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各朝都極為重視人才選拔, 因此科考方一結束,聖上便差人來請薑簷入宮。
薑簷顧不上吃飯,便匆匆離開了東宮。
臨走時囑咐金福瑞好好照顧衛寂,等他用過飯就將他送回去。
衛寂沐浴完畢, 聽聞薑簷被皇上叫進皇宮, 不由愣了一下。
金福瑞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 笑道:“小衛大人放心, 聖上這個時辰叫殿下入宮,必定給殿下備了膳食。而且有皇后娘娘在, 怎麽可能會餓到殿下?”
衛寂露出窘相, 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尖。
金福瑞沒再打趣衛寂,讓人將膳食端了進來, 他在一旁看著衛寂用了飯。
菜式大多都是清淡的, 一碟竹筍,一碟雪花菜, 還有一條黃花魚。
在金福瑞的‘監督’下,衛寂喝了一碗南瓜粥, 吃了半塊花卷,快把那碟分量不少的竹筍吃完了。
吃飽之後, 金福瑞給衛寂上了茶水,讓他下下食兒才用馬車將他送回客棧。
聖上肯定是認真想過這件事,否則不會出商、農這樣的策論。
抽到《資治典》的那位儒生大吐苦水,因為他押的題目是賦稅,誰知這麽倒霉答的是這樣一個偏僻的題。
為此兩派人爭執不休,各說各有理。
若有一日粟米一鬥要十七文錢,商戶看到賺頭必定會雇人拾起農耕,不會真的遍地荒田。
除衛寂拿到的水利外,還有賦稅、商與農、以及前朝變法的利弊,最後一個問的是《資治典》。
衛寂愛看經史一類的書,家中收藏了好多版《資治典》,他有心聽聽題目問的是什麽。
聽有人提到《資治典》衛寂腳步放慢,耳朵支了起來。
以前放榜要在四月中旬,後來當今聖上登基, 便將時間往前提了提, 要主考官們在十二天內批閱完考卷, 然後選出最優的十份呈送到宮中。
衛寂側耳聽了一會兒,他私心覺得應當發展商業,以商帶農。
這時有人提出,“重商之下,農業勢必凋零。農耕勞作之苦,各位怕是不清楚,若是有一日,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辛苦農作,不及從商賺取的銀錢多,誰還會從農?”
到時皇上從這十份中選出前三, 即狀元、探花、榜眼。
但大多數人對這題不感興趣,一直在討論賦稅與商、農。
前三場經綸、墨義、詩賦考得都差不多,時政策論卻大有不同,今年一共出了五道題目。
說到激動出,他起身放聲道:“國家是否安泰,看的便是百姓能否溫飽,百姓填不飽肚子,何來盛世一說?”
此話乍一聽言之有物,甚是駭人聽聞,細想就會覺得沒有道理,因為農也是商的一部分。
“如今一鬥米七文錢,前朝重農時卻只要五文錢。再往後百姓棄田從商,糧食減少,到時一鬥米鬧不好就要十七文錢。”
放榜日子提前後,不少儒生便會在京中逗留半月, 等著發皇榜。
因此客棧還聚集了許多考生,梳洗過後大家的精氣神兒好了許多,不見先前的頹廢。
衛寂在心裡搖搖頭,不太同意這個看法。
有人支持重商抑農,有些則覺得商人狡獪,該多加賦稅,重農輕商。
衛寂回到客棧,從堂中穿過時便聽他們圍在一起對答案。
衛寂聽了一會兒,見沒人再說《資治典》,他便拾步上了樓。
拿出鑰匙解門鎖時,余光瞥見陸子鳴那間上房,門上掛著鎏金銅鎖,人似乎還沒回來,樓下也沒見陸子鳴的蹤影。
衛寂以為他是尋美食去了,沒做多想打開自己的門鎖,走了進去。
考完之後衛寂一身輕松,晚上睡覺時一夜無夢,睡到了天光大亮。
衛寂醒來簡單收拾了一下,吃過東宮送來的早飯,他準備出去轉轉,看有沒有正在處置的宅子。
衛寂從來沒買過宅院,不知京中屋宅的行情如何,更不知哪裡有賣的,想著要不要找人問問。
剛從屋中走出來,迎面對上歸來的陸子鳴。
他似是一夜未歸,所住的屋子還上著鎖,一臉灰溜溜的,衣衫不甚整潔,像是從什麽地方逃回來的。
看到要出門的衛寂,陸子鳴臉上才掛起了笑,“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好不容易考完,不睡個懶覺?”
