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薑簷像一頭受了重傷的凶獸, 氣息不穩,雙目透著一抹猩紅,但身上的威勢不減。
他灼熱而緊迫地死死盯著衛寂,仿佛只要衛寂輕舉妄動就會掀被而起。
衛寂被這樣的目光摁在原地, 半晌才輕聲說, “臣不走, 只是想去殿外。”
薑簷壓下凌厲的長眉, 聲音帶著濃鬱的不滿,“這裡盛不下你麽, 非得要去外面待著?”
知道薑簷現在燒得難受, 衛寂想他能好好睡一覺,便沒逆著他的心意, 拾步默默走了回去。
薑簷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下來, 他給衛寂讓出一塊地方,然後重新躺到了床榻上, 但眼睛一直緊緊盯著衛寂的一舉一動。
衛寂麻著頭皮,磨蹭著坐了過去。
聞著他身上令人舒適的氣味, 薑簷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睛。
大概是因為發著高燒,即便是睡著了, 薑簷的呼吸也沒有平穩,喘熄聲很重。
他的心泛起一股難言的癢意,癡迷地看著衛寂。
衛寂亦是呆呆的,“殿下,您醒了?”
膳房給衛寂備了飯,衛寂吃飯時,薑簷沐浴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薑簷此刻燒得沒那麽厲害,多少有些食欲,就著一碗素粥,將那塊餅全都吃了。
這話說得衛寂有些臊,哪裡是他讓他枕過來的,明明是薑簷自己睡著後一直挨著他拱拱蹭蹭。
這樣了好半天,薑湛的腦袋直接躺了過來。
薑簷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舒服,忙問,“怎麽了?”
薑簷突然問,“什麽時辰了?”
衛寂手中拿著一冊泛黃的舊書,那雙形容精致的丹鳳眼低垂著,長睫斂下,眼尾那道淺淺的褶皺像彎月的勾,尖尖翹翹地勾過薑簷心尖。
衛寂小聲說,“但一會兒還要燒。”
衛寂吃相很好,與他跟人的感覺一樣不緊不慢,細細嚼著嘴裡的東西,唇被熱湯蒸得有些紅潤。
雨露期就是會反覆不停地高燒,而且清心湯不但能退燒,還能固本培元。
滿臉緋紅的少年忽然鼻翼動了一下, 在衛寂要抽回手的時候,他仰起臉, 鼻尖蹭過衛寂的手腕。
衛寂如被火鉗碰到似的,慌忙收回自己的手。
薑簷不好反駁他,癱著臉說,“那把藥端過來。”
薑簷閉著眼,似乎嗅著什麽氣味尋了過來,他將發燙的臉貼在衛寂微涼的衣料上。
金福瑞離開寢殿後,衛寂試圖從床榻上站起來,但雙腿早被薑簷枕麻了,剛一動便如千萬根銀針扎。
兩人的視線交匯那刻,薑簷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躺在衛寂膝上,意識到這點後,他的耳尖不由動了動。
雖然出了一些熱汗,但卻沒有以前那股黏膩的難受感,反而像是泡在湯泉那般舒服,鼻腔縈繞著一股馨香好聞的味道。
衛寂低著頭,不好意思地推開薑簷的手,“臣真的沒事,起來走一走就能好。”
聽到殿內傳來說話的聲音,守在外殿的金福瑞走進來,“殿下醒了?要喝藥麽?”
他喝完之後,衛寂忙遞過來一塊酥餅給他。
可能是覺得舒服,薑簷埋在衛寂的衣擺裡拱了拱,眉間的褶皺漸漸平複,呼吸也沒那麽重了。
薑簷修長的手摁在衛寂腿上,“你到底讓我枕了你多久?”
看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薑簷張了張嘴,最後到底什麽也沒有做。
薑簷坐起身,不滿地看金福瑞,“都已經不燒了,還喝什麽藥?”
