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這不是個輕柔的親吻。
直接, 粗暴,甚至帶了點兒慍怒。
少年眼睫低垂,開門見山, 單刀直入般地便撬開她的唇齒,卷起她的舌尖, 狠狠吮xī。
呼吸間滿斥著砂礫與血腥味兒, 和著發間、衣上,淡淡的泠泠的冷香。
這是他第一次親她,無關解契。
夏連翹被親得大腦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響。
凌守夷這是在親她??!
她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水松芝高舉到兩人胸`前。費力地擠出斷斷續續的幾個字,“水……松……”
少年垂下眼睫,劈手就將水松芝從她掌心奪了過來。
水滴還在順著他鴉羽般的眉睫點點滑落。
“唔——”凌守夷的唇分開半寸, 修長如玉的指尖擠入她唇瓣間,將水松芝直接推到她口中。
“吃了。”嗓音冷清微啞卻不容置疑。
夏連翹焦急地想掙扎。
吃什麽吃!她好不容易給他拿到的水松芝, 她又不需要凝丹!
她反抗得太過激烈,凌守夷雙眉緊蹙,兩指在她柔軟的口腔中一陣翻攪, 迫使她將芝肉全咽入喉口。
這株千辛萬苦才尋來的水松芝, 就這樣入了她的腹中。
凌守夷這才松開她。
夏連翹嗆咳不止,急得直瞪眼,“小凌!”
凌守夷斂眸, 抽身離開她,蒼白的容色又恢復昔日的淡漠清寒,拒人於千裡之外。
“小凌。”夏連翹一愣, 目光落在他軟綿綿垂落的手掌, “你的手?”
凌守夷:“我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夏連翹一看他軟綿綿的手掌卻覺得頭皮發麻,這一番折騰下來, 少年指骨和掌骨儼然寸寸破碎。
她猶豫一下,捧起他的手掌。
凌守夷一頓,想要抽手,卻還是沒有反抗。
離開潭水之後,夏連翹才感覺到丹田的靈機重又緩緩運作,她導出一線靈機,沿著他破碎的指骨一寸寸修補。
這深潭位於龍吟峰下的一處深谷中,草木葳蕤,雜草長得近乎有一人高,平日裡人跡罕至,四周闐寂無聲。
她眼下,也只剩下這個如冰似雪,冷淡,倔強,寂寞的少年。
靈氣修補傷勢,是一件很緩慢的事。
夏連翹很想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靈氣修補上,可一想到剛剛那個親吻,大腦還是嗡嗡作響。
不行,還是很在意,怎麽可能不在意?
好不容易修補得差不多了,她把他的手往他袖中一塞,略微猶豫半秒,還是選擇開門見山直接問:“你剛剛……為什麽親我?”
少年渾身巨震。
夏連翹抿了抿唇,終於意識到這幾天以來凌守夷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
凌守夷的面色遽然蒼白如雪:“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你……”她知道這話說出去怪自戀的,但她還是強忍住羞恥,抬起一雙清凌凌的雙眼,“是不是喜歡我?”
“你在說什麽?”凌守夷皺起眉。
“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親我?”她又不是小說裡遲鈍到情商為0的女主角,不至於凌守夷都主動親她了還看不出什麽端倪。
少年面色一變,冷冷道:“你誤會了,我不喜歡你。”
夏連翹一怔,凌守夷神情淡漠,回答得果決,看起來不似作偽。
夏連翹:“你既然不喜歡我,這幾天為什麽一直不在狀態。”
“因為我這幾天修行遇到困境,不在狀態。”凌守夷嗓音聽起來有些僵硬,冷擲道,“厭煩你日日夜夜圍著我轉。”
夏連翹:“你既討厭我,為何舍命救我。”
“我只是不想看你死在我面前。”他語氣冷淡。
“那你剛剛渡氣之後為何親我?”
