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算帳
美人睡眼惺忪, 蓬松的黑發半披半散,外面松松垮垮地罩了件纏枝花廣袖直襟衫,內裡是件石榴抹胸裙, 半遮半掩,盡是風韻。
知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支著香腮斜眼飛向蕭宸予:“你不是說不來了嗎?”
蕭宸予坐在她對面, 付之一笑:“自然是有要事,順天府同知郝有為是邀月的貴客吧?他和兵部侍郎方尚州乾得那些事, 無論大小我都要知道。”
知意收起了輕松的神態:“出什麽事了?那個郝有為不過是巴結吳家的一個小卒子而已,你現在為什麽要動他?”
“看他不順眼。”
知意臉顯慍色:“你正經點,究竟是為了什麽?這紅袖招才剛有點起色, 郝有為也好、方尚州也罷,不過都是小蝦米, 若是因為他們惹得別人注意, 咱們之前做的一切不就白費了?!”
知意的苦勸並沒有動搖蕭宸予半分。
“我意已決。”
知意凝目端詳他許久,明白已無轉寰的余地, 可她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他執意如此。要知道他才是費了最多心血的人,寧可多年背負汙名、千夫所指,也一直未曾言明半分。
但是知意也清楚蕭宸予的脾氣, 淡淡的反而是最生氣的時候, 他不想說誰問也沒用。
可等蕭宸予疑惑地看向她時,知意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手指繞起鬢角的碎發:“你這麽早過來想必還沒用早膳吧,我讓丫頭端點清粥小菜?”
鐵門將裡面恐怖之極的慘叫聲關在一方天地裡。
“一個郝有為怎麽夠,我之所以去紅袖招,就是調查他跟方尚州的事。”
沈奕想了一下:“你可是為了郝有為?”
昨日蕭宸予從神樞營突然調走了一小隊人馬,沈奕立刻就得了信,親自暗中跟蹤,卻看到了足以令他發瘋的一幕!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衝出去!她竟然受了傷?!傷她的人應該被碎屍萬段!
沈奕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響動,好不容易咬牙等人走了,他一具一具地翻動著屍體,把這個詐死的刀疤臉撿了回來。
“他倆都是紅袖招邀月姑娘的裙下臣,倆人好的不光同穿一條褲子,更喜歡雙龍戲鳳。”
“大人、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其他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放了我吧。”刀口上舔血的人此時哭得像個孩子。
“此事和方尚州還有關系?”溫若言已經冷靜下來了,坐到了蕭宸予旁邊。
可是他神情驚慌之極,一點點聲音都瑟瑟發抖,鐵鏈錚錚作響。
“若言,有話好說。”蕭宸予攔道。
沈奕道:“我的家仆住在小營村,他們家人昨晚撿到一個受傷的匪人不知道怎麽辦,求到我這裡。我把人扣下問了幾句,越問越不對勁就趕著來找你了。”
“他說是郝有為買凶要陸柒的命。”
一個男人呈“大”字型被綁在木架上,他臉上有道刀疤,胸`前有道刀傷,卻並不致命,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倒是不見任何傷痕。
沈奕目光冰冷:“可有此事?”
蕭宸予轉頭就要走。
蕭宸予和溫若言同時發問。
蕭宸予神色凝重:“是不是和陸柒有關?”
溫若言大力甩開他的手:“有什麽好說得,我說過你若是對不起她,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今晚之前。”
“都吐乾淨了?”陰冷刺骨的聲音仿佛利刃劃破肌膚。
“是。”
“你怎麽知道郝有為?”
沈奕拿起旁人遞來的供詞,一目十行。
現在看來他要幫好兄弟一把了:“看好他,別讓他死了,也別讓他太好過,別留痕跡。”
沈奕走過來拉住他:“若言,怎麽回事?”
“她現在正在修養。”蕭宸予臉色陰沉。
看著他不帶一絲留戀的背影, 知意側過頭,正好撞進了銅鏡裡滿臉閨怨的人眼中, 她一把打翻了雙魚紋八角銅鏡。
溫若言和沈奕一臉鄙夷。
*
“吱呀”一聲門響。
*
等沈奕快馬趕到神樞營時,溫若言正義憤填膺地數落蕭宸予。
“你是什麽時候要?”
溫若言一看是沈奕,更是得了幫手:“沈奕,你來得正好。廖世峰說看見他又去紅袖招了,他都有家室了,還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不配做我兄弟!”
“蕭宸予,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你說過不再去紅袖招的!”溫若言氣得漲紅了臉,說著就要上手掐蕭宸予的脖子。
沈奕問:“你要對郝有為下手?”
“什麽?!”溫若言瞪大了雙目,“那陸柒有沒有怎麽樣?傷得重不重?”
蕭宸予直視二人:“有,不過我問心無愧。”
“為何調查郝有為?”
