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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港來信[娛樂圈]》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
  傳聞中人臨死前會看到走馬燈,那是他這一生的回憶。

  金淵民覺得他現在看到了。

  在這一聲要命的“抬起頭來”中,他聽話地抬起了頭。

  商邵微眯眼,正中午,辦公室內十分亮堂,他的目光卻深冷如幽潭,意味深長地停留在金淵民身上。

  金淵民隻覺得膝蓋一軟,往前蹭了一步,還不等商邵說什麽,他便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地說:“邵董,我可以發誓!我絕對沒有覬覦過她!隱隱天人之姿,我不敢不配,連想一想都沒有!”

  商邵輕瞥眼眸:“隱隱?”

  金淵總額頭冒汗,又陡然喪氣,難為情地承認下來:“我是她的影迷……叫慣了。”

  商邵十指交扣:“你喜歡她哪部片?”

  “拿下星雲和星河最佳女演員的《香煙往事》,”金淵民道,又馬上補充:“當然,《再見,安吉拉》裡的阿柔也是很有挑戰的,但獎項上可惜了。”他偷偷乜一眼商邵,不知道馬屁拍得準不準。

  商邵不置可否:“還有呢?”

  樓主:【抖上破百萬讚的氛圍感情侶被扒出來了哎/吃驚//吃驚/】

  【金淵民(當時覺得這名字有氣質】

  【他肯定舉著身份證舉報了我們】

  【側臉看不出】

  他確實是影迷,說得都準確。商邵臉色稍霽:“下不為例。”

  潛伏到了新群的運營小姑娘:“……?”

  怎麽推導出來的。

  “少夫人。”金淵民很上道,“下次叫少夫人……”

  ——但沒關系,作為作戰經驗豐富的高強度互聯網衝浪兒,他們早已未雨綢繆,十分熟練地轉移到了新的備用群。

  【抖那個熱門你們看了嗎?】

  爭論在稿主的留言中塵埃落定:
  【!!謝謝你幫我想起來!剛剛又看了遍紅毯確認!他沒戴口罩的,絕對就是他!!】

  【手裡的豪門文突然不香了】

  “哎哎,好的……”

  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互聯網是有記憶的。只要曾經獲得過流量,即使之後再沉寂,當他被人再次提起時,那麽他的言行過往,都會如鉤針尖的那截陳舊線頭般,被輕易地勾連出來。

  先是有人去那條熱門視頻的評論區提到:【這個好像是上次星河獎的讚助商吧(不確定】

  “《淒美地》的黎美堅,《漂花》裡的小彩……”

  【一定是他心虛了!說明什麽?】

  在金淵民找人封群時,群裡已經又淘到了好東西。

  【人類高質量情侶】

  【哇靠,還真是大佬啊?】

  【姐妹們,來盤一下背影、手和走路姿勢!】

  跟娛樂圈沾邊後,就似乎要天然地、義務地交付出一部分隱私權。即使只是走了紅毯,但大家對他私生活的評頭論足,就已經獲得了豁免權。

  金淵民心裡還緊打著鼓,立刻添答道:“商業片也喜歡,這次的《天經地義》,還有《宮闕》裡的絕世高手銀衣——也就是拿了星雲最佳女配的那部。”

  【確實看身高姿態都有點像】

  【金淵民?他已婚哇,so旁邊這個是他老婆?】

  【不我的意思是,你們不覺得他很眼熟嗎?】

  【還是別亂猜吧,猜錯了很不好(畢竟也算是素人吧】

  三千人大群原地解散蕩然無存。

  果然,有人立刻反應了過來:【金什麽?】

  【我也代到了!】

  商邵細微地勾了下唇,兩指點點桌面:“把這個群封了,別聲張,你去辦。”

  很快,娛樂小組也有人搬運了這件事。

  【好配啊啊啊啊,果然真夫妻才是最好磕的!】

  【看到了!好代的!】

  電影院被人偷拍到的背影,因為過於有氛圍感,點讚已經過了一百萬。

  【我們磕到真的了!!!!】

  就在三千同袍群友爭當列文虎克時,【我為金銀CP扛大旗】,炸了。

  【隻記得他當時的手表六百萬】

  商邵抬眸:“你喜歡文藝片?”