少女眉目認真,雙眼明亮如劍,步步緊逼。
凌守夷一怔。
少年性格孤傲清高,戰鬥中也常不惜傷害自身,逞強鬥狠。
數不清的刀光劍影之中,他沉著冷靜,從未有過慌亂。
可置身於這雙如如一泓秋水般明冽的視線下,卻是他第一次嘗到慌亂的滋味。
凌守夷一時氣結,“哪有像你這般逼著人承認喜歡自己的!我只是為了喂你服下那株水松芝。”
少女一雙眼明亮得他近乎不敢逼視:“凌道友喂誰吃水松芝都是嘴對嘴喂的嗎?”
凌守夷:“……”
可即便如此,凌守夷還是強行抬起孤寒的雙眼,冷冷地強行打斷她,“這一切只是你的錯覺。”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麽會給你造成這樣的誤會,帶給你這樣的錯覺。但我所作所為,皆與你無關,還望道友莫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這四個字,如同落石一般砸在夏連翹心上,砸得她一懵,方才寸步不讓的氣勢霎時間弱了近一半下來。
凌守夷冷冷看著她。
夏連翹一愣,慢慢回過神,看見他眸中顯而易見,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冷。
她是不是把凌守夷逼得有點兒急了?
抱膝坐在這一片繁花綠草間,她沒有再吭聲。
她沒了動靜。
過了半晌,凌守夷倏忽開口,嗓音僵硬,“為什麽不說話。”
夏連翹揪了根地上的草葉,悶聲道:“你既然厭煩我日日夜夜圍著你轉,我又何必湊到你面前找不痛快,正好我們相看兩生厭,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反正白大哥之前也叫我——”
白濟安。
凌守夷面色一白。
接下來夏連翹又說了什麽,他已聽不清。
夏連翹說完,隔了半晌,才意識到凌守夷這詭異的安靜。她下意識抬起頭。
卻見凌守夷斂眸安坐,久久沒有開口,安靜得竟似死了一般。
她移開視線,也不再說話。
直到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她才看到凌守夷突然一抿唇,直起身。
他白衣還染著血,被水一泡,單薄的布料緊貼著肌膚,倒映出勁瘦的腰腹線條,腰側那朵牡丹開得綺豔。
不知何時,十二朵花瓣,花已開三瓣。
夏連翹一愣,大腦一片空白:“你要去哪裡!”
凌守夷內心刀鋸一般,垂眸,語氣輕而冷的,帶著淡淡的自我譏諷,“你不想看見我,我何必要待在這裡。”
“小凌!!”
凌守夷抿唇,頭也不回,跌跌撞撞地拄起佩劍往深谷中走去,少年脊背清臒,像一杆尖銳清瘦,落了大雪的青竹。
竹刺向裡延展,也向外伸出。
回避任何人的觸摸,也洞穿自己的心肺。
為什麽。
為什麽說出口的話,和自己想的話截然不同。
心中分明不是這樣想,說出去的話卻傷人又傷己。
他厭煩這樣的自己,不如白濟安舌燦蓮花。
他不可能喜歡她。
他怎有可能喜歡她,這與他所想的男女之情截然不同。
凌守夷走得決絕,夏連翹放心不下他牽著裙擺追上去,剛追幾步,少年卻固執地抿緊唇瓣,加快腳步。
她越靠近他,他就跌跌撞撞走得越快。
回想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傲氣衝霄,冷冽英氣的少年,再看到此時腳步凌亂不成行,白衣染血的凌守夷。
夏連翹動了動唇,心裡酸軟,沒再往前追,打算還給他一個能獨處的空間。
折返回原地,她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地坐回到原地,心亂如麻,怔怔地發呆。
她其實也不想逼他的。
就是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就問出了口。沒想到會給凌守夷造成這麽大的壓力。
她目下也說不上來自己對凌守夷到底是什麽感受,雖然沒之前那麽喜歡了,但總還有些淡淡的好感。
看凌守夷現在這個反應,或許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亦或者,喜歡她對他而言是一件讓他無法承受,又很糟糕的事吧。
她或許不該逼問他這麽多。凌守夷若真喜歡她,也只是建立在傷心契基礎上的一時意亂情迷。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他從來沒對不起過她,方才還舍命救她於危難。她為什麽總叫他為難呢?