“你還不知悔改!”溫若言擼起袖子,就要招呼沈奕一起揍他。
“知道了。”
“等等。”知意想也沒想就叫住了他。
“不用了, 我還有其他事要忙。”
蕭宸予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所以一個郝有為根本不夠看,方尚州這個兵部侍郎才是吳家的左膀右臂。”
“可吳家一向狡猾,這事若是方尚州咬死不說,你扳不動吳家。”
“扳不扳得動,試試才知道!”
“你預備怎麽乾?”
*
第二日,刑部衙門正堂裡,刑部尚書邢如海頭大得很。
定遠侯三少爺竟然狀告兵部侍郎和順天府同知□□、收受賄賂、搶佔民女、賣官田、縱容奴仆鬥毆為害百姓,私放印子等等大大小小十余項罪名。
他的陳述有理有據,人證、物證俱全不說,禮部典儀沈奕還緝拿了要犯,三少爺的內子、柒公主更是受害者,這讓他想包庇都不好辦。
一想到吳景恆手裡的把柄,邢如海就後背冒冷汗,正想說找點說辭把這個案子盡可能先拖一拖,後面再另想法子。結果,大理寺少卿溫若言又來了。
“刑大人,此案事關朝廷要臣、皇親國戚,大理寺卿特命在下來協助審理,到時候好一起稟告陛下。刑大人,不介意吧?”溫若言躬身行禮。
“溫大人哪裡的話,溫大人請上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大理寺插手,他想徇私枉法都不行了。大理寺歷來可以與刑部、督察員一起會申重大案件,更有監督審判之職。
“邢大人,蕭某尚有一事必須要問個明白。內子與郝大人、方大人並無瓜葛,怎會招致殺身之禍?若還有人牽扯其中,懇請邢大人務必揪出真凶,還內子一個公道。”蕭宸予朗聲道。
邢如海頓時覺得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方尚州是誰家的人滿朝誰不知道,可他恰恰不能查啊。
“邢大人,蕭宸予純屬一派胡言,那凶徒已經說了是郝有為買來的,跟下官有什麽關系?!蕭宸予,你休要誣陷方某!”方尚州嘴硬道。
邢如海搶先開口:“郝有為,你究竟為何刺殺蕭三少夫人?”
郝有為跪在後面抬頭,對上方尚州毒辣的目光,心裡一顫,倉促間隻得胡謅道:“卑職、卑職是因為之前放印子損了一大筆錢,聽、聽說蕭三少夫人的嫁妝多,就心生歹意想要劫持她謀財。大人,全是卑職糊塗。”
蕭宸予被郝有為蹩腳的理由氣笑了,有的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郝大人倒是有義氣,甘願一人背負所有罪名,可我若是能證明你要刺殺內子的事,不光方大人知曉,還有第三個人知道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有第三個人!”郝有為極力否認。
蠢貨!方尚州想掐死他,他真的是瞎了眼才會找郝有為這種人當同盟。
蕭宸予露出得逞的笑:“邢大人,郝大人已經不打自招了。”
方尚州卻道:“蕭宸予是你誘騙在先,這樣的供詞不足為證。”
“這……”邢如海兩難啊,他很想同意方尚州的,但是溫若言咄咄逼人的目光讓他說不出口。
方尚州指著蕭宸予的鼻子:“蕭宸予,你若是再拿不出來真憑實據,本官就告你汙蔑朝廷命官,哪怕你娶了公主也不能如此胡作為非!”
郝有為雖然蠢但是也有蠢的好處,只要拿捏住郝有為家裡人的性命,所有的黑鍋就都有人背,再說了吳家不會不管他的,方尚州很有底氣。
蕭宸予眼眸深邃:“方大人說得好,蕭某本來不願再牽扯旁人,但你執意如此,那蕭某就只能請紅袖招的邀月姑娘來坐坐了。”
方尚州面色一下變得蒼白,視線飄忽:“你、你說什麽?!什麽邀月,怎麽會,不可能。”
蕭宸予拱手行禮:“邢大人,方大人和郝大人是紅袖招邀月姑娘的坐上席,她是重要人證,煩請大人允許她前來作證。”
“我不認識什麽邀月!”方尚州死鴨子嘴硬,“再說了,一個妓子的說辭如何能信?。”
蕭宸予早有準備,又拿出紅袖招的下人、客人簽字畫押的證詞,甚至連畫舫的船夫、紅袖招對面賣夜宵鋪子的老板都說見過方尚州和郝有為帶著邀月做畫舫、買小吃,形似甚是親密。
沈奕又站出來說道:“為官者當愛民如子,一視同仁,紅袖招的女子並非賤籍為何做不得證?再說了即使是賤籍,本朝也沒有哪條律法說賤籍的供詞不作數。”
“沈大人說得在理,來人,去把邀月姑娘請來。”溫若言直接幫邢如海做了決定,轉頭對著他無辜地笑笑,“邢大人不介意我越俎代庖吧?”