  群內風向迅速達成一致:
  【是不是他炸的?】

  【想到了那晚磕他跟應隱的盛況】

  【呃呃,沒想到一個半素人居然是CP體質惹,怎麽跟誰都配得起來/斯哈//斯哈/】

  對於這一點,最受衝擊的,無疑是金銀CP群的三千群友們。

  【我不信(恍惚)(抱頭)(可雲臉)】

  【講真……他跟他老婆確實是配……】

  【你住嘴!你清醒一點!(用力搖晃肩膀)】

  【退群了寶貝們,手裡的糖忽然索然無味了起來】

  【別啊】

  【我也退了,正主不舞到面前來還能裝鴕鳥,正主舞這麽好,我還磕個屁】

  【散了散了,這麽磕對應隱和原配都很不友善,姐妹們後會有期】

  退群的不在少數,群裡也確實沉默了兩天。這一兩天,除了早晚安打卡,基本沒了新物料的產出,也不再有動輒數千條刷屏的盛況。一直潛伏在新群的運營小姑娘也稍稍松了口氣。

  直到第三天半夜,有個水群等級特別低的群友,平地起驚雷:

  【其實我發現了一點蹊蹺。】

  因為是深夜,還在玩群的人寥寥無幾,只有零星幾個回應。

  但是這個群友還是立刻說了:

  【我搜索了勤德的官網!又翻了過去勤德所有的媒體通稿,發現他們曾經在六年前組織中高層管理和家屬做過一次公益活動。】

  她說完,甩了一張截圖出來。

  這是在環保主題下開展的“清理沙灘”活動,通稿上文字寫:總裁金淵民帶領家屬身先士卒,不僅全程充滿乾勁,還給全公司打氣鼓勁……

  下面的配圖,是一個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人,穿著白色文化衫,正與另一個富態而氣質大氣的女性一起拖一個大垃圾袋。

  這則通稿的級別很低,是由寧市市級晚報的互聯網帳號發布的。這種帳號一般沒有實質性的流量,隻供甲方們在提交媒體投放報告時濫竽充數用。

  可以想見,這個人是懷著何等的耐心和執著,一頁一頁地檢索了多久。

  原本寂寥的群忽然炸出來十幾條:【???】

  【哪有金淵民?】

  【你說哪個是金淵民?】

  群友回答:

  【一般這種通稿圖文都是相關的,所以理論上來說,這張圖就該是金淵民和他妻子。但不妨礙新媒體小編貼錯了的可能。沒關系,我們再來看最後的合影。截圖.jpg】

  這是一張公益活動的大合影,所有參與人員都在裡面了,居中豎大拇指的,正是剛剛那一對中年夫妻。

  【所以,顯而易見,這張合影裡並沒有我們所熟悉的金淵民,也沒有那段視頻裡那個女的。】

  滿群:

  【???】

  【啥意思?】

  【我的cp畫風怎麽開始懸疑了?】

  【但是星河獎那種級別的讚助,不可能把人搞錯吧?】

  【對啊,而且勤德官網和別的新聞稿也是我們磕的這個。】

  所有的蛛絲馬跡都指向了唯一一個事實: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其實有兩個金淵民!!!】

  全群:【!!!】

  運營小姑娘本來猛提了一口氣的,這會兒又泄了:【……6】

  群友信誓旦旦總結道:
  【所以,有兩個金淵民,而且都是勤德高層!已婚已育的是這個中年發福金淵民,我們磕的是另一個,這個沒有已婚!因為他!根本!沒有!戴!婚戒!!!】

  根本沒有戴婚戒。

  假金淵民百密一疏,真cp粉醍醐灌頂。

  【臥槽臥槽?】

  【雞皮疙瘩起來了!】

  【真的!我早就想說!你他媽一個已婚男不戴婚戒!原來!】

  【他單身!!!】

  【他沒老婆!!!】

  【啊啊啊啊啊啊】

  【我原地一個托馬斯回旋復活!】

  【那這個跟他一起看電影的女人是誰?】

  【女朋友(廢話】

  【但是她是誰啊啊啊啊啊!!】

  群裡,聊天記錄呈秒速級刷屏:

