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歸來
  這種狀況持續大概半個時辰這樣，阿依娜的人終於到了。

  那是一隊人，魚貫而入，個個穿著黑衣，戴著黑紗鬥笠，動作整齊劃一，儼然是個軍隊的模樣。

  為首之人摘下了鬥笠，這是個年輕的女子，二十來歲的模樣。

  一群人單膝跪地，為首之人瀟灑抱拳，恭敬地對阿依娜說：“屬下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請主上及清影小姐、凰影小姐移步回谷。”

  清影在那女子摘下鬥笠那一刻，便選擇了完全相信阿依娜的說法，畢竟金鐵木是個傲慢的大男子主義，定然不會用女人當部下。

  清凰二人和阿依娜換上女子們帶來的黑衣，帶上鬥笠之後，在月色下不至於那麽顯眼了，一行人悄悄走到了女子口中的回回谷。

  回到那人所說的谷內以後，阿依娜將巾幗居讓給了青凰二人暫住，在此得到了良好的照料之後，凰影的病情漸漸好轉。

  據阿依娜說，要不了兩天，她就可以醒了，四天內保證還她一個活蹦亂跳的妹妹，同時，阿依娜和她說了具體計劃。

  清影為求穩妥，便決定四天后再實行這個計劃，阿依娜答應了。

  有人照料凰影，阿依娜便在清影沐浴完畢之後，帶著她前去吃飯。

  “老師的仇也不用你們來報，我也就是怕自己堅持不到最後，才稍微透露給你一些，不告訴凰影妹妹了，我就借著你們的一點力量，悄悄地，你們出了力，便也算是親手為她報仇了吧。”

  阿依娜喝了不少酒，醉眼熏熏地靠在桌子上，一隻手還伸在空中，做出一副要拉住清影衣袖的樣子，抓不到便虛虛抓了兩把空氣將手收回。

  做完這一切，脫了外衫，十分自然地躺在了凰影的身側，她側了個身，面對凰影那邊，就這麽看著她到意識朦朧跌入夢中。

  此時已是凰影陷入昏睡的第三天中午。

  借著昏暗的燭火照映，清影隻覺得眼前人從所未有的脆弱，就像精美絕倫的瓷器，經不起半點磕碰，也是她沒有照顧好，害她受苦了。

  第二天醒來之時，凰影的手還死死地抓著她的手，清影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手抽出，心想這孩子哪來的一股怪力，昨晚的美人瓷器論已然被她忘記了。

  清影驀地心下一悸，就不舍得丟下她到一邊睡了。

  *
  清影不勝酒力，踉踉蹌蹌地走回凰影睡覺的那個房間，近鄉情怯，她輕手輕腳走到床邊，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有點退燒的跡象，就想著過旁邊的小榻上睡一覺，卻不想她一抬手，那手便被凰影無意識中捉住了。

  她忽而想起了一些往事，不屬於眼前這個清影的往事。

  於是她便拿起搭在架子上的毛巾，濕了水再擰乾，而後開始替凰影小心拭去額頭以及滑下兩邊臉頰側的汗水，再轉到頸部。

  “之後，你們想留下就留下，想去遠方看看，就好好地去遠方，最好可以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一輩子幸福地在一起，千萬別像我那樣，留下遺憾，在無數個午夜夢回裡，縈繞不散。”

  清影邊想邊穿衣下床，她得盡快收拾好自己，再來照顧這個病號。

  不知是在夢中看到了什麽，她的眉頭鎖得死緊，配上通紅的面色，濕了發梢的汗水，十分孤寂可憐的模樣。

  也許是了解了阿依娜的目的，清影對她放下心來，加上一點小酒助興，便逐漸打開了話閘子。

  阿依娜聞言大受震撼，問她從哪聽來的胡話，她就十分狡猾地說都是瞎編排的，不過歷史是由人創造的，前無古人不代表後無來者，最後又說自己困了要去睡覺，就把阿依娜留在那裡，腳下一抹油跑了，徒留阿依娜一人在那對月沉思。

