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夜的反擊
“沒…沒買。”
白夜老實回答,他的鼻尖又聞到那一股難聞的臭味。
眼前的“蘇亦”哦了一聲,聲音十分失望。
沒有牛肉三明治吃,他像是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身體滑進病床的被子裡,轉過身,背對白夜,不想再理會了。
白夜獨自站在病床旁,盯著“蘇亦”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裡茫茫的一片空白,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好陌生。
身上的臭味、扔掉的小羊、莫名發嗲的語調、被嫌棄的糖醋排骨、突然愛吃的牛肉三明治、還有對他極端的漠視。
這一連串的表現,已經不是單純的奇怪能形容了。
白夜之前猜測,蘇亦是因為被人在手術過程中動了手腳,大腦某些區域改變了,所以才出現這些奇怪的言行。
但,事實真的就像他猜的這樣嗎?
白夜將手背到身後,暗暗捏緊了拳頭。
他從不懷疑蘇亦,感情這回事要麽不談,既然談了就全心全意地信任,談戀愛前他跟自己發過誓,以後不要去懷疑、欺騙蘇亦,也不要猜來猜去、像間諜一樣去試探蘇亦。
這樣只會弄得彼此筋疲力盡。
但今天,白夜下定了決心,他一定要試探一下。
眼前這臭臭的家夥,真的是蘇亦嗎?
萬一,他的想法太天真了,他思考的假設從一開始就不成立,以前蘇亦教他解數學題的時候總說,要大膽地假設,但要小心地求證……
現在他就要小心地求證一下。
“對了,跟你說個事。”
白夜裝作毫不在意地開口,病床上的“蘇亦”從被子裡轉過頭,陰惻惻地盯著白夜:
“說什麽。”
白夜耐心地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對眼前的“蘇亦”隨口就編出一個謊話:
“過幾天就是王伯伯的忌日了,你之前不是說想叫人去掃掃墓嗎?我幫你聯系了……”
一瞬間,冒牌貨“蘇亦”臉上閃過一絲茫然。
屏幕前讀取記憶的蘇亦笑了一下,白夜這個話題轉得確實有點突兀,但很出其不意。
王肅仁的死是在兩年前,以這位“冒牌貨”的傲慢,根本不可能特意去記死了兩年的養父的忌日。
然而身為養子的蘇亦,是不可能記不住自己養父的忌日,何況那場車禍那麽詭異。
“我…我……”
白夜清晰地看見,眼前的“蘇亦”眼神閃躲,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烏黑的眼睛在眼眶裡賊溜溜地轉動,明明是這麽漂亮的五官,卻演繹出幾分賊眉鼠眼的神態,十分醜陋。
“我…不過就是…隨便那麽一說。”
這個“蘇亦”攏著被子,扭過頭不看白夜,他有點哽咽,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怒嗔道: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我…我怎麽可能去給那個大變態掃墓啊!”
*
…變態?
白夜坐在病床前,如當頭被敲了一棒,背上冷汗涔涔。
王肅仁的所有養子養女都可能會認為他是變態,唯獨蘇亦不會,他是知道真相的。
——裝什麽可憐啊。
白夜背在身後的拳頭攥得死緊死緊,一瞬間出離憤怒:
這人,壓根就不是蘇亦!
王肅仁的忌日根本不在這幾天,蘇亦在手術前也沒有說過要給王肅仁掃墓的話,而是親口跟他說了那麽多奇怪之事,這樣的蘇亦更不可能會簡單下定論說王肅仁是變態。
幼時的奧數賽、詭異的收養、車禍身亡的養父、突然適配的器官捐獻、心臟手術後的異常。
忽然,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蘇亦與生俱來的天才大腦,現在被另外一個人佔用了!
