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殺白夜
“蘇亦,午飯來了。”
啪嗒!
白夜故意將打好的中餐,重重地放在病房裡的床頭櫃上。
“蘇亦”仍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不醒來。
白夜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
醫生說心臟手術很成功,按理而言,蘇亦的身體應該已經恢復了,睡覺也沒道理老是這樣不醒。
何況蘇亦睡覺向來淺眠,叫一聲就會睜眼。
白夜打量著病床上的人,感覺到一種陌生。
他偷偷起身,向窗台邊的背包走去,蘇亦的手機在裡面,他想看看那個小羊掛件是不是真的…被扔掉了。
呲啦、呲啦。
“白夜。”
眼前的“蘇亦”蹙著眉,很為難的模樣,用這麽漂亮的臉蛋柔弱地說話,本是我見猶憐,白夜卻看出了幾分矯揉造作。
言行舉止不像是蘇亦,可是容貌身體又分明就是蘇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
走出醫院大門。
又在發嗲!
病床上,氤氳出那種難聞的臭味,熏得到處都是,白夜受不了,他屏住呼吸簡短地嗯了一聲,趕緊逃離出病房。
“Beef sandwich”
街道上熙熙攘攘,午後的陽光穿過梧桐樹的落葉,白夜輕車熟路地向左拐,走進一條美食小巷。
病床上的“蘇亦”坐起來,就在他快要找到手機的時刻,非常恰好地清醒了。
他生平第一次不想去喂飯,連靠近病床都不想去,白夜伸手指了下床頭櫃放的食堂餐食,冷漠道:
“吃。”
因為護工是陌生人,蘇亦對著親近的人都不怎麽會提要求,對著陌生人就更不會說話了,要是護工的照顧上有什麽不周,肯定是自己默默忍忍就算了。
忽然,白夜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他捏住背包的拉鏈,慢慢地拉開一個口子,手伸進去……
白夜臉上沒什麽表情,內心瘋狂皺眉。
一開始住院的時候,蘇亦還總是勸他晚上請護工照顧就好了,不用陪床的,白夜不同意,一定要親力親為地照顧。
現在,他打來了好吃的糖醋排骨中餐,“蘇亦”卻嫌棄說不想吃,還讓他去外面買口味較重的牛肉三明治。
砰——
“我肚子有點餓了,白夜……”
現在卻特意叫他去買牛肉三明治,太奇怪了。
據他了解,蘇亦從來都沒有很愛吃牛羊肉,尤其是國外這裡的牛羊,有一股很重的腥膻味,外國人口味重可能覺得這樣的肉正是原汁原味,蘇亦是吃不來的。
——別發嗲!
不需要看懂菜單,白夜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店主就蹦出兩個單詞。
心臟手術之後,“蘇亦”變得…好怪!
白夜想了想,還是下樓,去醫院大門旁邊的快餐店買牛肉三明治。
白夜有點驚訝,他打的飯菜是蘇亦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從來沒見過蘇亦露出這種表情。
碰到蘇亦病情大有好轉的時候,聲音也會更俊朗些,不會那麽氣若遊絲地柔弱,更不會故意掐尖了嗓子在他面前裝柔弱。
“蘇亦”的聲音怎麽變得好像…有點發嗲?
不是很明顯的嗲,但白夜聽得很不舒服,好像故意掐尖了嗓子在跟他說話。
摸了一下,白夜什麽都沒摸到,奇怪,蘇亦的手機應該是放在背包裡的,怎麽會一時沒摸到?他正要把拉鏈全拉開來找——
病床上的“蘇亦”扭頭,看了眼那盒中餐食物,眉頭瞬間擰緊,露出嫌棄的表情。
白夜悄悄退後半步,內心一陣惡寒。
白夜很想講這句話,用力忍住了。
病房的門關上,白夜松了口氣,大口呼吸著走廊上的消毒水空氣。
病床上的“蘇亦”睡眼惺忪,烏溜的眼睛半睜半閉著,還伸出細嫩的手揉揉眼睛,有點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倒要看看,“蘇亦”是不是真的想吃。
蘇亦平常說話確實比較柔弱,語速偏慢,聲線柔軟,但這是因為生病緣故,所以聲音聽起來又細又小,不像同齡的男孩子那樣中氣十足有活力。
三明治店點餐很快,沒多久就輪到了白夜。
“啊,可是,怎麽辦?我…不太想吃這個呀。”
白夜困惑地皺起眉。
“…白夜,你幹嘛呢?”
