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照顧
“咳咳……”
濃煙滾滾……火光通天……
“大人!!!”
好冷……
“啊!!!”
管家和侍從拖著身體往外爬, 尖叫痛哭著求救,轟隆隆地,忽然電閃雷鳴, 暴雨如注熄滅了鮮紅的火舌, 但人卻死光了。
文卿忘不了春浦那個怨恨的眼神。
即便他已經很久不做這種噩夢了。
“嗬呃……”
文卿的手指輕輕動彈了下,公儀戾立刻打起精神輕聲喚他,此時已是三更夜, 所有人都歇下了, 文卿昏迷了整整兩天,再不醒來, 公儀戾就要瘋了。
“你不是天煞孤星。”公儀戾沉沉地看著他,聲音堅定,“你是大夏的救星,你的字是上天的旨意,只有你能挽救江山於危急存亡之際,誰說你是天煞孤星,便是與大夏為敵。”
文卿側躺在他肩上,眼淚慢慢乾涸,留下兩隻空洞的墨色眼眸,目光在虛空中漂浮。
他嗓子啞得厲害,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眼皮艱難地睜開一條縫, 連右眼上方那顆朱砂痣也黯然失色。
文卿蒼白的面容露出恨色,眼眶赤紅,眉心緊蹙,一瞬間看去竟顯得頗為陰鷙狠戾,下一刻,卻又疲憊地半闔上眼,蒼白瘦削的雙手交合在心口的位置,仿佛那裡極為疼痛。
“阿昭,不要瞞著我,做任何為我好的事。”
公儀戾捧住他的臉頰,不知何時湊得極近,強勢地將前額抵住他的前額,強迫他聽自己說話。
公儀戾心領神會, 坐到床邊, 輕手輕腳地將他抱起來,順道掖了掖被角,不讓冷風鑽進被窩。
“阿昭在這裡。”公儀戾不敢亂碰他, 怕弄得他更難受, 只是俯身小心翼翼地輕撫他的臉龐,牽著他的手,不停地呼氣,讓掌心暖和起來。
“蘇拙玉和蘇紀堂兩人之間的糾葛,並非先生一句天煞孤星就能攬去的,他們不是簡單的兄弟關系,更何況罪魁禍首是蘇紀堂,而不是你。”
“嗚嗯……”
“阿……昭……”
“你知道嗎……我出生時,欽天署演算過一個大凶之卦,說文家嫡媳誕下了天煞孤星……”
文卿喉嚨中艱澀地發出聲音, 眉心蹙得極深, 骨節分明的五指張開, 用力地攀住公儀戾的肩膀, 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阿昭,我好害怕……”
“先生!”
文卿怔怔地流淚,艱難地吸著氣,神情痛苦不堪。
“我克死我娘,克死服侍我的嬤嬤……拙玉因我而受辱……所有人只要靠近我,都不會有好下場……我自己更是一條爛命……”
屋子裡炭火燒得已經很足了,公儀戾隻著單衣就足夠,可文卿身上卻冷冰冰的,蓋幾床被子都捂不熱。
“我配不上……”
他抱著病骨支離的文卿,刻骨的恨意將文卿好不容易養好一些的身體又摧折了,兩行清淚似乎是從虛弱跳動的心口淌出來的,每落下一滴,便損耗一分壽命。
“先生,別哭了。”公儀戾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帶繭的指腹溫熱而粗糙,碰過的地方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先把身子養好,最近也別操勞政事了,你再這樣病一回,我便先承受不住了。”
公儀戾抿緊唇,沒說什麽,只是伸手抹去文卿眼角的淚,文卿卻哭得更厲害了,向來冷清淡漠的一張臉如今失控地扭曲著,臉頰濕答答的,哽咽時渾身有些痙攣。
“你答應我……”一字一句咬得很緊,滾燙的淚珠從眼眶直墜而下,落在公儀戾酸澀不堪的心頭。
“我答應你。”
公儀戾在文卿面前總是過分坦誠,讓文卿忘記了這個人並非不擅說謊,也並非不擅隱瞞,前世那份隱秘苦澀的心意,他一個人藏了二十年。
文卿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失力地靠在他的肩上,長睫緊閉,睫毛根處不斷浸出淚珠,眉心深深蹙起,下唇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咬破了,絲絲滲血。
他慢慢哭累了,變成閉著眼流淚,不再出聲,只是時不時哽咽一下,連帶著渾身都抖動發顫,像一尾即將乾涸的魚。
過了許久,燭光慢慢黯淡。
文卿終於勉強平複了呼吸。
他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阿昭今晚上太安靜了。
“阿昭,我好冷……你上榻來……”
公儀戾耐心地用柔軟的手帕擦拭他臉上的淚痕,側逆著燭影,少年郎的身影十分高大,背脊挺拔,側臉輪廓似乎又深邃了些,那雙琥珀色眼眸連文卿都不能再一眼望到底了。
“可是先生,你臉好燙。”
文卿噙著淚,小聲地哽咽:“抱抱我……”
“正抱著呢,抱著呢。”公儀戾低頭親吻他的額頭以作安撫,溫聲輕哄,“我讓南九下來幫你看看好不好?剛剛還全身冰冷,現在又生熱病了,不看看我不放心。”
“嗚嗯……”
“那卿卿不哭了好不好?南九看著多難為情呀,是不是?”
