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了斷
一行人從新平堡出發, 馬車懸掛的鈴聲中,陸柒看著車外。時過境遷,她又一次從新平堡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只不過那一次, 她孑然一身,滿腔仇恨,如今她幸福美滿, 豪情壯志。
“在想什麽呢?”
陸柒轉過頭,蕭宸予的眼裡看出與她相似的情愫, 他從後抱住她:“還好我當時出手救了你。可我怎麽不早點出手呢,我真該死。”
“早出手,憑你那時的本事也救不了我。”陸柒很會破壞氣氛, 看見蕭宸予噎得沒話說,偷笑出了聲。
“娘, 你們在說什麽?”蕭語跑過來, 抱著蕭宸予的胳膊坐在一旁。而蕭諾默默地爬進了陸柒的懷裡。
“在說爹和娘相遇的事。”
“我要聽!”蕭語跳著腳,大大的桃花眼滿是祈求, 相信誰對上這雙眼只有敗下陣來的份兒。
“我也想知道。”蕭諾沒有姐姐那麽活潑,可是狐狸眼眨一眨,沒人能拒絕得了他。
果然陸柒和蕭宸予雙雙投降, 蕭宸予好聽的聲音娓娓道來:“當初啊, 爹本來是想去看人熱鬧,沒想到卻救了你娘……”
*
只不過半天的時間就到了宣城。
蘇曼怡一呆,撞見陸柒了然清明的雙目,忽然覺得那些小心思全部被人看穿了一般,不禁有些臉熱。
“這名字好聽。”
“若言說了,民歆而得德之,則歸心焉。”
陸柒拍拍蘇曼怡,正要走,突然被蘇曼怡叫住:“蕭夫人,我還擔心一人。”
陸柒抱過歆歆,小嬰兒純潔無瑕的睡顏是那麽地安詳:“他爹說得對,以德才能服眾,我會轉告梁王,莫要辜負了他的期許!”
小女孩閉著眼,但是看臉蛋和長長的眼線,還有小巧的鼻子,紅潤的小嘴,也知道將來長大了必然也是沉魚落雁之貌。陸柒越看喜歡:“長得真好看,可取了名字?”
得了她這句話,蘇曼怡神情明顯放松多了,從嬤嬤懷中抱了睡得甜甜的女兒給陸柒看:“我也不求什麽大富大貴,隻盼著孩子能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陸柒扶著她坐下:“曼怡,這次多虧了你,我要多謝你!你的身子怎麽樣,孩子呢?”
“歆歆。”
“真的謝謝你曼怡,不過暫時我們還不能讓你回京,也是為了你們母女的安全。溫若言那裡你放心,溫泊簡不會對親孫子下手的,而且我保證到時候無論如何,所有的帳我隻跟溫泊簡算,與溫家其他人無關。”
見陸柒如此明白,蘇曼怡心口的大石終於落下,希望她這番苦心能保得溫若言今後一世平安。
“叫什麽?”
“謝謝蕭夫人。”
“若蝶妹妹。”
“誰?”
陸柒將女兒還給蘇曼怡:“咱們再修養幾日就進京,你若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說。”
“嗯,若言給取好了。”
“曼怡,宸予一直都拿若言當親兄弟,從未變過。”
“天啊, 小柒,你也太會生了。”雷婷兒一看見蕭語、蕭諾就喜歡得不得了, “我若是有孩子, 一定要跟你做娃娃親!”
蘇曼怡已經出了月子,拿了果子給孩子們:“那我要近水樓台先得月, 蕭諾我就先定了。”
蘇曼怡讓嬤嬤去把女兒抱出來:“我沒事,婷兒姐姐一直照顧我,現在已經好多了。還有你千萬別這麽說,這件事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是我們對不起你,幸虧你沒出事。”
*
“你可還好?”
聽見這冰冷的語調,溫若蝶習慣性地縮了縮脖子:“好的,夫君不用擔心我,我只是擔心…”
沈奕伸手摸了摸溫若蝶的肚子,很輕很溫柔,可是手掌下的人卻一刻沒停了戰栗:“別怕,我一定護你們平安。”
雖是一貫的語氣,可是溫若蝶還是聽出了他有幾分雀躍之情,很是糊塗。明明梁王已經破了宣城、通州,馬上就要逼近皇宮了,遼東那邊更是屢屢失城,周文帝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他高興什麽?