衛寂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並沒有問陸子鳴昨夜去了哪裡,只是道:“想出去逛逛。”
陸子鳴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皮,爽朗一笑,“正好我也沒有吃飯,走,我請你去吃醉仙樓的小籠包。”
衛寂婉拒,“我食過了。”
陸子鳴錯愕不已,怎舌道:“若論勤奮,你說第二,怕是沒人敢當這第一。”
衛寂看著他,猶豫片刻問,“你知道購買宅院去什麽地方麽?”
陸子鳴走南闖北,自詡沒什麽事是他這個百事通不知道的。
陸子鳴:“你要買宅院?”
衛寂:“有這個打算。”
陸子鳴倒是很熱絡,“等我吃飽飯,我帶你去牙行。你這個少爺模樣,一人去了那地方怕不是得被人坑慘。”
衛寂不想麻煩他,“不必了,我只是去隨便看看。”
“正好我也沒事,一塊去。”陸子鳴拽上衛寂,“走走,先陪我去吃早飯。”
陸子鳴不是京中人士,卻對京中的一應事物了若指掌,帶著衛寂去了牙行。
衛寂手頭雖有些私房錢,但日後他便要一個人養活自己,因此就想要找一處乾淨的小宅院,宅子太大他怕自己養不起。
牙行的人一連帶他們去看了兩處宅子,衛寂不是很懂這些,倒是陸子鳴見解頗多。
“這處朝向不好,春秋兩季的時候,屋內肯定返潮。”
“這巷子又偏,住的人又雜,而且住在巷尾晚上不安全,回來的時候容易發生劫財物一事,不好不好。”
陸子鳴也是世家弟子,逼仄的小院子他看也看不上,一通說下來牙行的人臉色都不好了。
走了一天路,衛寂這個文弱的白面書生累個夠嗆,不曾想買個宅院竟這樣麻煩。
陸子鳴喝著茶水,慢悠悠道:“房子的事不能著急,日後你要是留在京中,這房子可是要住一輩子的,將來娶妻生子也會在此處,自然要好好挑一挑。”
衛寂的腿都酸了,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腦袋。
這若是讓薑簷看見了,必定又要說他疏於鍛煉了。
薑簷此刻還留在宮中,下午的時候已經送來一些考卷來宮中給皇上過目。
往年不會要的那樣急,這次是為了教導太子,想薑簷多看看天下的儒生對水利、賦稅、商、農,以及前朝變法的看法。
薑簷看了幾卷便頭昏腦漲,可恨的是他父皇一會兒還要他看完說自己的見解。
或許能看到衛寂的考卷,抱著這個心思,薑簷總算打起了一些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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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實在太累了,衛寂吃過晚飯便睡了。
半夜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買下陸子鳴說朝向不好的那處宅子。
夢中的他已經在朝為官,身上穿著藍色的官服,頭戴紗帽,正在院中曬受了潮,快要發霉的書。
書冊中還有幾本是難尋的孤本,看著快要暈開的墨跡,衛寂心中焦急不已。
正在這時,穿著紅袍的薑簷走了出來,一雙星眸幾乎要冒出火光。
他懷裡抱著一個藍布,衝著衛寂吼,“你還有心思管你那些破書,孩子都要餓死了。”
衛寂心中一驚,慌忙走過去,撩開疊成三角的藍布——
裡面竟是昭文小郡主那隻白貓。
衛寂一個激靈嚇醒了,惶然地左右環顧了一番,發現不是在那處小宅子,他擦了擦額上的細汗。
隔日一早陸子鳴又來找他看宅子,衛寂心生排斥,不怎麽願意去。
陸子鳴還以為他是因為昨日牙行的態度,勸道:“天下牙行千千萬萬,他那裡不行,不代表其他牙行也不行。走,今日再去轉轉,我便不信了,京城這麽大還會找不到稱心的好宅子?”