第二個店面就是“蘇亦”要吃的三明治,店鋪牌子綠底白字寫著大大的Sandwich,旁邊還插著一面紅棕色的大旗子,上面印著一塊牛肉圖案,配字:BEEF
店門口還立著一個小黑板,上面寫著今日菜單,菜名都是手寫的,蝌蚪單詞一個個龍飛鳳舞,白夜隻認出一個MENU.
這家店生意興隆,有不少人在排隊,隊伍裡各色人種都有,白夜大致掃了一眼,自己後面是個白人大哥,前面是個黑人小女孩,再前面是個亞裔青年,長得跟他差不多高,擋住了他再往前看的視線。
跟他說話時還一股子做作的味道,什麽“怎麽辦我不想吃呀”、“好不好嘛白夜”,真是惡心死了!
這根本…就不像是蘇亦。
而且,這事本身也不太符合蘇亦的性子,蘇亦是很少主動開口跟人提什麽要求的人。
“我想吃醫院樓下的牛肉三明治,你幫我去買一下好不好嘛,白夜?”
絡腮胡店主大叔很熱情,跟他微笑,態度親和,然後嘰裡咕嚕蹦出一串英文。
白夜一個子兒沒聽懂,腦袋一懵,只聽出這句話的語調是升調結尾,說明是個問句。
他像坐在英語聽力考場一樣,仔細把這句話放在心裡反芻了一下,這句子裡似乎有一個很耳熟的單詞,聽起來像是,特馬桶。
特馬桶,tomato……番茄!
再推測一下,這句話是個問句,情境是他在買三明治,所以,應該是在問他牛肉三明治要加什麽醬料,xxx醬、yyy醬,還是番茄醬?
由於聽不懂番茄醬之前的其他醬料,於是白夜向店主微笑、點頭,說:
“…Tomato.”
買完三明治,白夜離開點餐隊伍,移動了兩步,到出餐口等待。
他前面等餐的是黑人小女孩,個子高的亞裔青年,還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女,之前點單排在他後面的白人大哥,也點好加入了等餐隊伍。
趁等待的零碎時間,白夜低頭看手機,在谷歌app裡搜索:
[心臟手術後好像變了一個人]
第一條搜索結果:
“隨著現代醫學的不斷發展,如今高端的醫學技術甚至可以對人體進行心臟移植手術。不過令人驚訝的是,過去曾經有過心臟移植成功後的病人,在術後卻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最詭異的是,這些習慣和動作的來源恰恰就是這顆心臟原本的主人。”
白夜邊看邊皺眉。
他指尖滑動,迅速在搜索APP上瀏覽,這類傳聞還有不少。
報道一:某個國外心臟移植手術之後的病人,腦子就常常都會一種想從高處跳下來的衝動,結果經過查詢過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這顆移植心臟前主人就是因為抑鬱症跳樓身亡的。
報道二:國外一名15歲就輟學的貨車司機在進行心臟移植手術之後,竟然喜歡上了寫詩,而且文筆奇佳,完全看不出這是一個沒怎麽讀過書的貨車司機所能做到的,經過查證,這顆心臟的前主人恰恰就是一名年邁的詩人。
但這些報道都有一個特點,發生地點都籠統地在國外,人名全都不詳,報道也沒有新聞正規的樣子,連個時間地點都沒有,完全像是隨便寫寫的,白夜根本無法核實。
他想了想,還是再去搜搜心臟相關的科學證明。
科學表明:人體的心臟只是一個負責往人體各處提供血液的器官,充當水泵的作用。
這篇科學報道還說,人們長期認為精神情感等活動是用“心”感受到的,完全是自古以來的誤解,人的性格習慣和情感活動都是在大腦的相關區域中進行的。
所以心臟移植,根本不會將原主的性格特點移植過來。
那麽,蘇亦究竟為什麽會變得奇怪?