  【她戴口罩!為什麽要戴口罩?】

  【因為她不能見人!】

  【她為什麽不能見人!】

  【因為她是明星!/歡呼//歡呼/】

  【這種身材!腰臀比!氣場!星光!會是誰!】

  【隱隱!隱隱!隱隱!】

  運營小姑娘目瞪口呆。

  怎麽做到的,癲狂中透露著一絲縝密,縝密中又透露出一絲離譜……

  【家人們,再想想那句‘恭喜你們磕到真的了’!】

  【所以,他真的進組陪了她兩個月!】

  【星河獎上一見鍾情!】

  【點映路演追到現場!】

  【一起去看老婆的電影!】

  【而且不戴口罩!】

  【同胞們,我們磕的不是背德CP,是真愛啊啊啊啊】

  【說吧金先生,是不是早就期待我們把你扒出來了/氣泡/】

  運營小姑娘抱著手機,試圖扳回話題:
  【這不一定是應隱吧……】

  群內的技術流瞬間回復道:
  【稍等,我來疊個圖!】

  在全群都對疊圖翹首以盼時,海洋館的幽藍光線正透過亞克力幕牆,很淡地投影在房間中心的床上。白色被單隨著人體隆起,靜謐中,只有勻緩綿長的呼吸。如果從稍高一些的角度俯瞰——譬如鯨鯊此刻懸遊在此的視野看,他們像是白色孤島上依偎生長的兩株植物。

  不過,作為海洋生物,Ray並沒有見過陸生植物,那麽,大約更像是兩股交匯的洋流吧?在被人類傷害、救助、傷害、又救助前,它洄遊過全球,去過溫暖的、冰涼的海域,擁有豐富磷蝦的海域,貧瘠的只有海草與石油礦井的海域。它見過許多洋流了,卻想不出哪一處的洋流可以用來比喻他們。

  小鯊魚的腦袋還是不夠呀。

  對於留宿在海底景觀房一事,在應隱的眼中,更像是商邵的心血來潮。

  電纜的搶修工作十分準時,在第三天完成了。不過下午乘車回來時,應隱一路上並沒看出哪裡有被挖掘過的痕跡。落了車,穿過殿堂般的客廳,沿著長廊右轉,商邵牽她從側門的回旋階梯至下。

  又是一道幽微淡藍的封閉長廊後,推開門,藍色的海水壓著落地窗。

  應隱驚呼出聲,雙手合十抵著下巴,眼睛都不知道眨:“這裡還有房間?”

  她從來不知道呢。雖然在這裡留宿了許多次,不過一旁的這一間海洋館,應隱從來沒自己進入過。她大概知道,這裡有商邵要介紹給她認識的大朋友,那時被打斷了,她便一直等著,等一份正式的介紹。
    商邵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擱她肩上:“這裡原本是海洋館。”

  “我知道,我小時候來過。”

  “小時候來過?”商邵訝然。

  “很小的時候媽媽帶我來的,我忘記了。上次回家,她給我看照片。”

  這裡原本是市立公營的海洋科學館,常在寒暑假期迎來送往平寧二市的中小學生,他們被學校組織著來這裡參觀、研學、認識海洋生物。後來輾轉到了GC集團手中,再後來,這裡的場館和交通都不再能跟上商業需求,因此陳又涵將海洋館遷到了市中心新址,而這片地和其上建築,則以友情價打包賣給了商邵。

  商邵很喜歡這裡,坐山望海,綠蔭連綿,就連斷崖也有著遼闊的美感。空間也有氣韻,他定居於此,絕不是將就。

  商邵笑起來:“這也能忘記?那時多小?”

  “嗯……”應隱思索著,“三四歲?或者五六歲。”

  “是不是很可愛?”

  應隱咬了下唇,有些難為情:“小時候被媽媽抱著去江濱路,從這頭被人捏臉到那頭。”

  康叔安排好了一切,命人將床單繃得雪白嶄新。雖然這裡平時沒人住,但傭人仍每日打掃,空氣中漂浮著潔淨的香味,與幽藍光線相得益彰。

  空靈的深邃海景中,一抹巨大的魚影從遠處緩緩遊弋而來。見了透明幕牆前交擁的人影,它輕緩地擺尾,懸停著,似航船停泊於星空。

  應隱怔住,一時失語。她沒有巨粅恐懼症,但被它雙眼探究,她呼吸屏住,像是怕驚擾了它。

  ”它叫Ray,是個little girl。”商邵說,“我想介紹給你認識的朋友。”