有一群人出於不明目的,從很早開始就在到處搜羅天才,年幼的蘇亦不幸被他們篩選到了,很快就被派來的王肅仁收養。
白夜猜測,王肅仁或許只是一個工具,他本人可能也不知道非要收養蘇亦的目的,工具人不配知道。
袖扣裡的監聽器,說明王肅仁撫養蘇亦的全過程都在被監控。
蘇亦初三發燒住院時,王肅仁去看他,當時蘇亦描述了一個細節,王肅仁跟醫生在走廊交談,當時他帶了公文包,接過醫生的體檢表,卻沒有把表格放進去,而是就這樣拿在手上,走進蘇亦的病房。
然後就順手放在床頭櫃上,病床上的蘇亦無意中一瞥,瞥見了自己體檢表上的一處異常:
頭圍。
很可能,蘇亦從小到大的體檢都被不知不覺量了頭圍。
那群人一直在暗處監視蘇亦大腦的成長狀況。
等到蘇亦十七歲,各方面基本自立了,完全不再需要有人撫養,這群人就利用車禍除掉了王肅仁。
兩年之後,蘇亦十九歲,白夜猜測或許這個時候蘇亦的大腦完全成熟了,這些人就利用所謂的器官捐獻,把蘇亦引入這個皇家醫院,在心臟手術過程中動手腳。
怎麽動的手腳白夜不清楚,大概是某種詭異的科學手段,最後清醒過來的“蘇亦”,已經是別人了。
——這群人到底他媽誰啊!
白夜噌地站起來,極度憤怒,胸腔裡如同火山噴發,燙的他根本坐不住。
被踢開的椅子剮蹭過地面瓷磚,發出呲啦——刺耳的聲音。
“你幹嘛呀。”
病床上的“蘇亦”嘴上嗔怪著,輕輕拍著自己的胸脯,做出被嚇了一跳的做作模樣。
白夜死死盯著這個“蘇亦”,拳頭上青筋畢現,恨不得一拳打死這個冒牌貨!
蘇亦聽見白夜的想法,心一下子提起來,千萬不能衝動!
白夜能意識到這個“蘇亦”是假的,是佔了一步先機的,現在自己發怒暴露出來,就得不償失了。
冒牌貨“蘇亦”跟街上槍擊白夜的人是一夥的,跟做手術的醫生護士…甚至整個醫院,都是一夥的。
但他們的分工明顯是不同的,槍擊的那夥人是負責殺人和處理屍體的,醫院的醫護人員則負責在手術中動手腳,不負責殺人。
只要白夜是普普通通的病患陪護人員,醫護人員沒有道理突然去殺白夜,亂殺人沒處理好的話,搞不好會把事情鬧大。
所以,白夜如果能搶住這個先機,悄無聲息地逃到安全的地方,從此失蹤,躲開那群追殺他的人,應該還可以撿回一命。
但如果,白夜在這時候憤怒爆發,真的傷害到冒牌貨“蘇亦”,那性質就全變了。
拋開這背後一系列的陰謀,在外人看來,這就是男朋友白夜具有暴力傾向,莫名其妙毆打剛痊愈的病患。
還口口聲聲指責醫院,說什麽做了手術就變了一個人,言辭離譜,像一個精神病患者。
醫院的保安肯定會立刻對白夜采取行動,隔離開他和“蘇亦”,應該也會報警。
M國警察來了,看到這樣的肢體暴力衝突,施暴者白夜身形高大,被打的“蘇亦”是病患,還剛經歷過心臟手術。
到時候這冒牌貨再倒在病床上哭唧唧幾下,白夜根本不可能佔到什麽理。
被醫院保安阻攔,再被警方控制,白夜的行動就會被徹底限制死,然後那群槍擊的人找個機會暗殺白夜,簡直太容易了。
蘇亦在心裡默默祈禱,白夜一定要穩住,再生氣也不能衝動。
不過,祈禱也並沒有用,白夜的這段回憶是早就發生的事,一切早已是既定的事實,無論結果,他只能接受。
*
“行了行了。”
白夜麻木地站在病床前,狀似輕松地說出偽裝的話:
“不掃墓就不掃吧,你別急,喝點水好嗎?”