白夜眉頭緊鎖,苦思冥想,就是想不明白。
是…遭遇了什麽科學無法解釋的詭異事情嗎?
還是說……
他想了一會,
突然!白夜腦子裡一閃而過:
[人的性格習慣和情感活動都是在大腦的相關區域中進行的]
他猛然間想到了一點:
用蘇亦常說的什麽數學逆推法,已知,[性格習慣和情感活動]改變了,那就可以推出,是[大腦相關區域]變了。
蘇亦的大腦…變了?!因此,蘇亦的性格特點和精神活動也隨之改變,變得不像蘇亦了,像另外一個人,這完全說得通。
問題就在於:蘇亦的大腦為什麽變了?手術時變的嗎?
誰乾的?
砰——!!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巨響。
白夜滿腦子的問號都被這聲音震碎了。
這聲砰乾脆利落,聽著非常熟悉,他曾經在電視上、電影裡聽過成千上萬次。
這是…槍擊!
“啊啊啊Aaah——!”
周圍傳來男女老少不同語種的尖叫聲,狹窄的街道亂做一團。
從小在中國長大、接受了十九年反槍支法治教育的白夜,生平第一次在日常生活買三明治的過程中,聽見了槍響。
砰——砰——砰——
槍聲接連響起,帶著火藥味的子彈劃破空氣,打碎周圍店鋪玻璃,人群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密集的子彈射穿了三明治店門口BEEF牛肉的大旗子。
旗杆折斷,紅棕色的大旗布在空中飄起,墜落而下——
白夜立刻彎腰蹲身,匍匐滾地,滾進落下的旗子裡,寬大的旗布蓋在他身上做掩護,他蜷住身軀趴進店鋪角落,躲避飛射的子彈。
濃重的火藥味四散開來,第一次遭遇槍擊,白夜耳朵嗡嗡地響,腦海一片空白,隻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他死了……
蘇亦要怎麽辦?
和蘇亦親密的弟弟妹妹全都因為先天心臟病離開人世了,唯一的養父也車禍死亡,現在身邊就剩下他,如果他再被槍擊……
就真的沒有人管蘇亦了。
現在的蘇亦明顯很不對勁,白夜心裡想著,絕對不能丟下蘇亦一個人在這裡。
陽光照著紅棕色的旗布,在光下發出血紅色,白夜透過這血紅色的布,看外面的街道。
周圍安靜下來,槍擊停止了。
路上抱頭尖叫的人漸漸站起來,四處張望著,白夜等了一會,等局面確實穩定了,才慢慢從旗布下出來。
他一撩開布,就聽見一聲哭喊。
三明治店前的桌子底下,蹲著一位黑人小女孩,白夜認得她,剛才排隊排在自己前面,這女孩驚恐地睜大雙眼,哭叫起來。
扶著桌子蹲下的老婦人也看到了什麽,立刻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氣,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Hey、Hey!”
