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冷風陣陣刮過,沈玉案依舊穿的是身單薄的勁裝,不過只剩下裡衣,還被抓咬得破破爛爛,冷白的肌膚露出來,染上血水髒泥。
傷勢加冷風,讓沈玉案輕咳幾聲,臉色重歸蒼白清冷。
蘇韶棠沒回答他的問題,抽出手,解下`身上的披風,整個披在他身上,從前到後包裹得嚴嚴實實,而後系上錦帶。
沈玉案稍怔。
她慣愛擦香,披風上也殘余了些許味道,有點像梅香,淺淡安寧,又有些像丁香,靜謐幽怨。
他整個人都裹在披風中,涼意被隔在細密柔軟的絨毛外,身體漸漸回暖。
下一刻,蘇韶棠就冷得渾身輕顫了下。
沈玉案想讓她將披風拿回去,但對上蘇韶棠瞪他的視線,話音就被堵在了喉間。
蘇韶棠啞聲說:“我來時,皇上有命禁軍進林搜查。”
披風寬大,勉強裹緊了兩個人。
邱二帶著禁軍趕來時,就看見安伯侯和其夫人裹在一件披風中,安伯侯早就不省人事,原先精致雅韻的侯夫人也狼狽不堪。
蘇韶棠抿唇,她什麽時候替人做到這一步過,關心旁人,竟連自己身上的疼痛都忘了。
言外之意,哪怕再慢,過些時間,禁軍也該能找到他們了。
他渾身凌亂不堪,傷口遍布,哪怕蘇韶棠隨意一碰,都會碰到他的傷口,蘇韶棠掃了眼,就扭過頭,似是嫌棄:“髒。”
沈玉案垂眸,語氣頗有些低落:“我冷。”
不是他不想高聲說話,而是他疼得無力。
只是當時她一門心思都在沈玉案身上,壓根沒有發覺。
但再小心,這般近的距離也不可能碰不道傷口,沈玉案抿緊唇,臉色白了些許,哪怕傷口滲血,都不曾皺一下眉頭。
他來不及感慨二人感情深厚,或者是侯夫人居然真的找到了安伯侯,待看清二人身上血跡,忙忙讓人將二人扶起,抬回營地。
她低頭一看,原來她在將沈玉案弄下樹時,不小心崴到了腳。
兩人難免肌膚相貼,蘇韶棠格外小心,生怕碰到他的傷口。
蘇韶棠站起來時,腳踝生疼,才察覺不對勁。
聲音啞軟,沒有半點威力。
沈玉案埋頭在她後頸中,呼吸淺弱,一直都不曾說話。
蘇韶棠呼吸稍緊,要知道,哪怕沈玉案身上只剩下些皮外傷,但傷口引起發炎,也是能夠要人命的。
只在原地待了一刻鍾的時間,兩人就聽見遠處傳來的聲音,隱約在呼喊他們,蘇韶棠頓時精神起來,她抬頭,才發現,原來沈玉案早就昏迷過去。
蘇韶棠稍頓,狐疑地看向他,見他臉色的確不好,才漸漸挪進了披風中。
蘇韶棠顧不得什麽,大喊出聲:“在這邊!”
沈玉案將披風解開了些,凝目注視蘇韶棠,他低聲說:“進來。”
好在蘇韶棠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神情。
至於和系統兌換的木梯,自然也扔回給了系統。
蘇韶棠和沈玉案一起被抬了回去。
還未出林,絡秋和松箐等人就迎了上來,絡秋見夫人凌亂狼狽的模樣,眼淚頓時就掉了下來,抹著淚道:“夫人真是的,有禁軍在,哪需要您親自以身犯險!”
蘇韶棠沒說話,就沈玉案那傷勢,等禁軍磨蹭找到他,恐怕人早就沒命了。
營地中肅靜一片,二人都被抬回了帳篷,因為二人身上都有傷,蘇韶棠和沈玉案只能分開。
禦醫早就等著了,連忙去替沈玉案查看傷勢。
蘇韶棠這邊也有醫女,替她揉按腳踝處的傷:“夫人應該是不久前剛崴過腳,頻繁崴腳容易留下後遺症,夫人這段時間最好臥床休養,不要亂動。”
這時的女子,尤其是世家貴女,都是身嬌體弱的,動不動就臥床休養。
蘇韶棠這具身體自然也是如此。
絡秋不斷應話,蘇韶棠卻沒心思,她時不時就朝帳篷外看去。
蘇夫人也在帳篷中,見狀,有點心疼,壓低聲:“你倒是真的敢!那林中猛獸不知多少,你也不怕有個萬一!”
