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新歡
夜幕降臨, 京城裡張燈結彩,火樹銀花分外繁華,塞北將帥入宮受封, 崇明帝大饗將士, 班勞策勳,南宮家族赤膽忠心,守衛塞北疆土三十余年, 加封鎮北侯, 榮享世代侯爵。
三皇子因傷耽擱,如今還在回京途中, 賞賜未定。
一夜之間,京城不少世家大族都有了新的打算。
三皇子戰功赫赫, 三年之內收復塞北六州, 淑皇貴妃執掌六宮, 地位超然, 太子雖賢德勤政,可這幾年卻未有突出的政績。
若是崇明帝表露出絲毫廢立之心,恐怕不少人會臨陣倒戈。
可惜局勢並不明朗。
當晚,蘇拙玉聽說文卿身體好了些,便馬不停蹄地從尚書府趕過來,提著幾包好不容易配成的藥材入府請見。
公儀戾長途跋涉太過勞累,抱著文卿的腿睡了一天, 此時剛醒, 戰場上反應神速的人到了文卿這裡好像突然變得異常遲緩, 腦袋蹭了蹭文卿的側腰, 一句話也不說, 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文卿正看著文書上新呈的戶部侍郎貪汙一案, 難免分心,左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揉著他頭頂柔軟的墨發,問道:“阿昭有沒有給淑皇貴妃報過平安?”
“回程前寫過一封信,娘親應該已經收到了。”公儀戾牽住他清瘦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臉頰上,“明日我得回宮一趟,我不在的時候,先生要記得好好喝藥,好好用膳,好好休息……”
“別出聲。”文卿放下床邊的紗幔,輕聲叮囑他。
他不知道。
“咳咳咳……”
公儀戾藏在被窩裡,露出一雙眼睛,乖乖地眨了眨。
蘇拙玉並不在乎:“我身體很好,沒關系的,前些日子我也來探望過你啊。”
在公儀戾睡著的時候,他曾無數次這樣低頭注視他。
為什麽偏偏是公儀戾?
因為前世他不惜一切來救過自己?還是因為這一世他陪伴自己走過如此孤獨而痛苦的歲月?
門外傳來春陽的聲音,文卿放下手中的文書,正要讓蘇拙玉進來,卻突然想起自己榻上還有個大男人。
文卿善於識人,工於心計,身居高位,活了太久,見過太多,卻唯獨不懂那份青澀難耐的悸動和思念是什麽,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拷問自己的心,每天晚上從噩夢中驚醒之後,他都會問自己,為什麽。
“晏清是身體不適嗎?若是實在不方便,那我明日再來。”
公儀戾察覺到他頭疼的情緒,不動聲色地往被子裡縮了縮,可他身形太過高大,被子隆起一團極為明顯,文卿也沒辦法,總不能趕他去床下。
“公子,蘇九公子求見。”
他越走越近,公儀戾枕在他的腿上,本來很安靜的,不知道為什麽卻突然伸進寢衣衣擺,什麽也沒隔著,溫熱粗糲的掌心就這樣貼上了纖瘦的腰身。
“咳咳……進來罷,尚書府離這兒太遠,省得你白跑一趟。”文卿靠在軟枕上,隔著隱隱約約的紗幔看向門口。
他回答不了。
他只是覺得有公儀戾在身邊,他很安心。
文卿垂眸注視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心跳突然有些快。
蘇拙玉進來,在桌上擱下藥材,邊說邊往屋內走:“聽說晏清身子好些了,明日隨我出去走走罷,聽說明日三皇子回京,不少人都已經提前在酒樓茶坊訂下席位,等著迎接三皇子呢。”
“好了。”文卿蒼白地笑了笑,垂頭看向他,“我又不是小孩子,這些事情不用特地囑咐。”
像是要把這三年來缺失的情愫慢慢補上。
“拙玉,不必再往這邊走了,病氣太重,恐怕會過給你。”
“等等!”
蘇拙玉被他嚇了一大跳,沒敢再往前走了:“怎、怎麽了?”