人都走了,他還能說什麽,只能強笑道:“不介意、不介意。”
沒多久,邀月帶著帷帽進來,盈盈行禮後,便將晚上無意聽見郝有為和方尚州密謀刺殺公主的事說了。
“你既然知道,為何此時才說?”邢如海質問。
邀月淒淒跪下,我見猶憐地低泣道:“大人明鑒,小女身份低微,貿然說出口一則恐怕自身性命不保,二則也不知真假,若是冤枉了別人也不好。
只是沒想到他們下手如此快,小女聽聞蕭三少夫人身受重傷自責不已。小女雖然只是一名妓子,但商女也知亡國恨。柒公主在邊關抵禦外族,保家國無憂,小女很是仰慕,所以才冒著風險私下請蕭公子前去紅袖招將事情和盤托出。”
“邀月,你個賤人!”方尚州揚起手臂就要打人。
蕭宸予一個箭步擋在邀月身前,抓住方尚州的手腕,一陣鑽心的疼痛讓方尚州大叫出聲:“啊!你放手!”
“這點疼就受不住了?內子受得傷可比你重百倍!”蕭宸予雙目漸漸赤紅,手背青筋凸起,骨頭作響。
方尚州連連慘叫。
“蕭宸予,你放手,大堂之上容不得你放肆。”邢如海出言製止。
“蕭某只不過是讓他嘗嘗內子疼痛的一二罷了。”蕭宸予不屑地甩開手,“方大人有空打人,不如說清楚究竟為何謀害內子,是不是有人背後指使?”
方尚州捂著紅腫發脹的手腕,汗珠布滿額頭,說了會比死更慘,不說才能掙得一線生機。
他立刻下跪:“我認罪,皆因我兒曾被蕭三少夫人軍法處置丟了差事,之後一跌不振,我便懷恨在心買通郝有為伺機報復。”
後來不管蕭宸予如何威逼利誘,方尚州咬死不松口,沒辦法吳家藏得太深,這次的證據製裁方尚州綽綽有余,對付吳家還是差了一點。雖然在蕭宸予的意料之中,但是依舊有些意難平。
最終,刑如海也不得已按律數罪並罰抄家、流放郝有為和方尚州,刀疤臉則被處死。大周的規矩五品以上官員除非賣國、謀逆等重罪否則不輕易處斬。
方尚州死死瞪著蕭宸予,恨不得撕下來他一塊肉,吳家一定會救他,留著這條命不怕沒柴燒。
“慢著。”二人正要被收押到刑部大牢,蕭宸予上前一步,“邢大人,根據律法不敬皇族者一概杖責六十大板,還是打完了再收押吧”
大周的確有此規定,不過都判了抄家、砍頭這種重刑,都會兩者取其重。
“蕭大人所言在理。”溫若言卻好像忘了這條管理,點頭附和。
於是兩個倒霉蛋又被捆在木凳上。
這行刑者的手法很有講究,可重可輕,輕者只是看著皮肉傷厲害些,內裡其實一點事沒有。重者可就大大不同了,可以將人直接打死,也可以斷筋傷骨一輩子是個殘廢,活受罪。
所以行刑者歷來都是被孝敬的重點對象,李大哥對李二接連做了兩個手勢,李二一下子就明白了,一錢到位了,二要活受罪。
他往手掌心裡啐了一口,那就瞧好吧。臂粗的木棍落下來,郝有為和方尚州高聲慘叫。
八十棍打完,郝有為已經跟個死人差不多,方尚州渾身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止不住地哆嗦。
今天這板子絕對有問題,雖然疼但又不是要人命的疼法,他先開始還以為是邢如海背後交代了,但是越到後面越發現不對勁,他現在下半身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連疼都感覺不到。
一想可能會殘廢,方尚州抖得更厲害了,心慌得要命。
蕭宸予冷眼瞧著下`身一片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方尚州:“方大人倒是也有幾分骨氣,不過沒關系,我遲早都要一並跟他們清算。”
方尚州抖著嘴唇:“你欺人太甚。”
蕭宸予想著陸柒左腳的血窟窿,祝大夫說若是再重一分,這腳就保不住了。他輕聲貼在方尚州的耳邊,如惡魔低吟:“其實邀月什麽都沒聽見。”
“蕭、蕭宸予!”方尚州一口氣上不來,從條凳上滾了下去,眼睛裡燃燒著怒火。
蕭宸予視他如草芥:“這輩子你就隻配在地上爬。”
“三少爺。”子墨匆匆而來,滿頭是汗,“三少夫人醒了。”
自從短暫的蘇醒後陸柒就一直昏睡,雖然祝大夫說沒有大礙,但是依舊讓人擔心。
“她好點了沒?我跟江禦醫關系很好,要不要請他老人家過去看看啊?”溫若言激動地擠開了蕭宸予,喋喋不休,“宸予,我也跟著你一起去看看她吧。”
想得美!蕭宸予果斷拒絕了溫若言的好意,說陸柒剛醒要多休息。江禦醫也好,溫若言自己也罷,都等以後再說吧。
沈奕一直在後面沒有著急跟過來,慢悠悠走來時在郝有為、方尚州背上輕描淡寫地各拍了一下。
“快回去吧。”沈奕推了蕭宸予後背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