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悸動
  宴將過完，她們又聽阿依娜和二長老說，他們還一起準備了個篝火晚會，想給凰影慶生宴增添幾分熱鬧色彩。

  清影想想也是，畢竟是成年禮，不能太寒酸湊合過。

  於是，酒過三巡，賓主盡歡之後，一大群人便又結著伴兒，一道走到了篝火晚會舉辦現場。

  野外滿天繁星，風兒呼呼地吹著，大家一起牽著手兒圍著篝火邊取暖邊唱著歌兒翩然起舞，當真是好不熱鬧。

  就這樣一直鬧到了接近酉時，天兒更涼了，水氣彌漫於空中，浸濕了衣袖，一群快樂的人才戀戀不舍地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清影和凰影臨著晚風向二長老和阿依娜等人道別之後，便攏著披風打著燈籠拉著彼此的手走回家了。

  甫一入門，下人們便到二人跟前，替她們取下了夜露浸透的外衣，而後將她們領去沐浴。

  清影泡在凰影給她特別調製的藥湯裡，不願動彈——她忽然想起自己剛決定練槍之時，這具身體缺乏鍛煉，經常會拉傷筋骨，落下一身的痛，凰影發現後便給她配了藥浴，一方面溫養經脈，一方面洗去疲勞，後來就成了習慣了，甚至她的身上慣常會帶有一些她本人不知道的淡淡藥香味，當然一開始是藥味重，後來凰影慢慢改了些藥方，使其逐漸趨於自己喜好的氣息。

  但耐不住再熱的水也會有冷的一刻，待她昏昏欲睡之時，朦朦朧朧聽到了有人在澡堂門外喊她的名字，聽聲音是凰影，在問她洗好了沒有。

  於是清影醒了，她下意識撲騰一下想站起來，卻發現身子挨泡軟了，一點力氣都沒有，便對使勁兒對門外喊道：“是凰兒啊，我不小心貪了點暖，泡久了點，你可以進來替我拿個衣服嘛？”

  酒是最好的打開話閘子的方法，清影往日深深藏在心裡，連她自己都不一定清楚的想法，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一跟她全身心信任的人吐露出來。

  很快，她便聽到了一陣踩在木質的梯子上的腳步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跟踩在她心裡一樣，或者說同步了她的心律。

  清影努力地抓著木桶邊緣想站起來，然後試探著伸出一隻手去夠那澡巾，可惜手一伸出去，腿腳便不聽使喚軟倒回浴桶裡，發出撲通的落水聲，將凰影嚇了一跳，以為她又要像大半年前一樣溺水。

  凰影聞言，差點將抱著的衣服丟到了地上，她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自己方才開始便不太對勁的心跳，努力保持與往常一般無二的語氣道：“好的，阿清等我一下。”

  清影比較喜歡這個稱呼，畢竟就算她的靈魂已經不算年輕了，她也不喜歡自己和凰影之間的代溝太大，而且平日裡誰不喜歡自己被叫年輕呢？

  清影無奈地坐在浴桶裡，頹然道：“不行，我沒什麽力氣，就不該貪這點安逸泡太久了，現在有點起不來，欸，都是我自己作的，下次不會了，就麻煩凰兒幫我一次吧。”

  腳步聲停了，清影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水汽，只見沐浴後的凰影兩縷碎發濕答答地貼著暈粉的嬌俏臉龐。

  她豎起耳朵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門外之人的回答，以為她是嫌尷尬，剛想出言道不必了，便見凰影推開門掀了簾子摸摸索索地走了進來。

  清影嗯了聲，便閉上眼睛攤在浴桶裡不再動彈。

  在現代，她怕孤獨，但大家思維模式什麽的，大都是共通的，她能在那種情況下享受孤獨。

  清影聞言笑了一下：“長大？什麽長大，也就是以後嫁人了，生娃了，在我心裡也永遠是那個十二三歲的小屁孩，而且離你真正長大，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過呢……”

  但來到這裡以後，清影就徹底孤獨了，她的想法被壓抑在心裡不能說出，說出就會有被燒死的風險，這裡很少有人能了解她，或者是試圖去了解她。

  凰影的眼裡暈著一圈朦朧水汽，朱唇輕啟道：“阿清還是把眼睛閉上吧，一切都交給我去辦，不然你這麽看著我，我手抖，怕是做不好了。”