  眼前的龐然大物有十數米長,背上白斑如星點密布,自幽藍海洋中遊過時,靜謐無聲,隻蕩起很小的碎閃波紋。

  “它好漂亮。”應隱由衷地說。

  “其實是你看不到,它受過很多傷,你看,它的尾鰭斷了一半。”商邵示意她看,“還有那一邊的魚鰭,背上的傷痕……當然,”他抿唇笑了一下:“你說得很對,雖然受過很多別人看不見的傷,但我們Ray也是漂亮的細路妹。”

  “所以,因為受傷,它被海洋館淘汰了?”應隱天真地問。

  商邵失笑:“沒有一家海洋館舍得淘汰鯨鯊。”

  應隱指尖掩唇,像是把什麽話咽回了肚子裡,過了一會,她小聲:“你非法飼養保護動物?”

  商邵更笑:“怎麽可能?”

  洗漱沐浴過,躺到床上了,他才講故事:“我一直和一些水生野生動物保護中心有合作,Ray是我當時在塞舌爾救的,它當時已經奄奄一息,之後被野生救護中心照顧了一段時間。我後來才知道,它被非法轉租給了國內一家海洋場館,那裡的飼養條件並不合格。”

  關於水生野生動物的貿易,原本是要嚴格遵守CITES的,亦即《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但顯然,大型遠洋海洋生物,譬如虎鯨、譬如鯨鯊、白鯨,售價都高達一億,在巨額利潤前,永遠不乏有人鋌而走險。於是盜捕、灰色條款、借救護中心證行非法轉租之實……這樣的行為屢禁不止。

  他目光轉向Ray:“原本的打算,是要放它回海洋的,但它已經產生了親人性,放生反而危險,因為它看到人類活動的痕跡——比如非法捕撈船,它甚至可能主動靠近過去。

  他花了很多的時間去注冊公司、拿證、跟IUCN打交道、與國內那家海洋館交涉甚至施壓,又修建場館,完成了IUCN對鯨鯊飼養條件的嚴格要求,最後,才將Ray帶回了香港。

  至於為什麽會是在中環的天際線上。大約是覺得,如果463米的高空能出現鯨鯊的話,那麽世界上一定也能發生其他有趣的奇跡。

  雖然並非是在真實的海底,但唯一一面落地窗被海水如此深邃地壓著,還是讓人誕生了睡在了海底的錯覺。應隱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嗡嗡的水聲,像極了潛泳時耳壓不平衡所帶來的鼓噪。

  Ray真是洄遊動物,它周而複始地遊,經過窗口時,總會慢一些。有時往上,給應隱看它的白肚皮。

  應隱很有點奇奇怪怪的好奇心:“鯨鯊這麽貴,那那些大的海洋館可以自己養,自己讓它們生小孩嗎?生出來歸誰?”

  商邵被她的問題搞的啼笑皆非:“其實,目前人類對於鯨鯊是卵生還是胎生動物,都還不不確定,人工培育是天方夜譚。”

  “真的?它不是……魚嗎?魚怎麽胎生?”

  “也有魚類是胎生的,比如……月光魚,孔雀魚。鯨鯊的一年四季總在洄遊,人類很難追蹤它們的行跡,研究當然有很多,但無法形成確鑿的定論。對於人類來說,它仍然是一位神秘的朋友。”

  應隱聽著,轉過臉看商邵,怔怔的。

  商邵回視她:“看我幹什麽?”

  “你真的很喜歡大海。”

  商邵勾了勾唇,攬她枕入懷。

  他每年都會花上數千萬,讚助於海洋的生態環境守護。

  “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是在北極圈附近,我們跟一艘日本捕鯨船相遇,從他們手裡救下了一頭藍鯨。”

  他的用詞很漫不經心。“相遇”,實在不足以描述當時的劍拔弩張,以及蔚藍洋面上,鯨魚掙扎的鮮紅血液。

  “為什麽?”應隱定定地問,“你明明是想用帆船環遊世界。”

  深邃的藍如他那一次在北極所見的黎明,籠著他垂闔的眼睫。

  “既然已經不能在它身上獲得自由,那就保護好它的自由。”

  「我不後悔。」

  「我做好準備了。」

  不知道為什麽,應隱的腦海裡回閃過藍花楹,她眼眶的灼熱來得這麽快,隻好用力抿住唇。

  起了水霧的眼眸,在這樣的光線下看著很明亮,有一股執著而清澈的流淌。

  商邵笑了笑,親吻她的額頭:“怎麽了?忽然很有感觸的樣子?”