  在清影跑到門口之際，阿依娜看其背影，眼裡忽然就滑下兩行淚來，她心道：“清影啊，這一次星象大改，你就不要再做相府大小姐，也不要做皇后娘娘了吧？”

  “呵呵，接下來的路，我也會自己走，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退怯，也不會後悔，這本來就是我該去面對的。”

  她和阿依娜說了很多現代的管理制度與方法，說了男女平等，說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婚姻制度，說了女兒國的故事，說了女子也可以讀書教人、為官為政造福蒼生，甚至坐上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帝之位。

  “我和凰影妹妹都已經不需要等你來救了。”

  阿依娜把完脈，平靜地對清影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時間比我設想的要長一點，不過凰影妹妹的身體沒什麽問題，恢復得很好，你去用小火煨個養胃清菜粥，說不定她很快就可以醒了。”

  *凰影發燒的時間，好得比阿依娜說的時間稍微長了那麽一點，是以清影很擔心地又讓人去把已經離開的阿依娜請來給她把脈。

  清影應了，轉身就讓人帶她去了廚房。

  在清影退出去之後，阿依娜又檢查了好幾遍凰影的脈相，真的確定這人已經醒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麽要裝睡騙清影。

  既然她不想讓清影知道，那麽就先打發走好了。

  此刻室內只有她與凰影了，於是阿依娜說：“沒人了，睜開眼睛和我解釋一下吧，凰影妹妹。”

  凰影倏忽開了眼，依舊是過去水光瀲灩的大眼睛，卻較之過往少了幾分澄澈，多了幾分陰鬱的暗沉。

  清影若是看到了，一定會覺得十分別扭。

  躺床上這人，與她所熟知的那個天真爛漫本性純良的哭包，實在是差得太多了。

  阿依娜卻心中微微一顫，她忍不住想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這個人，卻突然地中止在半空中。

  四目相對，凰影的面容好像成熟了不少。

  良久，她對阿依娜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陰鬱笑容，抓住她的手道：“阿依娜姐姐，我回來了，謝謝你。”

  阿依娜倏忽間淚流滿面。

  凰影用袖子無聲地替她擦幹了淚水，眼中流露出幾分柔軟。

  *
  待清影煮好了粥，端著它走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面。
    凰影慢慢收回手，衣袖上有著可疑的濕漬，阿依娜的眼眶紅通通的，兩個人彼此對視，都沒有說話。

  清影心裡莫名有點失落，自我找理由道：這或許就是小孩兒大病初愈醒來之後，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卻不是那種失落罷。

  凰影一看到站在門口有點怔愣的清影，先是眸子一亮，而後似是注意到了什麽，即刻縮回了手，並擺了個好學生的姿勢，委屈巴巴地看著門外的清影。

  那雙水靈靈的眼睛好似會說話一樣，對清影無聲地傳達著“快過來呀，你的小可愛要餓死了，等你來投喂才能好”的信息。

  清影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確定眼睛沒花，凰影的確在等她投喂，於是端著還很燙的青菜粥，慢步走到凰影床前放好。

  清影摸了摸她的腦袋，覺得沒那麽燙了，正要收回，卻在途中被凰影捉住了，這回可不是無意識了。

  那小孩兒抓著她的手，兩隻大眼睛裡亮晶晶的，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樣，一點波動也沒有，顯得專注極了。

  清影一時之間竟被她看得無法移開目光，直到阿依娜在旁邊清了清嗓子，她才得以回過神來。

  她覺得有點尷尬，連問凰影幾個問題道：“我給你做了粥，肚子餓不餓，有沒有胃口，要不要吃一點？”

  凰影就可勁兒點頭，然後繼續直視著她的眼睛，那目光溫和與期待並存，更為濃烈的是眷戀，就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她的模樣似的。

  清影被她看得心裡微燥，臉皮也燥，但還是盡量保持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給她拿過粥，舀了一杓，放到嘴邊輕輕地吹了幾遍，再送到凰影嘴邊。

