陸柒拍拍胸口，今日戴的就是根普通的木簪。

  “少爺，少夫人，到了。”

  蕭宸予先下車，陸柒跟在他後面，正要伸手去扶綠荷的胳膊，忽地雙腿騰空，被人從馬車上橫抱了下來。

  “蕭宸予，你幹嘛？！”陸柒下意識伸手摟緊了他的脖頸。

  “地下有水，髒。”蕭宸予道。

  陸柒說：“那我跨過去不就完了，用不著抱我啊。”

  “太多，不方便。”

  綠荷看了眼一塵不染的地面，抿著唇小跑跟在了後面。

  結果蕭宸予抱著陸柒一路回了玉磐堂，下人們都看傻了眼，青棠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為少爺和少夫人夫妻感情和睦高興，跟著小丫頭們一起偷笑。

  “笑什麽笑，沒規矩，好好乾活！再偷懶，小心我告到夫人那裡去！”白露尖細的聲音打破了歡快的氣氛，她面露怒容，頤指氣使。

  小丫鬟們有點怕她，一個個斂聲低頭，四散走開。青棠輕輕瞥了她一眼，繞過她走了。

  白露回頭看著正屋，跺了跺腳。

  陸柒被蕭宸予一路抱到了榻上，“蕭宸予，你搞什麽鬼？”她抻了抻自己的裙子。

  蕭宸予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在搞什麽鬼，只是一想起沈奕扶在她腰間的手，他就渾身不舒服。只有抱著她，心裡才稍微安穩些，可一放下人，他心裡又悵然若失起來。

  “沒什麽，我怕夜裡黑，你不好走。”蕭宸予想了個借口。

  呵，白天和夜晚對她來說有何區別？！陸柒差點就氣笑了，她一把拽住蕭宸予的衣襟，拉到身邊：“你說過不騙我的。”

  蕭宸予雙手撐在她兩側，看著她烏黑蓬松的辮子，這幅模樣也讓別人瞧見了。他握起陸柒的辮子，鼻尖湊近了輕輕嗅了嗅，這甜美的玫瑰香是不是也被他人聞見了？！
  綠荷一看情勢不對，立即拉著綠菊出屋了，還體貼地關好門。

  聲音驚醒了陸柒，她覺得這樣的蕭宸予有點陌生，那股子桃花香好似無形的枷鎖環繞著她，越來越緊。

  陸柒沒來由得心慌。

  “你到底怎麽了？”

  蕭宸予細長白皙的手指順著黝黑的辮子摩挲到陸柒的耳邊。陸柒微微一顫，側身向裡要躲開，卻被蕭宸予鉗住了手腕。

  她努力後仰著身子，蕭宸予卻得寸進尺地跟著湊上來：“陸柒，你喜歡木簪，我會買最好的給你。”

  “嗯？”陸柒有些糊塗。

  “你喜歡吃點心，我也會買最甜的給你。”

  陸柒更是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小柒，我會對你好的。”蕭宸予的鼻尖離陸柒的粉頸越來越近，呢喃道。

  “蕭宸予！”陸柒忍無可忍，終於掙脫出手，一把推開他，捂著脖子，“你到底什麽回事？！”

  蕭宸予差點被推下榻，但是也回了神，輕咳了一聲站起來：“沒，我剛才就是，算了，我去沐浴，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等等！”陸柒卻叫住了他，“那長明燈是不是你供奉的？”

  蕭宸予收回腳步：“是我，求娶之後我就去了寺裡。我要娶你，總該和你家裡人打聲招呼。”

  陸柒“噌”地站起身，快了幾步，單手揪起蕭宸予的襟口，將他撞到門上：“蕭宸予！”她咬牙切齒，雙目瞪得通紅，眉心擰成一團，“你…你不要對我這麽好。”

  你對我這麽好，我會…不知如何是好。

  他明明知道新平堡對她意味著什麽，他也知道她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他還為她放了九百九十九盞河燈，他究竟要幹什麽？！

  究竟是不是他？！
  這是不是也是他攻心的計謀？！
  陸柒有那麽一刻突然想乾脆了結他算了，這太折磨人了。

  蕭宸予撞疼了背，後腦杓卻墊著陸柒的手。聽著陸柒亂了的氣息，他卻唇角噙著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柒，我所做的一切皆出自本心。我知你心結難解，我現在說什麽你也不一定會相信。但咱們慢慢來，時日方長。”

  好一陣，陸柒才緩緩松了手，踮起的腳落了地：“蕭宸予，蕭家和吳家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