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當天晚上，林家四口全都早早回了家，連家裡的阿姨都一臉擔憂。

  “媽我沒事！”林醞被林母緊緊抱著，淹沒在梔子花與白茶的淡香中，一臉無奈。

  “臭小子，媽媽抱一下怎麽了？小時候你怕火睡不著，還不是我一宿一宿抱著你？”林母一撩卷發，“小時候乖乖軟軟地多好抱，現在抱你，我還覺得硌手呢！”

  被媽媽嫌棄了，林醞回手摟了摟林母，還是笑：“謝謝媽媽，不過我今天真的沒事。”

  林母扳過小兒子的臉，仔仔細細看了半晌，心裡總算放了心，嘴裡卻依然不饒人：“你可不要偷偷在被窩裡哭啊！”

  林醞做了個鬼臉，轉頭看阿姨：“我想吃香辣蟹。”

  阿姨還沒開口，林母就一眼瞪了過來：“本來就受了驚嚇還吃什麽辣的？晚上螃蟹清蒸，給你燙點黃酒配著喝。”

  知道母親還是在擔心自己，隻讓吃清蒸蟹不過是想讓他喝點黃酒好入睡，林醞假裝生氣：“媽媽真小氣。”

  林母白了他一眼：“嫌我小氣就別來吃，哼！”說完一撩頭髮，風情萬種地走了。

  林父本就不善言談，看到小兒子沒事，也就放了心。

  老大沒理他，低頭研究了一會兒平板，拿過手機來，猶猶豫豫打了幾個字，再看一眼平板，又刪掉幾個。

  突然他心中一動，再偷看一眼老大正在聊天的微信界面，果然，是那天給準老板娘的小號。

  下面的分標題則是：語氣詞結尾，讓人覺得你是個可愛的萌妹子！

  何欣然無奈，再一想，算了，老大當年那不要命的工作方式至今還是團隊PTSD的主要來源，生著病還拚命工作怎麽說也比在礦場搏命強。

  而此時，A市醫大附院，接診了一個特殊的病人。看著這人一身的黑灰，臉色蒼白似在忍痛，齊主任隻當是今天出事的公交車乘客，立刻吩咐護士：“檢查傷處，注意燒傷深度，準備破傷風皮試……”

  不知是不是嫂子這個詞觸碰到了什麽，桑思逸彎了彎嘴角：“你辛苦了，明天直接去金玉坊上班。”

  他仔細看了眼桑思逸的唇色，吩咐護士：“常規降壓給藥準備，預約心臟彩超和超聲心動圖……【1】”

  八卦之心剛剛燃起怎麽可能就走？何欣然一臉的憂國憂民：“那怎麽行，老大，我守著您。”

  何欣然感覺受到了暴擊，想象力貧瘠的大腦被這幾個詞衝得七零八落，老大這是……要變性嗎？

  貼心……女孩……可愛……萌妹子……

  桑思逸眼都沒抬，“可以把需要的表格先在網上填好……”

  “老大，工作哪天都能乾，命可是自己的。”

  “不是燒傷……”一旁的混血小夥子開口，“應該是由於吸入煙塵觸發的肺動脈高壓，已經吃了40毫克貝前列素鈉片，但無法完全控制。”

  齊主任抬頭看了小夥子一眼：“有既往病史？病例拿出來。”

  桑思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閑？公司注冊那邊搞定了？”

  一個小時後，何欣然急匆匆下樓拿了外賣，回到桑思逸的病房，就見他靠坐在病床上，手背上打著點滴，卻一手手機一手平板地忙碌著。

  “得得得，我下班，馬上走，不打擾您和嫂子聊天。”何欣然舉手投降，忙不迭地收拾起東西。

  還想繼續偷看，桑思逸的目光已經向他投過來：“沒什麽事了，你回去吧。”

  何欣然聽得毛骨悚然，走出病房，再一次點進那個“為老板娘而奮鬥”的微信群。

  他把外賣的養生粥放在小桌板上，瞟了一眼老大的平板，上面不知道是哪個論壇，標題high大——《寫給貼心女孩的聊天秘籍》。

  何欣然一愣，立馬一臉委屈：“老大，現在都是晚飯時間，工商稅務都下班了。”