一位白人大哥走過去,伸手試探了兩聲,然後立刻開始打電話,周圍的路人圍上來,都是一臉的驚恐。
白夜蹲在旗子邊,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聚焦到了一灘…血跡。
他站起來,這下一眼看清了。
倒在血泊中的是一名亞裔青年,白夜記得他,當時買三明治時一起排隊的。
點餐時,白夜身後是白人大哥,前面排著黑人小女孩,小女孩的前面就是這位亞裔青年。
白夜猜測亞裔青年的前面是老婦人,老婦人前面沒有人,就是絡腮胡三明治老板了。
因為這位亞裔青年身高挺高的,擋住了白夜的視線,所以他點單時沒有看到老婦人和三明治老板,但在等餐的時候大家站位比較隨意,白夜看到了老婦人。
白夜身高一米九多,很少有人能擋他的視線,所以對這位亞裔青年還比較有印象。
剛才還活生生在排隊點餐的人,現在當街橫死,子彈打進脖子裡,汩汩地冒著血,肯定是沒救了。
兩顆失去焦距的眼球裝在發白的眼眶裡,中彈時太過突然,死不瞑目。
那位白人大哥已經報警了,不多時,街上就響起了警笛聲,跟隨而來的還有救護車。
白夜掃視著這整條街,看看傷亡情況。
有一小部分人被破碎的玻璃、翻到的餐盤瓶罐砸到,受了點輕傷;還有一部分人因事發突然,不知如何躲避,自己摔了一跤,磕碰了;再有的人就像老婦人那樣純粹受到了驚嚇。
剛才那麽一連串的槍擊,真正被打死的只有那名亞裔青年,打傷者零。
白夜審視著,心裡冒出一股怪異感,這條街上有各色的人種,槍擊事件發生後,子彈飛射之下,唯一的犧牲者只有一名亞裔青年。
是單純的倒霉嗎?
而且,這名亞裔青年在排隊時會擋住他的視線,說明和他身高相仿,年齡也相似。
就這麽湊巧?
此時此刻,一個小小的想法,像春芽一樣從腦海裡冒出來:
據說,外國佬其實對亞裔面孔是有點臉盲的,同樣,部分亞裔同胞在看外國電影時也會對外國角色有點臉盲。
陽光下,白夜感覺到一股冷意。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蘇亦養父的車禍,蘇亦堅持認為那是一起偽裝的謀殺,可找不到任何證據,最後只能被定性為意外事故。
這次的槍擊,也是意外事件嗎?
以前在國內時,確實經常看到新聞報道國外街頭槍擊事件,這次,自己是因為倒霉恰好撞上了這種事件,還是說……
白夜盯著眼前死在血泊裡的亞裔青年,心裡飛快地思考,一個恐怖的猜想冒出腦海:
這次槍擊,會不會是…專門來殺他的?
!!
這個假設冒出來之後,白夜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
他只是一個連英語都說不利索的留學生,成績也不好,家裡確實有些錢,可家境優渥的人在這世上一抓一大把,他爸的生意也不是什麽“富可敵國”的級別,有什麽能耐值得街頭槍擊這麽大陣仗?
值得。
這個詞讓白夜的思維一頓,突然,他猛地想到了:
…蘇亦!
他不值得,但是蘇亦值得。他並不是因為[白夜]這個身份而遭到槍擊的,就跟蘇亦的養父一樣,並不是作為[王肅仁]本人遭遇車禍身亡,而是作為[蘇亦的養父]被人殺死了。
沒有[王肅仁],也會有[李肅仁]、[趙肅仁]撫養蘇亦長大,然後再被殺掉。
白夜在這一瞬間徹底醒悟過來,他發現,蘇亦從小到大身邊的親近的人目前全都死了。
一起長大的弟弟妹妹沒有可移植的心臟,相繼去世;一直撫養他的養父王肅,突遭車禍身亡。
現在,輪到他了。
白夜咽了一下喉結,心跳砰砰砰,緊張地跳動。
眼前,還躺著亞裔青年的屍體,這是他第一次活生生見到死屍,親身經歷槍與子彈,以前吃飯打發時間看的外國新聞,真真實實就發生在自己面前。
白夜都能想到,後續關於這件事的新聞報道會怎麽寫,會說XX街道出現一起惡性槍擊事件,一名亞裔青年不幸成為受害人。
根本不可能會有[蘇亦]的事情。
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把醫院前發生的街頭槍擊事件,和醫院裡某位心臟手術患者聯系在一起。
開槍的那批人估計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死。
這批人之前敢偽造車禍殺蘇亦的養父,現在敢街頭槍殺他,就為了讓蘇亦的身邊人全都消失?如此大費周章,到底要拿蘇亦幹什麽!
白夜定了定神,轉過身,融入人群,悄悄朝醫院的方向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