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美國·紐約
一隻碎裂的手機靜靜地躺在紅色布料上。
手機碎裂的縫隙中夾雜著灰黑的塵土和血跡, 底下的紅色布料上也盡是乾硬的血汙。
Amora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說:“白總,已經確定這隻手機是溫先生的了。”
“手機損毀過於嚴重, 隻查到曾經登錄過的雲端帳戶,是溫先生的ID。”
說著, 她頓了頓, 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白越站在落地窗前,面龐上僅有的情緒波動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宛如一尊貌美的冰雕雕塑,散發著凜冽刺骨的寒氣,沒有絲毫人味兒。
他不出聲,Amora便低聲繼續說:“手機是被包在布料裡的。”
“這塊布料核實比對過, 是商場的聖誕工作人員穿的衣服,統一的製服布料。”
“根據存活的保鏢所說, 最後看到溫先生的時候, 他在看聖誕老人發放禮物,和當時值班的聖誕老人一前一後的離開了商場中庭。”
Amora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裝作自己什麽都沒看到。
“溫沒有出事吧?!”
“啪——”
喉嚨被前所未有的痛苦堵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坐上後,抓著方向盤的雙手止不住地顫著,連踩下油門的力氣都沒有。
白越沒有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反應令諾亞呼吸一滯,顫聲問:“溫、溫……死了嗎?”
他顫著手指,狠狠地把手機砸在地上。
聽到這個不想聽見的字,白越面色肉眼可見地扭曲了一瞬。
這一次,白越的眼珠子緩慢地轉了轉,像是被鈴聲吵得突然驚醒。
Amora雖然沒有明說, 但結合重重證據來看,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實。
白越:“監控呢?”
鈴聲漸弱,停止,安靜了不到半分鍾,鈴聲再次響起。
Amora連忙上前扶住他:“白總。”
沒有離開, 那麽就是還留在商場內。
忽地,手機鈴聲響起,空蕩的房子回蕩起了回聲。
她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地說完:“另一方面,在街道上守候的保鏢也沒有看到溫先生離開。”
白越滯緩地往外走,抬腳落地,身形踉蹌,險些摔倒。
“因為吩咐過不要跟的太近, 所以當時沒有跟上去, 之後就沒再看見過溫先生了。”
手機被摔得四分五裂。
“這兩天已經把目前已有的監控全檢查了一遍, 商場各個出口監控沒有溫先生離開的蹤跡。”
白越嘴唇顫了顫,諾亞的連環質問像是一把把尖銳的刀子扎在他身上,將他的身體刺得千瘡百孔。
白越推開她的攙扶,踉踉蹌蹌地走到屋外,打開車門。
Amora實話實說:“商場有些地方沒有監控。”
除非溫童復活,否則她說什麽都沒用。
她不敢吱聲,低頭看了半個小時的鞋尖, 都沒有等到白越的任何反應,才謹小慎微地抬眼。
良久,他才發出一個顫唞的無意義音節。
醫院迄今為止都沒有消息, 只剩下一個可能——死亡。
手機那端傳來諾亞驚慌的聲音:“白,溫在哪裡?”
“我為什麽聽說你在查爆炸案的事情,溫去了那個商場嗎?!”
“您要去哪兒?”
“白?你說話啊?”
不可說的地方,就只有一個,出事的商場。
她勸道:“白總,我來開吧。”
Amora連忙去摸手機,摸到後才發現是白越的手機在響。
Amora嚇得連忙拔下車鑰匙,哪敢讓白越開車。
白越深呼吸了會兒,嘶啞地吐出三個字:“去那裡。”
童童不會死。
冷白的月光落在白越身上,他冷冽的面龐一片灰白,嘴唇毫無血色,垂在身側的手手背青筋暴起,手指不停地顫著,似乎是在忍耐著巨大的痛苦。
“您想去哪兒?”
他緩慢地拿出手機,按下接通鍵。
……
商場的爆炸引發了火災,大火燒了半天,如今碎瓦頹垣,一片漆黑。
門口拉起了數條警戒線,隱約可見裡面還有人在搜查。
警戒線外是死者家屬和熱心群眾的祭奠場所,擺滿了一地的照片、鮮花。
Amora沒敢靠得太近,把車停在不遠不近的路邊,替白越按下車窗。
白越掀了掀眼皮,盯著黑黢黢的商場看了很久,目光觸及一個走進商場的警察時,深深地喘了口氣,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沙啞隱忍的聲音響起:“警察那邊怎麽說?”
