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委屈
  宗思堂裡陰冷寒涼， 連個蒲團都沒有，陸柒直接跪在了地磚上，這點冷她倒沒在怕的， 想當年在雁門關大冬天被困山中，不少人都生生凍死了，她不也照樣抗了下來。

  只是旁邊一直跟她灌輸女德的嬤嬤太煩人了， 比當初的孫嬤嬤還討厭。“三少夫人，我念完了， 你背給我聽的吧。”老嬤嬤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地說道。

  “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 毀人之國而非久也…”陸柒搖頭晃腦地念叨著。

  “三少夫人，你這說的是什麽？”

  “孫子兵法。對了， 嬤嬤， 我聽說這裡有老國公爺的瀝泉槍，我能摸摸嗎？”陸柒一臉真誠。

  “三少夫人， 怪不得夫人罰你祠堂，果然性子野，沒事， 嬤嬤陪你慢慢熬。”老嬤嬤語調跟這宗思堂一樣陰森。

  不服管教的人她見多了， 不給吃喝，就這麽跪著念， 看看這人到底能撐到什麽時候，這祠堂裡的陰氣最重， 跪久了可是傷身子， 反正有人交代過了，別讓她好過。

  老嬤嬤摸著袖子裡的金錠子， 滿臉的皺紋扭曲地蠕動起來，咱們慢慢熬。

  *
  蕭宸予今日去了京西大營，比平時還晚了一個時辰才回來，回了院沒見到陸柒和綠荷，一問才知道出了事。

  他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去了壽安堂。

  所以王夫人對蕭岑予和蕭予芙都格外寬容一些，待遇也和嫡子嫡女沒有差別。

  王夫人憤憤地瞪著他：“她給你灌了什麽迷[yào]，怎麽你處處為她說話？！還有這是內院的事，你一個大男人少摻和！”

  王夫人見不得她這樣，才說兩句話就好像要把她怎麽著了似的：“算了，你也別為難蓉兒了。她向來如此，你想為你媳婦求情也不必為難你妹妹。”

  更叫人為難的是當年文姨娘幫著王夫人照顧生病的蕭羨予，蕭羨予雖然好了，她卻病倒了。原來她懷了兩個月身孕，孩子自然也沒了。

  蕭宸予湊上前去：“娘，不是她的鷹金貴，而是在陸柒心裡，眾生平等，動物和人都是命，不能隨意說殺就殺。更何況，她的鷹救過她許多次，予芙卻是要她的命。”

  “庶女也是人，總不可能沒她那隻鷹金貴吧。”王夫人說。

  蕭宸予坐在王夫人身側，一臉正色：“娘，我知道您心裡一直存著氣，小柒她又不會說軟話，你們就頂了起來。但是您靜下心來慢慢想想，此事她處理雖不夠圓滑，可是的確是有人故意挑釁在先，您不可被人利用啊。”

  王夫人一見她的樣子就皺了眉，婢女生的就是差了那麽點氣度。

  王夫人一見他來就先發製人：“你不必多說，她不孝在先，我罰她跪祠堂天經地義。若她知錯了，明早我便會放了她。”

  蕭予蓉帶著丫鬟胭脂戰戰兢兢地來了壽安堂：“母親好、三哥好。”

  “娘，你不妨將二妹叫來，問問看予芙究竟做了什麽？”

  “她為你出頭，你卻不肯為她多說半句？”蕭宸予的視線睃了茶盞一圈，慢慢抬起停留在蕭予蓉嬌美卻有些不安的容顏上。

  “你什麽意思？”

  王夫人看蕭宸予一臉認真，對高嬤嬤說：“去把二小姐帶來。”

  “娘，我知道您顧念文姨娘，又因為文家對予芙總是諸多關照。但是嫡庶有別，長幼有序，她對嫂嫂無禮在先，不管陸柒有沒有武藝有沒有白鷹，都是她的錯處更大。”

  蕭予蓉跟個兔子一樣立馬紅了眼圈：“三哥，我……”

  “蓉兒，娘叫你來自然也是為了你三嫂的事。今天究竟怎麽回事，不如你好好說說。”蕭宸予眼神示意蕭予芙坐。

  蕭予芙隻坐了半邊凳子，低頭道：“三哥，發生了什麽事，下午大家都說得很清楚了。我、我嘴笨。”