  凰影一張嘴把粥吞下，估計連是什麽味道都不清楚，卻還在不知厭倦似的和清影保持著對視。

  那目光如炬，燙人得緊，她都快堅持不下去了，凰影往日裡有那麽粘她的嗎？總覺得有點害怕，難道這發個燒，還能把腦子燒壞了不成？
  清影堅持喂完了一碗粥，張嘴問她：“還要吃嗎？”

  凰影又是瘋狂點頭。

  這時，被遺忘在一邊當背景板的阿依娜開口了，她道：“凰影妹妹病剛好，不宜吃太飽，七分飽合適了。”

  凰影轉過頭不滿地看了眼阿依娜，清影卻是遵從醫囑的人，當即開始收拾碗和缽準備拿下去了。

  她動作極快，幾乎是逃命一般地跑出了門，凰影連她個衣角都抓不住，當即只能再瞪一眼阿依娜。

  阿依娜被她逗笑了，她道：“好了好了，這一世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吧，不要急，你看看你，都把人嚇跑了。”

  凰影沮喪地低下了頭，她道：“阿依娜姐姐，你看出來啦……”

  阿依娜笑道：“雖然有點意外，不過好歹也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總不至於如此眼瞎。”

  凰影：“那你覺得我有多大可能？”

  阿依娜：“不好說，顧卿言來過了，天會讓帝後在同一個地方卻錯過嗎？”

  凰影頓時蔫成了一朵枯花。

  阿依娜見她這樣，有些心生不忍，安慰她道：“我們都是逆天歸來的人了，一切也還未發生，有機會改變的，你別慌呀！”

  凰影道：“可是，我呆不久，這回是她燒糊塗了，我才得以暫時歸來的，阿清把她養得太嬌嫩了，真讓人嫉妒，阿依娜姐姐，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看著，雖然我也知道，她是另一種可能的我，但有時候，我真的好想殺了她取而代之，可惜不行，她死了我也得死。”

  一張可愛的臉，卻在說著淬毒的話語。

  阿依娜道：“我希望你別走這條路，不然誰也說不準，你將來會缺些什麽。”

  凰影：“所以才想趁現在多看兩眼阿清啊，你又不給。”

  阿依娜攤手聳肩：“這還怪我咯！”

  凰影幽怨地看著她。

  阿依娜輕咳一聲，掩飾道：“我這不是看她怪可憐的，一時沒忍住放她走了嘛……而且，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她在的話，多少有些不方便。”

  凰影道：“有什麽不方便的，阿清就是阿清。”

  阿依娜道：“我不知道你付出了什麽代價換她回來，不過你不覺得她和前世不太一樣了嗎？所作所為還有本事，都很不一樣。而且我敢肯定，她不是和我們一樣帶著記憶回來的鬼，不然早當初就該跟顧卿言走了。”

  凰影沉默良久，才道：“阿依娜姐姐，這是第二次了，我不想聽你說這個人，你還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呢？”

  阿依娜道：“好，不提他，我就問你一句，你要親自報仇嗎？當是彌補前世的遺憾。”

  凰影道：“怕是不行，這次我是趁著比她先醒過來，才掌控了這具軀殼，她也快醒了，趕不及，而且上輩子阿清替我把仇報了，也沒什麽好遺憾的。倒是這家夥，哼，她以後要經歷的事情多了去了，就讓她再樂呵一會兒吧。”

  阿依娜：“好吧，那我沒什麽事情了。”

  凰影：“沒什麽事情趕緊走人，我好像聽到阿清的腳步聲了。”

  阿依娜：“……”交友不慎。

  她以前怎麽就沒發現，這人居然那麽狗呢？！

  阿依娜無話可說，隻好替見色忘友的某人掖好被角，一甩衣袖出門去了。

  甫一出門，就遇到了剛剛回來的清影，阿依娜高深莫測地側過頭看她一眼，轉身雙手背在身後走人了，攪得清影滿腦子問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