“如果童童真的、真的……警方應該會通知家屬……”
Amora知道白越的意思。
如果溫童真的死亡,警方會聯系死者家屬,也就是他們。
她抿了抿唇,緩慢地說出真相:“罪犯攜帶的炸藥量很多,又有火災,不少受害者都、都……無法辨認屍體。”
白越閉上眼睛,眼前拂過森森白骨,心臟被巨大的痛苦侵蝕,臉色一片灰敗。
Amora低垂著眼睫,輕聲道:“警方那邊已經聯系過了,如果有任何……線索,會第一時間聯系我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從下午三點到晚上九點。
祭奠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白越仍然保持著最初的姿勢,茫茫地望著商場。
夜裡,不少民眾點起了蠟燭。
一個黑人女性捧著蠟燭路過賓利,她低頭看了眼白越,腳步頓住:“先生,需要佔卜嗎?”
Amora上下打量了她,覺得她是騙子,皺了皺眉,禮貌地說:“不好意思,可以請你離開嗎?”
黑人女性沒有理會她,像是知道白越才是上司似的,繼續對白越說:“我看出您的愛人與這場爆炸案有關。”
“真的不需要佔卜嗎?”
Amora想說廢話,他們都在這兒停了半天了,不和爆炸案有關難不成是來看熱鬧的嗎?
第一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聽見白越啞聲吐出一個字:“好。”
白越想要佔卜,Amora當然不能再多說什麽。
黑人女性拿出塔羅牌,對白越說:“請一邊想您的最想問的問題,一邊抽三張牌。”
“我想知道,童童現在……怎麽樣了。”白越顫著嗓音,緩慢地抽出三張牌。
黑人女性:“魔術師、愚者、死神。”
聽到最後一張牌的名字,白越眼睫一顫。
黑人女性開始分析:“這三張牌顯示你和他的關系已經終止。”
“這個結束不止是精神方面的,還有肉身方面的。”
“他死了,先生。”
“據牌面顯示他的死亡和您有著密切的關系,或者可以說……是您害死了他。”
女人平靜冷漠的話語狠狠撕開白越心底最後一層遮羞布,揭開了白越最不想承認的一件事。
是他害死了童童。
沒錯,他才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是他把童童留在美國,留在紐約。
如果童童回國了,不可能遇到這種事情。
如果他沒有做那些事,童童也不可能在商場發呆。
如果童童不認識他……
白越手臂肌肉繃緊,下巴都在微微顫唞,五髒六腑被痛苦翻攪,滋生出了直擊魂靈的痛楚。
童童連大學都沒有畢業……
臨死之前,是不是還在怨恨他?
白越痛苦到幾乎無法呼吸。
他顫巍巍地打開車門,想要走向商場,踩到地面的瞬間,雙腳發軟,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白總!”
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的大多數人,都有親友遇難,白越的情況沒有引起普通人的注意,隻引起起另一角的車上的人的注意。
“艸,白越、白越這狗逼怎麽跪了?”
強吉眼皮狂跳,緊張地問,“他爸在裡面嗎?”
陸匪盯著白越看了半晌,確定這不是裝出來的後,臉色陡然陰沉:“他爸媽都在國內。”
“那、那……”強吉結結巴巴了會兒,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難道是溫、溫童?”
陸匪立馬說:“不可能。”
“乖寶不可能在裡面。”
“他那麽聰明,肯定是跑了。”
話音落地,又有一輛車停在白越的車前。
車上走下一個高挑熟悉的身影。
是謝由。
強吉:“三爺,謝由、謝由居然都來了。”
“溫童、溫童該不會真的……”
陸匪遠遠地看著,這會兒甚至調動不起對謝由的恨意。
他沉著臉,一字一頓地說:“不、可、能。”
“乖寶不會有事。”
“可是……”強吉扭過頭,看到陸匪的狀態後,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陸匪右手握拳,死死地攥緊身上的紅色針織圍巾,手背的傷口繃開,往外滲著鮮血。
他仿佛沒有察覺到疼痛似的,右手越來越用力,指節發白,手背青筋暴起。
看著他突突跳動的青筋,強吉難得聰明了一次。
“不可能”這三個字,不是在對他說。
陸匪是在對自己說。
是在自我安慰。
強吉睜大眼睛,竭力不讓眼眶裡的溼潤滴落。
“對,不可能。”
……
謝由走下車,大步走到白越面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領,冷聲問:“童童人呢?”
聽到溫童的名字,白越琥珀色的眼珠轉動,遲緩地看向他。
謝由臉色瞬變:“童童出事了?”
“他……”他掃視周圍,目光在燒焦商場上停留片刻,再次落到白越臉上。
謝由溫潤的嗓音提高幾分,厲聲質問:“童童他……當時在商場裡嗎?!”
白越沒有任何反應。
Amora想要阻攔謝由,被謝由身旁的凌西攔住。
“白越!”謝由把白越按在車上,右手握拳,對著他的腹部狠狠一拳,“你他媽的說話!”
白越悶哼一聲,仍然一副失了魂的模樣,□□的疼痛遠遠低於靈魂的強烈痛楚。
謝由低下頭,看著他痛苦不堪的神態,面上浮著一層以假亂真的慌張痛苦,鏡片後漆黑的眼瞳裡盡是惡劣的快意。
“白越,你把童童害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