“夫君,要不你就降了吧,好歹你們也是兄弟一場,蕭、蕭公子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他不會為難我們的。”溫若蝶大著膽子拉住沈奕的衣袖,卻被他力度不大卻很堅決地甩開。
“這些事你不要管,安心待產就是。”
他這話並不是對著溫若蝶而說,而是對著她的肚子,深情款款的樣子,隻讓溫若蝶覺得好不自在。好似在他心裡,她遠遠沒有肚子裡孩子重要。
“若蝶,以後我們的孩兒一定要和蕭宸予的孩子和睦相處,若是能結親就再好不過。”
“為、為什麽?”
沈奕笑了,溫若蝶很少看到他笑,其實他清俊的五官笑起來會變得柔和很多,很好看。他若是常笑笑,想必京城的風頭不會只在蕭宸予一人身上。
“我希望我沒做到的事情,咱們的孩子能做到。”
溫若蝶糊塗了,還要再問,沈奕卻已經起身要走。
“若蝶,保重,我對不住你,抱歉。”
“夫君…”溫若蝶呆呆地,卻不知不覺間心裡一酸。
沈奕獨自向外走去,卻在跨過垂花門的時候,停了腳步:“讓開。”
紫衫女子跪在身前:“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保護夫人。”沈奕的口吻不容拒絕。
嵐煙目光堅定:“不,我跟著你。”
沈奕目光一厲:“嵐煙,你要抗命不成?”
嵐煙點點頭:“這回,我想自己做一回主!除非你打死我,否則到哪裡我都跟著你,我才不管什麽夫人,什麽孩子!”
沈奕看著嵐煙咬得全沒了血色的嘴唇和緊緊扣住地的手指,從她的眼裡他看到再熟悉不過的堅持。他收回了目光,毫無留戀地經過她的身旁。
“走吧。”
*
從宣城之後就很順,順利得讓人有些不敢相信,望著眼前再熟悉不過的高牆琉璃瓦,陸柒想不到周文帝就這麽拋下一切,跑了?!
拋下百姓、朝廷於不顧,就帶著幾個親信,在皇家親衛的保護下跑了,連嬪妃、皇子一個都沒帶。他可真是從來都不叫人失望。
“將后宮人等都看管起來,記住不管是嬪妃還是宮女都不可無禮,更不可隨意傷人性命,否則都按軍規處理。”陸柒吩咐青竹和秦艽帶隊去將嬪妃、皇子們看守起來,反正手裡沒兵他們也掀不起來什麽水花。
她與蕭宸予攜伴進去了大殿,空蕩蕩的大殿上只有兩個人,沈奕站在中央,嵐煙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
“你們來了?”他笑著打招呼。
他身上常年不化的積雪落松的味道依舊清晰可謂,陸柒很奇怪,自從她的眼睛複原,其實除了蕭宸予,她已經聞不到別人身上的味道了,更無法判斷他們的情緒,可是沈奕的心情她卻聞出來,他很高興。
陸柒皺眉,為什麽?
蕭宸予橫.槍在前:“你倒是一個人都不帶?”
“帶了也沒用,反正也不是你.們的對手,何必呢?”
陸柒從後背緩緩抽出新亭侯,龍吟之聲不絕於耳:“不見見老朋友?”
沈奕從腰間抽出方天畫戟,兩件兵器還未相碰已然金鳴之聲大作。
陸柒冷笑一聲,身子輕盈如飛,騰空而起,衣袂飄然,新亭侯帶著破空之勢自上而下猛然劈下,似一根金鞭凌厲之極!
