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太皇太后年輕時是草原上的一顆明珠,跑馬逐日,放牧打獵,生活肆意,沒有她不會的,也沒有她不敢的。
要不是身上背負著大清和蒙古的雙重責任,早在福臨那不孝子變著花樣地忤逆她時就撂挑子不幹了,或許還會更早些?
嫁給皇太極,和姑姑哲哲、姐姐海蘭珠共事一夫,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排擠、針對,所有人都勸她忍,問她要是嫁給了別人,哪還有如今錦衣玉食的生活?
兒子福臨年幼繼位,多爾袞攝政,做出一件又一件的荒唐事,他們依舊勸她忍,忍到多爾袞死,福臨登基,他們又問她兒子當了皇帝,能在皇宮頤養天年,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太皇太后有什麽不滿意的?
嫁入愛新覺羅家就是她最大的不滿。
一聽胤祚的想法和自己的不謀而合,太皇太后隻覺找到了知己,年邁卻精明的雙眸裡迸發出了旁人看不懂的光彩。
“小六,你是這麽想的?”
胤祚知道自己的想法和旁人有許多不同,見太皇太后沒反對,似乎還很支持的樣子,放心地說道:“合則來,不合則散嘛,沒必要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太皇太后提醒道:“大清很少很少有女子和離,只有男子休妻。”
兩個“很少”都還算是多的說法,事實上,在大清,女子提出和離的情況少得幾近於無。
“真的假的?”胤祚下意識去看康熙和太子,“是大清律例的規定,還是民間的風俗、潛規則?”
康熙:“大清律例規定女子犯七出,可休妻,七出指的是無子、通奸、不孝、多言、盜竊、妒忌、惡疾。”
胤祚小小的腦袋上冒出了大大的問號。
七出好像是古代都有的休妻理由,並不僅僅是大清獨有,但是……“生不出孩子又不是女人單方面的問題,也可能是男人身體不行,這也要休妻?妒忌、病重也要休妻?”
是人都有佔有欲,如果真的喜歡,誰願意和旁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
生重病這一點更令人無語,天災人禍,世事無常,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生病?病得重了就休妻,女子可真是弱勢。
皇家沒有和離,也沒有休妻,所以康熙沒什麽反應。
而這些對於目前十歲的太子而言,又太過遙遠,倒是有些好奇,“生不出孩子是雙方的問題嗎?”
胤祚:“當然,生不出孩子,男女都有問題,都得看大夫,包括生兒生女這一點,性別是由父親決定的,所以說哪個女人命中無子這種話都是無稽之談。”
康熙數了數自己兒子的數量,再數數女兒的數量,有點樂。
“朕命中多子。”
胤祚:“……”
還真是,光是活下來的兒子就有二十多個,能不多嗎?
太皇太后十三歲進宮,二十六歲生下唯一的兒子福臨,十三年間被人明裡暗裡說過無數次“命中無子”,她不服氣,但暗地裡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生兒子的福氣。
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曾孫會告訴她,生男生女是由男人決定的,和女人無關。
這說法和以往的認知完全不同,卻讓太皇太后的心中燃起了一把火。
“這也是那個老爺爺告訴你的?”
胤祚稍稍考慮了一下,現在說什麽基因染色體的還太早,別人也聽不懂。
“對的,簡單來說,就是決定性別的因素在父親身上,一懷孕就定下了性別,所以那種喝了什麽符水就能把女孩變成男孩,吃了藥就能生男孩,完完全全就是騙人的。”
太皇太后心虛地撇開視線,絕對不能讓胤祚知道自己也曾吃過那種據說能夠生兒子的藥,還吃得不少。
宮裡的皇子比公主地位高,后宮的嬪妃們都想生阿哥,所以康熙還真聽過什麽符水、生子藥。
太子就對此一無所知了,“那些東西對身體有害嗎?”
“單純的紙燒成灰喝下去,可能拉肚子,要是上面畫點墨汁或者朱砂,那就說不好了。”胤祚搖了搖頭,“生子藥不在我的專業范圍內,應該問太醫。”
太子皺眉:“這樣的話,大清豈不是有許多女子都深受符水和生子藥之害?”
胤祚歎氣:“慢慢來吧。”
別說大清了,哪怕在科學之光普及照耀的現代,還有愚昧無知的父母逼著孩子喝符水、神水,甚至為此丟掉性命。
太皇太后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免得等會兒胤祚問她一句“烏庫媽媽聽說過嗎”,就得把火燒到自己身上來。
她已經知道在宮裡的前十三年裡沒有生出兒子,是皇太極的錯就可以了。
“你已經知道大清是什麽情況了,還堅持合則來,不合則散嗎?”
胤祚反問道:“為什麽不堅持?就算現實礙於種種原因做不到,但是每個人的想法是自由的。就算從現實的角度來說,和離對大清也是有很多好處的。”
康熙來了興致:“怎麽說?”
胤祚問:“汗阿瑪應該沒忘記后宮的女子帶給了你多少幫助吧?”