文卿深呼吸幾次,按住公儀戾的手,忍著強烈的酸澀感:“沒什麽……拙玉,明日我去你府上登門拜訪,今日便請你先回去,我身體突然有些不適……抱歉。”
蘇拙玉有些擔心:“真的沒事嗎?還是去請郎中過來看看吧。”
“對了,我這次來正好給你帶了幾副藥,我先吩咐下人去煎著,等會兒你先喝一副,看有沒有效果。”
“不用請郎中,我休息片刻便好。”文卿尾音有些顫唞,“有勞你費心了,書案上是戶部侍郎沈霽的貪汙罪證,你拿走罷。”
蘇拙玉走遠了些。
文卿掀開一點被子,狠狠捏住公儀戾的臉頰,塞外風沙太烈,曾經被養得像湯圓一樣柔軟細膩的臉如今捏著卻很是粗糙,像邊關一望無際的遍地的沙礫。
公儀戾抬眸望向他,一聲不吭,眼眶卻微微有些溼潤。
文卿連忙松了力道,揉了揉剛才捏的地方。
公儀戾更難過了,在被窩裡拱了拱,埋進文卿懷裡,隔著寢衣,高挺的鼻梁正好戳在肚臍的位置。
“晏清,這個人我暫時不想除掉,有把柄在手中,不怕他翻起什麽風浪,若是就這樣把他打入詔獄了,也很難說會不會惹上沈家這個麻煩。”
蘇拙玉翻看著一條條口供,和文卿商量道。
“嗯……”
文卿的腰太敏[gǎn]了。
前世他的身體從這裡斷開,鑽心的疼痛直到現在依然扎根在這裡,稍一牽連便劇痛難忍,更何況他雙腿沒有知覺,臀部又感覺遲鈍,全身上下反應最強烈的地方便是腰腹,他自己平時都很少觸碰這地方。
蘇拙玉覺得他的聲音有些奇怪。
他對這種聲音很熟悉,但他不覺得文卿這樣性情冷淡的人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他看向紗幔,隱隱約約的看不太清,但總覺得裡面比平時更暗一些。
“晏清?”
南七突然從暗處現身,落在蘇拙玉身後,按住他的肩:“蘇九公子,文大人乏了,此刻是他平日就寢的時間,請隨我離開。”
蘇拙玉有些驚訝:“啊……好。”
房門吱呀一聲,輕輕關上了。
文卿終於忍不住喘熄起來,薄唇咬緊,香汗淋漓,蒼白的臉頰上竟然泛起紅暈。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
但他並不害怕。
這世上能讓他害怕的事少之又少。
倒是公儀戾有些慌亂,一掀被子,湊上去捧住文卿汗濕的臉,心驚膽戰地問他怎麽了。
他的身形比文卿高大太多,一雙傷痕累累的粗糙的大手捧在文卿臉側,襯得文卿像隻琉璃做的小鳥,精致又脆弱,一碰就會壞掉。
“病中冒些虛汗,是常有的事,不必驚慌。”
文卿抬眸看向他。
公儀戾被盯得面紅耳赤,總覺得那雙墨眸比小貓還勾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好像文卿很想他說點什麽。
“先生……”
“方才不是還冒失得很嗎?怎麽如今只會叫先生了?出去打三年仗,打傻了是不是?”
公儀戾一聲不吭地挨訓,也沒為自己辯解什麽,等文卿訓完了,又纏人地叫著先生。
好像這個稱謂對於他來說意義深重。
可文卿已經不想讓他叫先生了。
“你方才為什麽碰我?”
公儀戾怔了一下,小心地問:“不能碰嗎?”
“先生,我錯了,下次不這樣了。”
小時候他每次犯錯都是這樣一番說辭,而且說到做到,很少讓文卿因為他屢教不改而費心。
隨著公儀戾的沉默,文卿的心也慢慢沉了下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雖然他並不覺得求愛是什麽可恥的事情,畢竟他真的很想將阿昭據為己有,但阿昭看起來並沒有這個意思。
明明出征前還斷發相贈。
難道是這些年在塞北有了新歡?
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沒有在信中提到過……
“先生,哪裡不舒服嗎?”
公儀戾攬住他的肩,小心翼翼地將他抱起來,披了件厚厚的雪狐絨外袍,火急火燎地就要往外跑,想去找姑姑看看。
文卿卻伸手拉住門框,往他懷裡埋了埋,冷冰冰道:“回去,別在屋外丟人現眼。”
公儀戾還沒被文卿這樣罵過,一瞬間有些茫然。
“先生……”
“夠了!一回來就只會先生先生的,你不煩我都快煩死了!以前那股聰明勁兒哪去了?倒是繼續用在我身上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