沈奕不敢怠慢,雙舉畫戟阻擋,一震巨響,他腳下的青磚竟然被踩碎了。
陸柒借力在空中一個倒翻,雙足落地,輕盈無聲,緊接著又如鬼似魅地斜插上前,足尖一個橫掃,身形如電,短短一息之間已然踢出了十數腳,令人眼花繚亂,沈奕見招拆招,雖未落了下風卻並不佔優。
嵐煙這才知道內傷全好的陸柒武功竟然恐怖如斯,抽出腰間配劍便要上前相助,卻眼前一花,蕭宸予的瀝泉槍已擋住了她的去路。
嵐煙舉劍回擋,倆人交上手後,本不把蕭宸予當回事的她卻發現對方槍法縱橫,槍尖閃閃,氣勢恢宏,招式凌冽,內力不弱。
蕭宸予手腕一個反轉,槍尖驀地轉圈,嵐煙一個不妨,左腿中.槍,腳下踉蹌,長劍撐在身前。
蕭宸予收了瀝泉槍,淡淡地道:“你不要插手。”
嵐煙臉色蒼白,咬住嘴唇,緊緊地瞪著鬥得猛烈的倆人。
沈奕才知曉前幾次交手陸柒都是內傷未愈,如今的她勢不可擋,刀光如影,獵獵生風,一雙如電的狐狸眼煞氣外露。
沈奕慢慢將眼前人與初見時那白衣浴血的少女重合到了一起,不管時光如何變化,當初的那一眼深深印在他的心底,是他日思夜想的綺夢,午夜百轉千回的歎息,肝腸寸斷的求而不得,更是他苦心期盼的一個未來。
“沈奕!”嵐煙驚叫。
他左臂一陣巨疼,竟是被她砍了一刀,胸口正在一腳,畫戟脫手而飛,整個人飛撞上了龍椅。
嵐煙瘋了似地匍匐著爬了過去,在反光的地面留下一道蜿蜒醒目的血跡。
“沈奕、沈奕。”她抱起鮮血四溢的他。
陸柒一步步走近。
“你、你別殺他!他也是迫不得已,這一切都是那個狗皇帝逼他做得!”嵐煙眼裡泛著水光,口氣已經帶了哀求。
“咳咳,嵐煙,閉嘴,這是我自己選的路,與旁人沒有關系。”沈奕看了一眼臉色不好的蕭宸予,目光最終停留在陸柒身上,“你動手吧,我咎由自取。”
“狗皇帝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陸柒咬牙切齒地問。
沈奕咳著血笑了,紅了眼眶,眸底一片柔情:“我是他的狗,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該知道的後來我也知道了。”
“你!”陸柒提刀欲刺,嵐煙卻擋在沈奕身前。
“起開!”陸柒、沈奕同時開口,沈奕一掌將嵐煙打下了禦台,嵐煙吐了一口血昏死過去。
陸柒怒罵:“沈奕,你還是不是人!”再次提刀,可這次刀尖卻停留在他的心口三寸的地方,一動不動。
陸柒滿目仇恨,恨他,也恨下不去手的自己。助紂為虐,他該殺,可在遼東的並肩作戰,他屢次救了自己的命,全心的維護,她該留他一命,更何況蕭宸予對他的感情,陸柒最明白不過。
手背一熱,蕭宸予的手包住了她的:“柒柒,留他一命吧。”
陸柒順勢收了手,蕭宸予摟住她,看向沈奕:“你走吧,天高海闊任你四處翱翔,再也莫要踏入這棋局之中了。”
“蕭宸予,我最討厭你這樣!”沈奕抽出懷中一物,決然地刺入自己心口!
“沈奕!”蕭宸予撲了過去,抱起他,這才發現他手中拿的是一根木簪。
陸柒也半跪到一旁:“這簪子……”她認出來了,是她的嫁妝。
“蕭、蕭宸予,我們是兄弟,無論是生是死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這可是你說得。”沈奕氣若遊絲地說道。
蕭宸予抱住他,眼中含淚:“你都知道,為什麽還要尋死,為什麽!”
“你當只有你有情,我無義?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蕭宸予俯耳過去,聽了許久:“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別說了。”
沈奕諷刺地一笑:“你總是嫌我話少,怎麽如今我多說兩句,你就煩了?”他轉頭看向陸柒,顫顫地伸出手。
陸柒握住了他的左手,沈奕目光驟然一亮,整個臉龐一掃剛才的灰白之色,有種讓人心生不安的光彩,他笑得彎了眼,唇角高翹:“陸柒,若我早知如此,說什麽我也不會傷了你,若、若有來世,你可願許我一諾?”
對著他殷切的眼神,陸柒再鐵石心腸也不禁熱淚盈眶,可她卻搖了搖頭:“生生世世我都許了他,沈奕,我許不了你。”
“咳咳。”沈奕又咳出一大口血,可臉上笑意不減,“我就知道,蕭宸予你總是要跟我爭,沒關系,我就跟你爭個生生世世,不死不休,願佛祖開眼,許我一世,就一世得償所願。”
“你、你…”陸柒真的不知該說什麽,他何至於此。
沈奕的目光看向遠方,臉上滿是期盼的神色,目光繾綣柔情似水,好似真的看到了那一世的得償所願,嘴角的笑容越發深刻,眼睛緩緩闔上,手自陸柒的掌中滑落,一大滴淚水砸在他的手背上,淚珠四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