他聽到她的腳步追出去幾步,又收回。
凌守夷垂眸,抿緊的唇瓣毫無血色淡近似無。
她的確沒有追上來。
他找了個隱蔽的角落,放下佩劍,坐下。
內心又一片空茫,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不覺間,便已打出一道符籙,待看到眼前水波紋亮起,凌守夷心裡一驚,想收回水鏡卻已來不及。
水鏡中那張胡子拉碴的臉,趕在他掐斷水鏡之前,迅速貼近到鏡前,笑道:“凌真君,久見呐。”
凌守夷面無表情地看著,從來沒覺得曲滄風這張臉這麽令人生厭。
“凌守夷?!”下一秒,曲滄風便注意到他此時的狼狽,揚起眉,驚訝地問,“你怎麽回事?”
少年眉睫帶血,眼睫一動,雙眼如寒夜孤星,唇瓣吐出幾個冷得能掉冰渣子的字:“不關你的事。”
他也不怕這話傷了曲滄風的心,因為這人絕不會關心他這一身傷勢從何而來。
果不其然,曲滄風只是笑笑,“誰能把咱們凌真君弄成這副模樣,真是稀奇,合該讓整個仙門都來看看。”
凌守夷面無表情,冷冷,“看我笑話麽。”
曲滄風老臉一紅:“咳咳。”
凌守夷微微皺眉,他掌骨破碎,雖叫夏連翹修複大半,卻還是隱隱疼痛,全無跟曲滄風插科打諢的心思。
“說吧,”知道這位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格,總之是絕不可能打一道水鏡出來同他拉扯家常的。曲滄風笑道,“又有什麽事找我?”
凌守夷微頓,氣息稍有滯澀,卻還是說明來意,“你可知曉此物為何?”
言罷,垂眸撩開道袍衣擺。
冷白結實的腰腹間,一朵豔色牡丹映入曲滄風的眼底。
曲滄風揚起眉,眼裡掠過一抹驚訝。
花開三瓣,凌守夷也沒料到,不由一怔。他昨日方才看過,不過兩瓣,轉眼竟成三瓣,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曲滄風目光一怔,神情慢慢嚴肅起來,“這什麽東西?”
凌守夷這次倒是無甚動容,毫不滯澀地一口氣說完前因後果。
“也是那狐妖所為?”曲滄風挑眉。
他頷首,“是。”
曲滄風沉吟:“既是這雲州狐族所為這倒是好辦,我這邊去琅嬛閣為你查證。”
凌守夷的道謝聽上去依然不帶任何感情:“勞煩於你。”
曲滄風卻挑眉,“從你嘴裡聽到謝謝倒真是不容易。”
凌守夷默然。
他性格清高倔強,不願讓外人知悉自己身上的變化,本來是不打算麻煩於曲滄風。
或許是這段時日來心緒紛亂,這朵牡丹給他的感覺很不好,他隱隱之中總覺得這牡丹或與夏連翹有關。隻想盡快弄清個中緣由。
過了一會兒,又好像漫長有幾千年,曲滄風終於去而複返,只是他神情卻十分古怪,像看到什麽最令人震怖,這世上最驚訝的事一般,比上一次他詢問他傷心契時更加古怪。
“這朵花——”曲滄風皺眉看著他。
凌守夷:“你大可直說,不必這般扭扭捏捏。”
曲滄風:“我之前不是問你與那凡人女子的關系?”
凌守夷心中一沉,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曲滄風吊兒郎當的氣質也為之一收,眼裡笑意全無,認識他這些年來,這是凌守夷第一次看到他這般嚴肅的神情。
“這花不會傷人,也不會害人性命,也沒有名字。只不過是雲州的狐族平日裡玩鬧的情趣。
“若遇心動之人,每動心一次,便花開一瓣,直至這朵牡丹全然盛開。”
曲滄風話音未落,凌守夷面色駭然一白。
他似有所覺般地飛快撩開衣擺,垂眸檢視。
腰側的牡丹,正緩緩展開第四瓣牡丹。
凌守夷一動不動,如冰封凝固一般,看著這第四瓣牡丹徹底舒展。
蒼白的面色一片慘然、死寂。
心神巨震之下,終於撐不住,暈過去。
曲滄風:“凌守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