衛寂被陸子鳴拉著又去了一家牙行。
陸子鳴進去便說明此番來意,以及他們要找的宅子,“宅子不要太大,一進三間房那種便可。”
一旁的衛寂忽地插了一句嘴,“也可以再大一些,朝向要好。”
陸子鳴拿拳輕錘了一下衛寂的肩,朗聲而笑,“你終於想通了,房子就是要大才通透敞亮。”
衛寂想了想自己的銀子,小聲說,“也不要太大。”
一旁的牙子笑了,“明白兩位公子的意思了,正巧我們這裡有一處宅院,不大不小,朝向跟地段都沒得說,我帶您二位去看看。”
在大庸只有貴族跟官府的人可以當街行馬,牙行用騾子車帶他倆去了那處宅子。
地段如他所說,的確很好,再行兩條街便是熱鬧的大門前街。
巷子寬闊又乾淨,朱紅的漆門,門兩旁立著小石獅。
看到門前那棵金桂,陸子鳴滿意地點頭,“門前栽樹,絕對富,這地方不錯。”
正在開門鎖的牙子聞言,回身附和道:“公子果然見多識廣。”
門扉打開,衛寂首先看見的便是一堵影壁,牆上雕刻著祥禽瑞獸,兩旁還題著字。
繞過影壁,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布設得很有田園之風。
西面是葡萄架,旁邊放著錯落有致的木板,上置著盆栽、花植,兩把搖椅在春風中微微搖晃。
另一側是個小荷葉池,幾尾遊魚在初放的荷花下靈活地擺動。
牙子說,“宅子主人著急出手,一應東西都不帶走,您若是喜歡都留下,不喜歡便重裝。”陸子鳴走過去敲了敲銅製的荷葉缸,“這可是好東西,原主人倒是也舍得。”
牙子:“他們要搬到外地,舍不得這些東西也搬不走。您看這屋宅合適不合適,若合適還是要盡早定下來。”
陸子鳴跟衛寂對視一眼。
這地方豈止合適,簡直太合適了,若衛寂不要,陸子鳴都想買下來,當做在京城的落腳點。
他倆沒著急回答,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越看越滿意,原主人的品味沒得說。
宅院雖小,但布設得卻極為精妙,朝向也很好,宵禁的時候禁衛軍巡邏也能繞到這裡,治安自然沒得說。
衛寂也很滿意,即便超出他心中預算,他也想要買下這地方,開口問牙子多少銀錢。
牙子說了一個數。
的確超出衛寂原定的價錢,但這宅子很值,就連陸子鳴也覺得他撿了大漏,原本還想砍一砍價,現下倒是不好意思張口了。
因為價錢非常公道,陸子鳴怕事出有因,尋了一個借口出去,與附近街邊的人打聽這地方有沒有發生過命案什麽的。
確定真的沒有問題,他才讓衛寂交了定錢。
隔日衛寂回莊子上取了自己的銀票,然後與牙子去官府簽了買賣契約。
官府將地契原本的名字改為衛寂,還登記了買賣的日期,牙行的商名,之後在地契上落下官府印章,這處宅子便成了衛寂的產業。
拿著地契從官府出來那刻,衛寂莫名生出一種歸屬感,落在身上的日頭都豔了許多,似乎照進他心底裡,讓他整個人都暖烘烘的。
他有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