他的雙手垂在身側,指甲掐進手心裡,讓自己感覺到一陣痛。
這種痛讓白夜找回了理智的韁繩,狠狠拉住了憤怒的自己。
蘇亦已經不在這裡了。
他必須要好好地、冷靜地思考,想得清清楚楚之後再做行動,絕對不能衝動。
衝動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自己加速死亡,他一旦死了,真正的蘇亦…更不可能回來了。
啪嗒。
白夜走了幾步,打開桌上的水杯。
裡面是空的,他早知道,因為他今天還沒有去打水。
“空了,我去接點。”
白夜轉頭,朝“蘇亦”亮了一下水杯的空底,動作自然地拿起水杯,然後走出病房。
冒牌貨“蘇亦”沒說什麽,臉上也看不出什麽表情,又滑進被窩裡睡覺了。
嗒。
白夜輕聲關上病房門。
握著水杯的手還有點發顫,他站在走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複心情。
蒼白的日光燈照在瓷磚上,反射出白茫茫一片,如同迷惘的前路。
白夜沒有去打水間,他轉身,擰開了病房隔壁的[家屬休息間]。
開門,關門,他需要一個人好好想想。
白夜獨自坐在[休息間]的床邊,雙手交握著蘇亦的水杯,想要汲取某種聰明的力量,讓他能思考出一個良好的對策。
在中國經受過十來年的法制教育,白夜遇到怪事的第一念頭是:報警。
第二個念頭馬上跳出來:
——報警,有用嗎?
在中國用中文他都未必能說得清楚,發生在蘇亦身上這一些列詭異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報警後,他能用蹩腳的英文跟M國警方解釋清楚嗎?
拋開語言障礙,警察就一定會相信他嗎?
他說蘇亦不是蘇亦,有什麽證據?
去做DNA鑒定……目前一切的科技手段只會反覆證實:蘇亦就是蘇亦。
只有他知道,軀殼裡的人不對了,那個大腦,那個精神意識,根本不是蘇亦。
但他不知道這麽詭異的事究竟是怎麽辦到的,誰又會相信他這麽荒唐的說辭?
一切都是他個人的主觀臆斷,是他腦子有病,說不準還會被抓到精神病院裡去。
胸膛裡悶著一把火,白夜活了十九年從來沒有這麽憤恨過。
他明明知道不是,明明知道!他看著蘇亦,那麽鮮活,那麽生動,也已經實現了一直以來的願望:擁有了健康。
可是被一個冒牌貨代替了。
那群壞胚子的崽種應該全部抓起來,可白夜只要把這件事說出去,所有人都會覺得他神經病,把他抓起來。
現在,整個醫院都是冒牌貨那邊的人,還有持槍的殺手,可能還有更多他不知道的力量,如果不能借助警方的話……
白夜低下頭,雙手握緊蘇亦的水杯,額頭輕輕貼在杯身上,像要親吻蘇亦的額頭。
異國他鄉,英語還差,孑然一身,白夜深深地感覺到一絲無助。
他不知道自己一個人應該怎麽去應對這群詭異的壞人,要怎麽做才能平平安安地把原本的蘇亦搶回來?
真正的蘇亦的意識又去哪裡了?
還能找得回來嗎?
如果,什麽DNA報告都不能支持他的說法,一切科技手段都沒有效用,一切官方的求助渠道都不可行,那他到底應該怎麽辦?
這個時候,白夜突然想到了蘇亦養父臨死前留下的那句:
RUN!!
——快逃。
白夜抬起頭,環視四周,最後目光定格在了床邊的黑色行李箱。
箱子裡滿滿當當裝著小山一樣的東西,因為照顧蘇亦需要用到很多生活用品,所以他當時特意帶的最大號行李箱。
巨大的行李箱……
白夜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快速目測著行李箱的長寬高。
裝他這樣的成年男子是絕對不可能裝進去的,但如果,隻裝一隻瘦弱的蘇亦呢?