文卿咬緊下唇,眼眶紅紅地點頭。他的臉越來越燙,意識慢慢地不清醒,連看公儀戾都有些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以前總是寒病,很少這樣生熱。
他不能任性,他很惜命,這一世不能像上一世那樣死得淒慘,更不能早早地死在奪嫡之爭的前夕,如此窩囊,他的阿昭還需要他,他還沒能幫拙玉報仇。
“讓南九下來罷。”
公儀戾輕撫他耳邊的長發,低頭在他淚濕的臉上啄了一口。兩天前文卿滿臉是血的模樣依舊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那時公儀戾一言不發,但其實他比任何人都要惶恐不安,他想起了文卿雪地裡斷掉的屍體。
雪那樣深,死去的人也是那樣緊閉著雙眼,再也不會醒來。
“恕屬下多嘴……文大人是不是習過巫蠱之術?”
南九抽出扎在文卿手腕上的銀針,發現銀針尖端發青。
“文大人寒病入骨,體弱氣虛,脾髒腎肝毒素難除,哪怕一直服用安神固元丸也無法根治痼疾,一時情緒過激便易嘔血暈厥,全身發冷,這些想必文大人自己也知道,但此刻的溫病卻不合寒病症狀,若屬下沒有猜錯的話,恐怕是子蠱在反噬母蠱宿主。”
文卿全身乏力,軟軟地陷在公儀戾懷裡,長睫微斂,月色入戶,陰冷的光斜映在側臉上。
他略微思忖片刻,啞聲道:“……傳令下去,東宮和蘇宅的人即刻傳書回稟,景王和瑞王府上的人明日回來一趟。”
“是,大人。”
南九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回來時依照公儀戾的吩咐從膳房端來了溫好的板栗酥和魚羹,文卿從昏迷中醒來,胃裡灼熱得緊,甚是饑餓,聞到魚羹的味道,肚子適時地咕嚕叫了一聲。
他很少會這樣失儀,但在公儀戾面前,似乎再失儀的事都做過了,也不覺得難為情,只是抬眸看了一眼,發現他心不在焉的,好像在想別的事。
“……阿昭?”
公儀戾回神,忙道:“先生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南九去熬藥了,待會兒喝完藥就不難受了。”
文卿眼眶還紅著,抿了抿唇,沒說什麽,但公儀戾能明顯感覺到他不高興,思來想去,想著他應該是不願意喝藥,便道:“板栗酥很甜,待會兒留半個,喝了藥再吃,嘴裡就不苦。”
“阿昭這樣照顧我……很辛苦罷……”
“什麽?”公儀戾愣了一下。
文卿卻偏開頭,咬緊唇不再說話,他的喉嚨陣陣發苦,頭也疼得厲害,就這樣躺在公儀戾懷裡,什麽事也做不了。
他這個年紀,正該是鮮衣怒馬,縱情享樂的時候,卻陪著他這個病入膏肓的殘廢在這兒天天聞著腥苦的藥氣,總是擔驚受怕地服侍著他,好不容易出門玩一趟,卻又被他病倒的噩耗束縛著,無論如何都無法盡興。
他們連房事都很少做,不是文卿不願意,而是病得太重,力不從心,總是在中途暈倒,把公儀戾嚇一跳。他會守在榻邊等他醒過來,淚眼汪汪地道歉,保證下次再也不會如此放縱,雖然文卿從來沒怪過他,但他卻很自責,也確實很少再碰文卿了。
“先生這說的是什麽話?”公儀戾拿起了春凳上的板栗餅,明明就有好幾塊,他非要掰成兩半,仔細對比了一下,將大的那半塊遞給文卿。
“吃了阿昭的板栗餅,先生就不能一個人胡思亂想了。”公儀戾用臂彎將他抱著扶起來,讓他在自己懷裡靠得更舒服些,文卿喉嚨發堵,還難過著,公儀戾便將酥點在他唇邊磨蹭著,終於慢慢撬開文卿的唇齒,觸到他的舌尖。兩人慢吞吞地,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明明只是很普通的糕點,吃著還有些噎,卻有悶悶的笑聲從耳畔傳來。
“原來先生也會這樣犯傻嗎?”
“能陪在先生身邊,阿昭就已經幸福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怎麽會覺得累呢?”公儀戾捏捏文卿滾燙的臉頰,眯眼笑著說,“阿昭這麽年輕,身強力壯,再照顧一百個先生也不嫌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