察覺到不對勁,衛寂的視線從書中拔.出,見薑簷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
衛寂剛一挪動,薑簷就開始皺眉,他隻得僵著身體任由對方在他腰間蹭來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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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來時薑簷身子已經沒那麽燙了。
衛寂聽得心裡十分擔心,想著要不要趁他睡得迷糊時, 哄著他把藥喝下去。
衛寂低聲說,“沒事,就是……腿有些麻。”
金福瑞眉開眼笑,“奴才這就去。”
衛寂老實答道:“約莫一個多時辰。”
見他枕著自己舒服,衛寂隻好給他枕。
見金福瑞進來了,衛寂面色一慌,忙推了推膝上的薑簷。
他這一天都沒好好吃飯,也就這頓吃得多了一些。
薑簷還以為自己身處夢境,舒展了一下`身子,眼睛慢慢睜開。
等金福瑞端過來湯藥,薑簷擰著眉一口灌了下去。
他仰面躺著,正上方居然是衛寂。
總這樣燒下去, 萬一燒出其他毛病可怎麽好?
看著睡得並不安穩的薑簷, 衛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
外面的天漸漸黑了下來,寢殿之內點了燈,薑簷躺在床上眉與眼蒙了一層淡淡的橘光,他一直拿眼偷偷看旁邊用飯的衛寂。
薑簷眼神飄忽地看著衛寂,忸怩地問,“我睡了多長時間?”
金福瑞看了旁邊的沙鍾,“回殿下,已經酉時四刻。”
今日開飯晚,因為中午衛寂吃得晚,薑簷用晚飯時他還不餓,因此就沒吃。
“都這麽晚了。”薑簷鼓囊了一句,說話間朝衛寂那邊看了一眼。
衛寂也覺得天色有些晚,忙吃快了幾分。
一旁的金福瑞心領神會,開口附和,“是晚了,而且外面還起了風,看樣子怕是要下雨。春季雨水多,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下起來。”
薑簷揪著一旁的蘇穗,“那到底是下,還是不下?”
金福瑞做苦狀,“奴才也不知道,就怕下起來路上濕滑,馬車不好走。”
說著去看衛寂,“小衛大人要不今晚就別走了。”
聽他們在聊下雨,沒想到話題會轉到自己身上,衛寂一愣。
看看一臉體貼模樣的金福瑞,又看了看低頭抓著蘇穗玩,不肯看他的薑簷,衛寂捏緊手中的筷子,喃喃道:“虞姑姑一人在家,不好。”
雖說夜間會有侍衛巡城,但也不好讓她一人留在家中。
衛寂膽子小,夜裡不敢獨自一人在宅子裡睡,以己度人,他擔心虞姑姑也會害怕。
衛寂低下頭,極小聲地低下頭說,“還是要回去的。”
金福瑞是了解衛寂性子的,他的態度從來不在聲音大小中體現,像這樣細如蚊呐並非代表他不堅決,他能在這個時候說出口,已經說明他的態度。
因此金福瑞也沒再勸,又怕薑簷心中難受,忙問,“那小衛大人明日來麽?”
聽到這話,一直垂眸不言的薑簷眼睫動了一下。
衛寂輕輕地點了一下頭,“來的。”
金福瑞笑道:“那奴才明日一早便去接您。”
衛寂簡短地‘嗯’了一聲。
用過飯,衛寂並沒有立刻走,與薑簷又待了兩刻鍾,眼看真的快要下雨他隻得離開。
薑簷什麽都沒有說,靜靜地目送衛寂離去。
直到聞不到衛寂身上的氣息,薑簷才病懨懨地躺回到床上,裹著被子望向頭頂的幔帳。
不知過了多久,將衛寂送出東宮的金福瑞回來了,“殿下,這是小衛大人方才要奴才交給您的。”
薑簷猛地睜開眼,是一支開得正盛的桃花。
金福瑞見他面上的苦悶一掃而空,唇角微微彎起,心下松了一口氣。
果然小衛大人很有辦法,不過他就算從路邊隨便撿一塊石頭送給殿下,殿下怕是都能被他哄高興。
“奴才沒讀過什麽書,只聽過一句詩,什麽‘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不知這裡面的桃是小衛大人送給殿下這個桃花的桃麽?”