此處沒特意說嬪妃,自然是包括了幾個公主。
康熙矜持地點了點頭,他會忘記就怪了,畢竟是他想盡辦法薅過羊毛的,剛懷孕的嬪妃都不肯放過的那種。
知情的太子和太皇太后忍著笑意,就連一旁站著的蘇茉兒和梁九功也不例外。
胤祚接著道:“后宮的娘娘和幾個姐姐能夠幫忙,一是因為她們在閨中已經接受了相關教育,二則是因為后宮沒那麽多事。”
“這要是家裡天天為了點雞毛蒜皮的事吵架,雞飛狗跳的,誰有心思做生意啊?丈夫要是對妻子不好,動輒打罵,妻子不在你的飯菜裡放點毒藥就已經不錯了,憑什麽替你打理家中事務?”
太皇太后:“……”
康熙:“……”
太子:“……”
原來在你心裡,對妻子不好,就可能被妻子毒死嗎?
胤祚不用問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有理有據地分析道:“你們看啊,如果丈夫活著,妻子要經常被打罵,吃不好睡不好,心驚膽戰,還要跟小妾鬥個不停,可要是丈夫死了,男人沒了不用鬥,如果有個出息點的兒子直接繼承家業,那不爽翻天了嗎?”
這橋段聽起來怎麽那麽耳熟呢?
康熙和太子默默地看向太皇太后,可不就是瑪嬤/烏庫媽媽的真實寫照嗎?
丈夫不行?沒事,死了吧,還有兒子呢。
兒子不行?沒事,死了吧,還有孫子呢。
這要是孫子再不行,優秀的曾孫都有了,更不用怕。
太皇太后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兩眼微眯,康熙和太子立馬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他們什麽都沒想。
胤祚:“……”
暗暗一聲“哦豁”,在心底給這對父子豎了個大拇指,這都能聯想到,還敢看過去,你們倆可真牛逼啊!
正想著呢,太皇太后的視線掃了過來。
胤祚瞬間站直了,一臉正直。
他不是故意的,就是單純分析案例,絕對沒有代指誰的意思!
太皇太后輕哼一聲:“繼續。”
胤祚哪敢不聽話?無比正直地道:“如果雙方合不來能夠和離分開過日子,男人不會死,有才能的可以為大清的建設做貢獻,不太行多少也能搬個磚吧?人家乞丐都靠雙手吃飯了誒。而女人也能有另一種活法,不管她是想再次嫁人生子,還是就此封心絕愛,投入不會背叛她的事業當中,不都是對大清有利的嗎?”
康熙:“……”
太子:“……”
怎麽什麽事經過臭小子/六弟的嘴一說,都變成好事了呢?
太皇太后覺得自己的格局還是小了,瞧瞧胤祚,這才牛逼。
康熙都能想得到,要是他允許女子和離,再行婚配,朝中有多少大臣會立即被和離,他的龍案上又會堆積起多少道哭訴和罵人的奏折。
“成親不光是兩個人的事,也是兩個家族的事,就算朕允許女子和離,你信不信也沒有多少人敢?”
太子道:“其中涉及到太多,不是某一女子說和離就能和離的,她嫁人時帶過去的嫁妝怎麽算?那些年變賣填入夫家的嫁妝怎麽算?多年的姻親關系就此結束,許多合作都會受到影響。”
這裡的合作不僅僅指生意,也指仕途。
許多大臣都是因為把女兒嫁了過去,這才願意提攜女婿,要是忽然和離……扶持到了一半怎麽辦?先前的投入又不能收回來。
可要是繼續吧?兩人都不是嶽丈和女婿的身份了,沒有那層關系束縛著,可靠嗎?繼續來往,用什麽理由?
太皇太后:“女子嫁人都是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和離回了家,沒多久照樣會被父母嫁出去,還不一定能嫁得比原來好。”
這一點,胤祚也知道,但是有些東西怎麽說呢?
“可要是連和離的希望都不給,很多遇人不淑的女子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就只能在後院那塊小小的地方慢慢等死。要是遇到個過分的,或許連等死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弄死了。”
康熙和太子都是男人,作為皇帝和儲君,在這件事裡看到的只有和離後的經濟和政治影響,而太皇太后卻覺得好似靈魂都被震蕩了一下。
這說的不就是曾經的她嗎?
不是胤祚說火車能讓她回到大草原,她不是照樣每天無聊地乾坐在慈寧宮,慢慢等死嗎?
捫心自問,她自己已經沒幾年好活了,難道還要看著其他跟花似的嬌嫩姑娘一輩子在那樣的地獄裡過日子嗎?
她做不到。
太皇太后猶豫著看向蘇茉兒,這個陪她歷經風雨,伴她走過大半生的小姐妹。
蘇茉兒沒有半分遲疑,微笑著道:“格格想做什麽就去做吧,蘇茉兒只會支持您。”
不管是幾十年前在大草原的時候,還是幾十年後即將入土的時候。
太皇太后笑了:“好。”
她這一生或許遇到過許許多多的不幸,丈夫不愛,兒子不敬,可還是有許多幸福與收獲。
不論發生什麽都對她不離不棄的蘇茉兒是,對她關懷敬重有加的孫子玄燁是,三番四次為她著想的曾孫胤祚也是。
康熙和太子頓時產生不好的預感,連忙看向腦子最活絡的胤祚:快,做點什麽!
胤祚回了個“收到”“放心交給我”的眼神,握住太皇太后的手,鄭重道:“烏庫媽媽,您看建個女子保護協會怎麽樣?以您的身份,會長一職舍您其誰?蘇嬤嬤就來給您當秘書,當助手。”
太皇太后輕咦一聲:“聽起來不錯,展開說說。”
康熙:“……”
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