  想了想，又單獨拉了個小群。

  【天下第一特助：我覺得老大魔怔了。】

  【我就是藝術：又拉新群？哦，老大不在。來，一起八卦。】

  【天下第一特助：就是，老大剛跟我說辛苦了……而且語氣超親切，我有點不習慣。】

  【超級馬裡奧：溫馨提醒：老大可能要整你……】

  【天下第一特助：不是吧，我覺得他是真的心情好，剛一直在跟老板娘聊天。】

  【我就是藝術：哦豁，看到聊啥了嗎？】

  【天下第一特助：我是個對老大盡忠職守的助理，我能告訴你老大一直在模仿萌妹子說話麽？】

  【後勤後勤：我天，萌妹子！你不是在做夢吧？】

  群裡一陣沉默，像是都被嚇到了。半晌，有一條消息彈出來：

  【我就是藝術：老板娘……該不會是直男吧！】

  何欣然使勁回憶了一下方禮的言行。

  【天下第一特助：應該……確實，挺直的。】

  【後勤後勤：默哀，】

  【讓你一飛衝天：[蠟燭][蠟燭]，把群名改回去吧。】

  【超級馬裡奧：這是不是意味著，老大很快會帶我們去探礦了？？期待期待……】

  吃過晚飯，林醞一時還沒有睡意，躺在床上隨手打開微信，回復了幾個朋友的慰問後，那個叫做“思韻”的網友突然發來了消息。

  還以為對方要谘詢送禮物的事情，林醞點了進去。
    【思韻：聽說今天金玉坊那邊發生了火災，小哥哥你沒事吧？】

  原來也是來關心他的。

  林醞心裡暖暖的，回復：

  【沒事啊，不是火災，是公交車起了火，還好都逃出來了，大家都沒事。】

  【思韻：啊，小哥哥是不是也去救火了？有沒有受傷呀？】

  林醞笑了笑：【幫了點小忙，沒受傷。】

  【思韻：哦哦，那就好。小哥哥好勇敢哦，火場可不是一般人敢闖的。】

  看著這條消息，林醞卻陷入了沉思。

  今天吳艾的反應讓他很介意，當時來不及細想，現在一切塵埃落定，再想起來，反倒讓他如鯁在喉。

  【璃雲：小姐姐，問你個事。】

  這條消息很快被林醞撤銷，對方卻回了過來：【什麽事呀？說說看唄！】

  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因為對方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不知道自己是誰，還愛著一個和自己一樣生在九月的男生，林醞突然有了傾吐的欲望。

  他思考了幾分鍾，小心打字過去：【你覺得，一個人在幾年的時間裡，會不會有非常極端的變化？】

  【思韻：這個不好說，要看具體的情況哦。如果是受了很大打擊，也是可能變化噠。】

  【璃雲：應該沒有什麽打擊啊。就是，你是本地人嗎？知不知道八年前的步行街火災？】

  對方停頓了一分鍾，才發消息過來：【知道噠，我有個朋友還因為這個受傷了。】

  【璃雲：嗯，我當時也在火場，被困在最中心的密室逃脫店裡，當時我一個朋友救了我。】

  【思韻：所以今天小哥哥救人，也是想要把這份恩情傳承下去嗎？很棒呀！】

  恩情……林醞失笑，和吳艾在一起的這些年，可不就是這兩個字主導著兩人間的一切嗎？

  【璃雲：但是今天，看見公交車冒煙的時候，我叫他和我一起去救人，他卻拒絕了。】

  【思韻：嗯……】

  【璃雲：一個人，當年有那麽大的勇氣，衝進火海把我救出來，今天這種根本算不上危險的情況，他卻拒絕得很乾脆。只是短短的幾年，就會改變得這麽徹底嗎？】

  對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醞驚覺自己問得似乎有些過分了。

  這只是他個人的困惑，人家女孩兒憑什麽要聽你傾倒情緒，憑什麽要替你答疑解惑？

  他趕緊打字：【對不起啊，我就是有點感慨，語氣不好，你不用回答我。】

  屏幕上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閃了一會兒，對方卻真的回答了。

  【思韻：不是的小哥哥，我只是在想怎麽回答你。我不了解你的情況，但是你說的這個，其實很常見呀。一個人前後的想法和行為有反差，可能是因為在這段時間裡，他自身的經歷和感受發生了變化，讓他不再堅持以前的做法。我們經常所說的，這個人變了，不就是這樣的嗎？】

  林醞看著這一大段文字有些發呆，果然是因為吳艾變了嗎？
  那半小時跑馬般的人生歷程，雖然讓他知道了人生的結局，但終究，還是過於虛幻。

  他有時也會想，就這麽拒絕吳艾，是不是算是莫須有，把他還未來得及犯下的錯，強加給了現在的他。

  【思韻：小哥哥，你是不是……】

  是不是還對吳艾抱有期望；是不是還在想，要再給他一次機會；是不是，還留戀上輩子，那場奮不顧身的愛情？

  桑思逸沉默良久，在兩分鍾最後的時限裡，撤回了這句話。

  林醞沒說什麽，兩人都對著手機無言，過了好久，手機屏幕即將熄滅的時候，林醞才收到思韻的消息：
  【思韻：不過你要相信，有些人，是永遠不會變的。】

  放下手機，林醞挑起脖子上的一根白金細鏈，鏈子頂端是一個銀色的長命鎖片，鎖片中間，鑲嵌著一枚小小的深紫色藍寶石。

  那年他從醫院回來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睡不著，夢裡全是火光與濃煙，一遍一遍地重歷著被困的場景。然而每一次的夢境中，最後被救的時刻，他總是能看到一絲深紫色的光芒，帶給他安慰和希望。

  再後來，他發現，吳艾救他那天，就戴著這麽一枚深紫色藍寶石的古董項鏈。

  他懇求吳艾把項鏈借給他。

  當晚，他握著那枚寶石入睡，竟夢魘不再。

  最後，林父出資買下了那串項鏈。哥哥把那顆藍寶石拆下來鑲在了林醞的長命鎖上。

  林醞從小抽屜裡拿出一把小鑷子，小心地把那顆藍寶石從長命鎖上卸了下來，放進另一個小盒子裡。盒子裡，是當年古董項鏈剩下的部分。

  婚約已解，他會把項鏈重新複原，還給吳艾。

  那天晚上，已經好幾年沒有夢到火災的林醞，再一次陷入火海。

  四周都是熾熱的火苗，空氣稀薄地讓人無法喘熄，他大汗淋漓，心底裡不自覺的呼喊著：“救救我，你在哪裡？”

  他看著吳艾曾破門而入的方向，這一次，卻沒有人來。

  孤立無援。就在他徹底絕望的時刻，突然有個高大的身影從身後抱住了他，眼前一晃，兩人一身黑灰，坐在冰激凌店的台階上。

  遞給他冰激凌的小姐姐笑著說：“你要相信，有些人，是不會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