  其實凰影也跟她相差不多，喊什麽隨心所欲的，全看心情，正常情況下就是喊她阿清，偶爾撒嬌會喊姐姐……

  其實她對凰影的稱呼不固定，全看心情決定，心情好或者要哄人的時候，就喊凰兒或凰兒妹妹，一般就是喊凰影，生氣喊全名。

  清影比了個十和八，又看了她稚嫩的臉蛋一眼道：“按我們那裡的規矩，你要到十八歲才算是剛剛成年，可以和喜歡的人一起談戀愛了；等到二十二歲啊，你就能嫁人了，不過不嫁也不要緊，三十歲都母胎單身的也大有人在……”

  像是怕她不信一樣，凰影再度信誓旦旦地說：“放心好了，我能行的，我已經長大了，你不用那麽擔心我。”

  凰影忽然靠近她說：“阿清你喝多了，你醉了。”

  清影擺擺手，強烈表示自己沒醉，同時一直重複說著些意思相差不大的話：“就算你不長大也沒關系，在我有生之年，我拚盡全力會保護好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的，所以，你不要長大得那麽快，好不好？就算你非要長大，非要去找喜歡的人過一輩子，也千萬不要忘了我，若是你還能偶爾回到這裡來，看看我這個孤寡老人就是再好不過了。”

  凰影心裡道我不想嫁人，也不想生娃，我隻想讓阿清你永遠陪著我，不要離開我，嘴上卻是虛心請教她說：“那阿清你說，我到多少歲時，才算是真的長大了呢？”

  她低著頭不敢到處亂瞟，隻按著記憶走到了放著衣物的地方，將那最新剪裁出的蔥翠青衣輕輕抱住，再走到浴桶梯下，將衣服舉到頭頂，細弱蚊蠅地出聲道：“阿清，拿到了，你擦完身子自己去夠衣裳穿吧。”

  了解她的孤獨，她的想法，包容她的一切，清影對這個時代的一切不抱希望，她在這裡的人生規劃，嚴格來說就沒有嫁人生子這一回事。

  她不覺得自己會得到幸福，畢竟從前她所在的那個社會那麽包容，她也沒有在那裡找到自己的幸福，反而染上了那裡的一切毛病。

  如若要她犧牲一段時間，她可以忍耐將就，因為她知道自己還有希望；如果把這個期限壓延長至一輩子，那麽她就是死去也不願將就的。

  她在害怕這個時代，怕這裡把她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了，所以她在第一時間拿起了保護自己的武器，走上了注定孤獨且無人理解的強者之路。

  她或許不算太聰明，但她的拳頭一定要硬，她的槍法一定要當世第一，她可以什麽也不要，但不能什麽也沒有。

  人是依托著執念存在的，放不下故鄉的老狗出去闖蕩是執念，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也是執念，甚至她生長成為一株青藤，單方面地寄生在凰影身邊，想看著她長大，想保護她不受到任何傷害等等，都是執念。

  在這裡，她因凰影而依舊活著。

  凰影給她的每一個答案或選擇，對她來說都是人生道路上的分路口，對她以後的人生走向至關重要。
    在清影近乎希翼的目光下，凰影點了點頭，而後吐氣般開口道：“不好。”

  清影的希翼就這麽滅了，果然大多數人都是向往感情的生物，就算是她自己，不也一直以“隨緣”“還不是時候”等等借口，等待著一個近乎渺茫的結果嗎？
  她對這個答案倒也不是很泄氣，鬱悶一會兒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她忽然不想要凰影幫她了，她頑固地在浴桶裡掙扎著，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可這老天爺就像是非要和她作對一樣，她一次又一次地滑了下去。這讓凰影十分為難，當下也顧不得自己心中不知該不該開口的話了，她怕自己的想法嚇著對方，她怕對方嫌棄她。

  凰影被她忽然這樣那樣的任性嚇了個半死，顧不得害羞，她費力將清影從浴桶裡撈了起來，無數次念叨完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以後，她終於替對方擦好了身體，結果清影不知怎麽一回事，嘟囔一聲又要鬧，很快就把自己給弄濕了。

  凰影疲憊又興奮攙扶她起來，小大人一樣頗為嚴厲地問道：“阿清，你到底還要不要我幫你穿好衣服了？”

  清影清醒了一點，看到她紅豔豔的耳朵尖，隻當是這孩子臉皮薄，氣紅了臉，便心虛地應了聲要。

  她還能記得一點前面說過的話，可正因如此，清影恨不得在這裡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像什麽“保護”、什麽“不要長大”啊，簡直羞恥到她想原地爆炸，只能心累地閉上眼睛，理清楚頭腦裡的思緒。