  “哪兒有你說的那麽誇張。予芙就是性子驕傲了些，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兒，難免的。”王夫人不以為然。

  “娘，此事她頂撞您固然不妥。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若沒有人對她心懷不軌，她怎麽會還手，她的鷹又怎會反擊？”

  王夫人對文姨娘的感情的確很複雜，試問哪個正室會待見姨娘？但是文姨娘身份尊貴不說，自打嫁入蕭府對王夫人更是做低伏小，處處尊敬，王夫人自然給她幾分體面。

  蕭宸予搖頭：“娘，陸柒不需要我求情，她要的從來就只有是非黑白。咱們不能冤枉她。”

  他轉頭輕聲對蕭予芙說：“二妹，你的苦衷我知道。但是你若就這麽認了命，我也只能為你惋惜。反正到現在，你依舊不肯多少一個字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只是你記住，今天是你擺脫過去唯一的機會，以後就沒了。”

  蕭予芙心中一慌，抬眸撞進了深邃的桃花眼中： “我、我…”她眼神遊移。

  “算了，予蓉，是三哥為難你了。勞你跑了一趟，你回吧。”蕭宸予沒有了耐心，低頭理了理袖子。

  蕭予蓉慢吞吞地起身，向王夫人、蕭宸予欠了欠身，轉身蓮步輕易，扶著門框，一隻腳邁出了門檻，繡鞋未落地又收了回來。

  “母親，大姐的確對三嫂沒安好心。”

  “娘，您都聽到了，予芙一直欺負予蓉不說，私下對小柒一直不敬，甚至當面嘲笑她的出身，這樣的女兒才是蕭府不幸。我先去祠堂把陸柒接回去，二妹這邊你還是多照顧些吧。”

  蕭宸予說完一撩衣袍就要走，又說了一句話：“娘，這世上多的是畜生不如的人。”

  王夫人正幫哭成淚人的蕭予蓉擦淚，她把全年來予芙背地裡的欺辱她都說了出來，原來蕭予芙一直把她當丫鬟使喚，還把王夫人給的賞賜通通搶了去，還威脅她不許說出去。

  而且蕭予芙這次就是看見陸柒在橋上，想假借爭執推她下去，還說什麽淹死了最好，只是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王夫人有些自責，是她對兩個女兒偏了心，才釀出今日之事。

  “蓉兒，你放心，母親這幾年疏忽您了，對不起你娘，以後不會了。我把春分給你，你以後有事一定要和我說。你也是我蕭府的二小姐，予芙那邊等她好了我一定會責罰她的。”王夫人溫柔地拍著予蓉的手。

  “母親。”蕭予蓉淚眼婆娑。

  *
  綠荷跪在宗思堂外，陶嬤嬤坐在旁邊的廊下嗑瓜子：“綠荷姑娘啊，不是我說你，你跟這裡跪著也沒用。夫人發話了，誰也不能進去。”

  “我也不能嗎？”蕭宸予遠遠走來。

  “三少爺。”陶嬤嬤趕緊站起來，衣服上的瓜子皮掉了一地，眼睜睜看著他目不斜視地走過眼前。

  “駙馬。”綠荷眼睛發亮地看著蕭宸予，起身要跟，結果跪久了，一個趔趄栽倒，卻被身後一隻手攙了一下。

  她回頭，一張冷冰冰的臉映入眼簾，綠荷心裡打了個哆嗦：“多、多謝。”

  “沒事。”慕白松了手。
    等綠荷再回頭，就見蕭宸予已經抱著陸柒從祠堂裡走了出來，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不停賠笑的老嬤嬤。

  “公主。”綠荷歪歪斜斜地跑過去。

  陸柒靠在蕭宸予胸`前：“我沒事。”

  蕭宸予說道：“先回去再說。”

  一回玉磐堂，綠荷就先讓綠菊去把飯菜端上來：“奴婢讓綠菊一直熱著湯面呢。”

  陸柒一邊點頭一邊喝了兩杯茶，兵書念了好幾遍，渴死她了。

  蕭宸予陪著她用了一碗雞絲湯面，她的有雞腿，他的沒有。

  等換了寢衣，蕭宸予又讓綠荷端水給陸柒泡腳。

  陸柒剛把腳放進木桶裡就“嘶”了一聲，抽了出來：“這也太燙了吧。”