女兒和女婿感情深厚,蘇夫人自然高興,但是她偏疼女兒,見女兒受傷,心中自然不好受。
說難聽點,現如今鼓勵女子二嫁,哪怕安伯侯當真有個萬一,她女兒也不愁以後。
但這話蘇夫人沒有說出口,女兒和女婿都回來了,她也看出女兒對女婿的心思,自然不會再說不討喜的話。
蘇夫人只能心疼地拿帕子替女兒擦淨臉。
等醫女細細檢查後,才發現蘇韶棠身上並不止腳踝處的傷,她的一雙手上也淨是血跡,原本都以為只是沾到了侯爺的血,清洗過,才發現她細嫩的手指和手背都被擦破了不少,腿上也有兩處青紫,不知是跌撞到了何處。
絡春也從帳篷外進來,松了口氣的模樣:“禦醫說了,侯爺的傷沒有大礙,只需要靜養段時間。”
這話一出,帳篷中凝固的氣氛才好了些,蘇韶棠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身上酸疼。
蘇夫人沒好氣地罵了她一聲,然後吩咐人去備了吃的來。
醫女開了副安神藥,蘇韶棠身上的傷都不嚴重,反倒是收到了不少驚嚇,喝副安神藥,能叫她睡個好覺。
不等藥煎好,蘇韶棠忽然開口:“我想去看看他。”
蘇夫人看了她一眼,知曉攔不住她,只能讓絡秋和絡春小心地架著她去隔壁帳篷。
蘇韶棠艱難地挪到了隔壁帳篷,沈玉案被扎了幾針,已經醒了過來,她剛進來,沈玉案就仿佛察覺到什麽,朝她看過來。
等看清她模樣,沈玉案臉上驟變,撐著身子就要起來,被松箐攔住,蘇韶棠也是怒聲:“躺好!”
沈玉案不敢再亂動,安靜地躺回去。
見狀,帳篷中的眾人都不由得隱晦對視一眼,這才知道,原來在侯府中,侯爺這般夫綱不振。
但是眾人聯想到蘇韶棠搶馬入林的那一幕,一時間心中又對侯爺羨慕不已,這樣的夫人,再如何寵著都不為過。
松箐搬來椅子,鋪上絨毯,叫夫人舒舒服服地坐好。
沈玉案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不等她坐好,就問:“傷到哪裡了?疼不疼?”
蘇韶棠不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她想都未想,直接道:“疼。”
就是疼啊,手上疼,腳踝也疼,渾身都酸疼。
這都賴沈玉案。
難道沈玉案不該心疼她?
說著話,蘇韶棠就將一雙手伸到沈玉案眼前,白皙細嫩的手背上全是劃痕和小傷口,仿若美玉存瑕,她控訴地埋怨:“難看死了。”
見這對夫妻旁若無人的模樣,眾人悄無聲息地退下。
松箐和絡秋也都退下煎藥。
一時間,帳篷中只剩下夫妻二人。
沈玉案知道夫人是何意,他低聲承認錯誤:“我錯了,連累夫人替我擔心。”
蘇韶棠惱瞪他,難道就這一個錯?
沈玉案靜默片刻,繼續道:“日後不會了。”
蘇韶棠沒放過他,步步緊逼:“不會什麽?”
沈玉案:“不會再將自己置於險地,叫夫人替我擔心。”
蘇韶棠這才收回手,惡狠狠地警告他:“你最好記住今日的話。”
沈玉案的確記住了,他忘不了他睜眼時看見的夫人渾身狼狽抹淚的場景。
等松箐和絡秋將藥送進來,蘇韶棠當即扭過臉,她不想喝這又苦又澀的藥,但當著眾人面,她又意識清醒,壓根無法拒絕。
最終,她只能皺著一張臉,仰頭將藥一飲而盡。
長痛不如短痛,她覺得慢騰騰地喝藥,才是折磨。
絡秋早有準備,一盤蜜餞擺在手邊,蘇韶棠快速地扔了幾口在口中,順手還喂了沈玉案幾顆。
沈玉案不太愛吃蜜餞,但是當夫人喂過來時,還是順從地咽了下去。
這一動作,沈玉案難免會碰到夫人的手,不複往日細膩,上面布滿細細的小傷口,叫人無端心疼。
沈玉案垂眸,這口蜜餞,他咽得艱難。
蘇韶棠沒有再回那個帳篷,沈玉案挪了挪身子,給她騰出了個位置。
此時沒了危險,蘇韶棠不掩飾臉上的嫌棄。
她幹嘛和他一個病患躺在一起,待會磕著碰著怎麽辦?
但沈玉案好似拿捏住了她,他斂下眼瞼,頗有些失落:“我只是想讓夫人陪陪我。”
蘇韶棠都不知道她是怎麽妥協的,總歸等她回神時,她已經躺在沈玉案身邊了。
藥效發揮得很快,不消須臾,蘇韶棠就昏昏欲睡。
失去意識前,她刻意往裡面翻了個身,生怕會碰到沈玉案。
但她不知道,等她徹底睡著後,沈玉案就伸手將她摟進了懷中。
在他拿著聖上的衣物引開獸群時,沈玉案無數次覺得自己要喪命於此,尤其當他被咬中肩膀的那一刻,他險些不曾逃出來。
但他有點不甘心。
他好不容易叫夫人對他放下心防,還未來得及和夫人好好相處,未曾看見夫人心想事成。
他還想看看夫人任務完成時,真相究竟是何。
如果他真的今日喪命,那夫人怎麽辦?
夫人的任務完不成,她再也回不了她想回的地方,被困在這裡,他怕夫人再無法開懷。
哪怕聖上不會虧待她,她才十八,風華正茂,必然會二嫁他人。
隻消一想,沈玉案就覺得不甘心。
他也怕。
怕再無人容忍她小性子,怕旁人欺她壓她,怕她未來夫君待她不好。
他害怕的事情太多,所以才能拚著肩膀粉粹的代價逃出生天。
沈玉案無聲地摟緊了夫人,哪怕碰到身上傷口,也不曾松開手,直到懷中人似察覺不舒服,哼唧了聲,他才回神,漸漸松了力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