  閉上眼後，清影又後悔了，六感缺一，其余五感更加敏銳起來。

  她可以很清楚地聽到面前人咚咚咚的心跳聲和偶爾不穩出岔的呼吸聲，聞到對方沐浴後清新乾爽的氣味。

  她好不容易避免了忽然興起的變態地想多吸幾口行為，又被對方微微顫唞的手攪得渾身發麻、心口癢癢……

  這簡直是給自己挖坑，清影這般想著，作鹹魚狀任她擺弄自己，隻願這種折磨快點過去。

  可惜對方大抵也是第一次侍候人做這種事，拿著澡巾給她擦乾水跡的動作又輕又慢，鬧得她好幾次不住顫栗，實在是癢得要命啊！！！
  清影的心簡直都要嗚嗚嗚地哭了，特別真情實感。

  她下次再也不在喝酒後貪這點熱水了，太難受了，這具身體的酒量簡直就是渣渣菜雞，任何時候都不過縱酒過度。

  好不容易熬到凰影給她穿好裡衣，系好腰間的帶子，等到凰影說好了時，清影睜開眼，看到的是凰影落荒而逃的背影！

  喂，少女你跑什麽跑，她有那麽可怕的嗎？！

  清影張了張嘴，讓她的行為逗笑了，她撇開最後一絲不適之感，想道：“我還想和你說說等下來書房，還有精心備好的禮物給你呢！”

  不過這孩子跑是跑了，卻給她準備了個小板凳坐著，她歇出力氣後，便出了澡堂，隨手招來個下人問了凰影的去處，很快來到了一間凰影很久沒住過的房間。

  往日裡，這孩子一直和她擠一間房睡，寒來暑往，都跟隻八爪魚似的纏著她，怎麽扒都扒不下來。

  清影心疼她這副很是缺乏安全感的樣子，便是身上再熱也沒舍得把她扒拉下來，頂多受不了時起來用涼水洗個澡。

  像她這種鍛煉程度，什麽時候洗冷水澡都問題不大，更何況她還日常泡著凰影為她準備的昂貴藥浴，敗家得要命，她心裡過意不去，為凰影做這點小事，還是在她可承受范圍之內的

  清影站在房門口，想到她現在這樣子是真的準備長大了，想自己獨自睡一間房了嗎？

  想到這，她心中居然一種淡淡的惆悵，清影將之歸納為“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複雜心情。

  同時她心裡又很是稀奇，想確定對方是真的不再需要她了嗎？於是她三兩步走上前去敲了下門，心裡百味雜陳了個遍，語氣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地道：“凰兒你是已經睡下了嗎？”

  裡邊傳來悶悶的一聲：“沒有……”大約是將臉埋在了被子裡。

  “那你可以來一下書房嗎？我這兒還有一份禮物要給你，之前給你的禮物，是你送我手鐲的回禮，放書房裡的，才是真的生辰禮。”清影道。

  不小心鬧了這一出尷尬，她也沒什麽準備驚喜的心了，大概凰影也同樣沒有心情接受這份驚喜。

  凰影借著窗外的月光，盯著手中的簪子看了很久，清影終於裡面傳來一聲恢復活力的好，以及跌跌撞撞穿鞋下床走路，又不小心撞什麽東西的聲音。

  清影聽得心裡一緊，忙問道：“凰兒你沒事吧？我好像聽到你撞到了什麽東西，好大的聲音。”

  房裡凰影摸著腦門，她從沒住過這翻新的屋，不熟悉地方，剛黑燈瞎火的，就在想點燈時找錯地方撞著了自己的衣櫃，大概是知道她不住，下人沒準備東西放著，空的，撞的不重，聲音卻大。她回清影道：“沒事，是修繕好後沒住過這屋子，不太熟悉東西擺放的地方，碰到了一點點，大概是個沒放東西的衣櫃，問題不大，我沒關系的。”

  聽聽這處處為人著想的聲音，簡直體貼得令人心疼！

  清影揪著胸口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她還是有點擔心，當下道：“不熟悉便先不住了，我那床大，也不是容不下你個小小人兒。”

  凰影聽到前面還是很高興的，她先前很小心了，卻還是聽了些不想聽的，看了些不該看的，聲音和畫面一起攪和在她腦子裡，扎了根似的，她隻覺得沒臉見阿清了。

  一時腦熱，便來到這個自己沒用過的屋子躺著，她蒙著頭想靠睡覺趕走腦子裡的東西，沒想到阿清還是過來找她了。

  一聽到她的聲音，凰影隻覺得自己是魔怔了才想以後自己一個人睡，簡直是腸子都悔青了，好在悔恨之下也只是撞了下櫃子，沒有不管不顧地摔東西泄憤，阿清沒多想什麽，她在阿清心裡的好孩子形象包住了。

  但阿清最後一句話有點刺激她了，她今晚成人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就阿清總把她當小孩子，以為她什麽都不懂，當下自以為怒衝衝地對門外的人道：“我一點都不小，我今晚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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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