此時此刻,白夜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亡命徒的計劃。
*
嗒。
病房的門被推開。
病床上的“蘇亦”聽見聲響,沒有起身。
——想也知道肯定是打水回來的白夜,煩死。
他背過身,抱緊枕頭閉著眼睛。
直到一道陰影投在他的身上。
“蘇亦”皺著眉睜開眼:“…又怎麽?”
一睜眼,他就看到病床邊矗立著一個巨大的黑色行李箱。
“蘇亦”奇怪:“你把行李箱拿來幹嘛?”
“哦,放你換洗的衣服,有點多。”
白夜背對著“蘇亦”,隨口說道,然後把空空的水瓶放在桌子上。
“蘇亦”不疑有他,過了一會兒又說:
“打來的水呢?給我喝一口。”
冒牌貨“蘇亦”懶懶地倚在病床上,舒舒服服地抱著枕頭,頤氣指使地對白夜發號施令:
“還有,我還沒吃東西,你別在這愣著,快點給我去買……”
話音未落,突然!
一塊黑布猛地罩住了他的腦袋。
“唔!!”
白夜大手一伸,死死捂住“蘇亦”的嘴,笑了一下:
“買什麽呀?”
蒙著頭臉的黑布套逐漸扎緊。
“蘇亦”嗚嗚地拚命掙扎,瘦弱的身軀即使恢復了健康,在白夜手中也是不值一提,甚至單手就能扼製住他全部的力量,輕輕松松就將他拎起來。
呲啦——呲啦——
空氣中傳來膠帶撕開的聲音。
“蘇亦”感覺到一陣窒息,黑布貼上他的口,嘴巴被緊緊封住了!
下一秒,砰——
脖頸後傳來重重的一擊手刀,冒牌貨“蘇亦”眼前一黑,立刻暈了過去。
啪嗒,行李箱打開。
白夜動作麻利地將“蘇亦”身體折疊,放了進去。
呲——
指尖快速拉動著行李箱的拉鏈,將四周封緊,再扣上密碼鎖。
做完全部的動作,白夜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黑漆漆的行李箱裡,裝著一個變質的摯愛。
他說不出是什麽感受,一顆心像墜入無底的深淵,在失重下變得沉甸甸,又因為踩不到底而空落落的孤獨。
白夜摸了摸口袋,摸出自己新考的駕照。
為了之後能帶蘇亦去各處遊玩,他特意考了這裡的駕照,還買了輛新車。
心臟手術成功之後,他就把車開到了醫院的車庫,方便之後出院,能接蘇亦回家。
從現在開始,沒有什麽家可回了,他綁架了蘇亦。
白夜深吸一口氣,生平第一次,他在犯法。
這個計劃他能佔據先機,培養了十三年,蘇亦對他們一定很重要,而十三年就為了今天的替換,所以這個替換後的冒牌貨一定更重要。
綁架之後,對方的勢力必定會有所察覺,很可能會報警,跟警察一起追捕他。
他會成為綁匪、成為逃犯,被通緝,被追殺,大概率會死在路上也不一定。
白夜自嘲地笑了笑。
這批人從蘇亦六歲就在暗中培養,在中國利用王肅仁撫養蘇亦長大,又用心臟捐獻將蘇亦引來M國,合理推斷,說不定世界各處都有他們的勢力。
現在能控制整個醫院,還有一批持槍的殺手,或許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冰山之下到底還有多少暗中勢力,根本不知道。
白夜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一個人要去掣肘這麽大的勢力,只有完全拚了命,才有可能跟這群瘋子爭到一絲生機。
想要暗中博弈還全身而退,他根本沒有這個智商。
白夜做完一次深呼吸,下定了決心。
他拉起行李箱的拉杆箱,轉身離開病房。
邁開步伐,動作自然,神情平淡,像醫院裡無數位攜帶行李的陪護家屬。
四個輪子滾動,在雪白的瓷磚上劃出無聲的軌跡。
白夜拖著箱子裡的愛人,開啟了他的亡命天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