薑簷的嘴角弧度變大,“你說的那個出嫁的詩經,孤怎麽知道他送這支桃花是不是這個意思?”
金福瑞笑道:“小衛大人學識這樣厲害,自然知道這首詩經什麽意思。”
薑簷低下頭,那雙耳朵在燈下映得鮮紅,半晌才開口說,“他這是邀請孤去賞桃。”
金福瑞裝作恍然的模樣,“原來如此。”
他其實心裡明白是薑簷邀衛寂去賞桃花,前段時間薑簷便跟他打聽過京中有沒有好看的桃花園,看意思是想等衛寂科考後一起去看。
把薑簷哄高興後,等金福瑞再端來清心湯,他也沒說什麽仰頭喝了。
喝完湯藥後,薑簷便趴在床榻上擺弄那支桃花,一會兒摸一摸花蕊,一會兒湊近聞一聞,似乎那上面還殘留著衛寂的氣味。
實際除了桃花的香氣並無其他味道,但薑簷愛屋及烏,總覺得上面是有的。
看他這副模樣,金福瑞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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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不等衛寂吃早飯,東宮的馬車便來了。
前來接衛寂的小太監說,金福瑞讓人備著衛寂的飯,等他過去跟薑簷一塊吃。
每到雨露期薑簷的食欲便不怎麽好,有衛寂作陪他多少還會用一些。
衛寂跟虞姑姑說了一聲,便坐上了前去東宮的馬車。
薑簷剛燒過了一遭,精神不算太好,未束的長發散在枕邊,薄唇有幾分乾澀。
床旁放著一個素雅的長頸瓷瓶,裡面插著一支桃花。
衛寂來到院中時,薑簷正望著那支桃花發呆,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一個激靈地抬起頭。
殿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一道修俊的身影走進來。
薑簷趕緊躺好,隨手翻出昨日衛寂看過那本舊書,拿在手裡佯裝看書。
進來後看到用功的薑簷,衛寂一愣。
平時日薑簷有多不愛看書,他是知道的,怎麽雨露期反而開始好學了?
薑簷像是剛發現衛寂,“你來了?”
他的嗓音很啞,一向康健紅潤的唇也起了皮,衛寂道:“殿下要喝水麽?”
薑簷放下書看了他一眼,然後小媳婦似的點點頭。
衛寂走過去給薑簷倒了一杯溫水,走過去才注意到那支被插在瓶中的桃花。
察覺到他在看花,薑簷輕咳了一聲,道:“既然你想看桃花,那等我好了,陪你去就是了。”
薑簷說話永遠都是這樣,衛寂沒在他生病的時候反駁,含混地應了一聲。
薑簷飲了兩口茶,余光落在衛寂身上,“吃飯了麽?”
衛寂搖搖頭,“還沒有。”
薑簷眼睛閃了閃,“你也不必這樣著急來見我,飯還是要吃的。我就待在東宮,你晚來幾刻鍾不過是少見我一會兒,這又不是什麽大事。”
衛寂:……
薑簷有好一段時間不說這樣‘古怪’的話了,今日不知怎麽又故態複萌了。
衛寂不知怎麽回這話,磕巴道:“臣,臣知道了,明日會用過飯再來。”
薑簷聞言嘴巴張了一下,似乎沒料到衛寂會這樣說,他倒是給他堵得啞口無言。
半晌才泄氣道:“先用飯罷。”
聽出了薑簷話裡的怨氣,衛寂看向他,用眼神詢問他怎麽了。
薑簷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用力把臉轉了過去,不知在生誰的悶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