  蕭宸予伸手試了試水溫：“不燙，你跪得久了燙點管用。”

  陸柒的腳趾扣著床褥不放，蕭宸予一個一個給她掰開，托著她的腳又放進了水裡，還給她按壓穴位。

  “你學過？”酸脹感順著腳心湧上了上來，一路舒服到頭頂。

  “嗯，跟祝大夫學了點皮毛。”蕭宸予的手被燙得發紅，袖口都濕了。

  一刻鍾後，才讓綠荷拿沐巾給陸柒擦腳。

  等綠荷忙活完，蕭宸予冷聲道：“綠荷，跪下。”

  綠荷老實跪了，陸柒卻不解：“為什麽罰我的侍女？”

  蕭宸予隻盯著綠荷：“為何出了事不派人找我？”

  “奴婢知錯。”

  “是我不讓她去的。”

  綠荷和陸柒同時開口。

  蕭宸予拿被子蓋住陸柒的腳：“你為什麽不讓她找我？”

  “你在營裡是乾正事，家裡這種小口角煩你做什麽。”

  神樞營主要負責研究武器、收集情報、鑽研陣法等事宜，可以說是大周軍事的大後防，陸柒自然知道輕重。

  蕭宸予屈指輕敲陸柒額頭。

  陸柒蹙起眉頭，捂著腦門，聽見蕭宸予幽幽地說：“你不是怕煩我，你是不信我。你怕我會袒護家裡人，怕我不管你，對不對？”

  陸柒手指繞著辮子，身子往外挪了挪，她不是怕，只是有些事情本就不該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省得落空的時候徒增煩惱。

  蕭宸予雙手扶住陸柒的肩膀：“娘子，夫妻同心同德，有什麽問題我們應該一起面對。為夫幫理不幫親，你該學著信任我。”

  陸柒側過臉，滿臉的無奈，這恰恰是她最不能、也沒法學的。

  蕭宸予看著她倔強的側臉線條一眼就知道她的心思，真是頭小倔狼。

  也顧不得綠荷在，蕭宸予把頭靠在她肩上：“娘子，你的眼睛才好了點，若是因為今天這事出了問題可怎麽辦？你是要讓為夫心疼死嗎？”

  陸柒立刻一縮脖子，死命推他：“你會不會好好說話，幹嘛這樣！起來起來。”

  蕭宸予厚著臉皮不停地叫著娘子，尾音越拉越長。

  綠荷有些看傻了眼。

  陸柒真受不了這個，滾到了床裡面，立掌在前：“知道了，你以後有事找你就是了，別再粘著我了。還有你趕緊讓綠荷起來，本來就不是她的錯。”

  要的就是陸柒一個承諾，蕭宸予自然不會為難綠荷，抬手讓她退下了。

  “明天，再讓祝大夫來看看吧？”

  “我就跪了幾個時辰，沒這個必要吧。”

  “看看又沒什麽大不了的。娘子~~~”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囉嗦。”

  真是怕了他，陸柒翻身躺下。

  蕭宸予給她掖好被子，下床熄了燈，在外側躺下了。

  過了好一陣子，他眼皮越來越沉，就快睡著是，突然聽見陸柒小聲說：“雖然是你妹妹不對在先，但我把她推下湖了，沒遵守約定，是我的錯。”

  他轉回身，只看見一個後腦杓的輪廓：“陸柒，你在戰場上知道迂回作戰，怎麽到了內宅就不知道變通？”

  “我在戰場上多是衝鋒、突襲的好不好。”陸柒小腦袋轉了過來，一臉的不服氣，“不過，我當時是想教訓教訓她，不管是皇宮還是你家，總是有人看不起我的出身。我明明比她們都好！”

  蕭宸予柔聲說：“嗯，你跟一般內宅女人不同，嫁我是委屈了。”

  “是我自找的，算了，說這些幹嘛。明天我會去跟娘賠不是的。”

  “其實，娘只是有些好面子罷了，這內宅的道道說複雜複雜，但若抓到訣竅也就沒那麽難了，你能統領千軍萬馬，怎麽會搞不定我家這點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