  應隱癟了下嘴,刻意十分嬌氣地嗚咽了一聲,浮誇地說:“沒什麽,對於Ray來說,Leo就好像倒映在海上的月亮,北極冰川上的雪。”

  商邵未聽及她的深意,而是用掌心蓋著她的眼。

  於是他抿唇笑的樣子應隱沒看見。那是一種罕見的、有一些難為情的笑,但顯然,這份笑發自動心。如果溫有宜能看到,她會說很久沒有看過了,上一次見,好像還是阿邵小時候騎在Black的馬背上時。

  “沒這麽誇張,只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他斂起笑意。

  “就好像那天你送我的傘。”

  那把傘撐開,傘下從此真的流淌了樁樁件件了,一件一件地充實進她的生命裡。

  天上月,山尖雪。

  在海景房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早醒來時,床上卻只有應隱自己一個。

  她簡單地洗漱,套上昨晚穿過來的男士襯衣,站在景觀窗前跟Ray玩了一會,沿著另一側的環形台階走上。

  花香濃鬱,輕盈地充滿了她剛剛蘇醒的嗅覺。

  不是沒有直覺。

  因此腳步才會越來越慢、越來越輕,掌心才會越來越出汗,直至在扶手上留下潮濕的印記。

  心跳卻越來越激烈了。

  應隱站停,瞳孔邊緣渙散,像是想不清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就這樣目光空洞地轉身,急匆匆幾步,似乎想跑。

  腳步又停住了。

  為什麽要跑?是因為被命運砸中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以至於她覺得這份喜悅難以承受,以至於她好像突然之間不會呼吸,似乎在深海下憋氣。

  可是,她是該跑——

  她應該加速跑步,跑進他的生命裡。

  應隱猛然轉身,赤腳在回旋樓梯上很快地、奮力地向上,與此同時,氧氣鮮活起來。

  她笑起來。

  到了最後一級,她輕盈地躍上,襯衣衣尾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輕地落定。

  她的眼前都是花,叫得出的,叫不出的,也許有繡球,也許有這個那個的肯尼亞玫瑰,也許有絡新婦,聽說它的花語是清澈的愛,也許還有月見草、水蘇、飛葉草。

  但這些她通通不識得。

  應隱唯一識得的,是那種粉色的花,墨綠色的枝乾筆挺,不枝不蔓,有種乾脆利落的驕傲,粉色的花朵飽滿。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花,在德國的酒店前庭,聖誕夜要來了,空氣中都是風雪的味道。

  商邵教過她的,它叫瑞典女王,嬌氣,但從不垂頭。像她。

  這樣嬌氣的花布滿了寬四十米的鯨鯊館,成為美麗的□□,而沒有任何一朵有凋零、落瓣、荼靡的痕跡。

  商邵站在花鏡的正中,光線穿透深邃的藍色水紋,形成如夢似幻的丁達爾光柱。

  應隱撲哧一聲,先笑起來:“你不公平。”

  商邵唇角含笑,明知故問:“怎麽?”

  “你換好了衣服,打好了領帶,卻不提前通知我。”

  穿著西服,領帶的溫莎結飽滿工整,衣冠莊重而紳士已極。

  他微垂臉抬起唇角,目光溫柔而似笑非笑:“可是應小姐,這裡沒有攝像頭,不是真人秀,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應隱的眼淚無端端流下來,但笑得好明媚。

  她交握著雙手在身前,抿合的唇角抬得好高,如一個little girl,一個妹妹仔,站在她安全的地帶,等他鄭重地進入。

  商邵注視著她,走到她身邊。玉質扇骨般的手,牽起她的那一隻。

  原來那些層疊的鮮花步道中,還有小小的白色羅馬柱,上面陳列著東西。

  第一處,是一本綠絲絨的文件夾。

  “看看。”

  應隱拿起,打開,是英法雙文的,她看了許久,舒展的眉心因為吃驚而蹙起,繼而抬眸看向商邵。

  “這是一個位於萊索托王國的鑽石礦。你喜歡寶石,我知道,我想給你全世界所有瑰麗稀有的寶石,給你當扭蛋玩。不過,當你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鑽石礦,從此以後不開心時,可以自己送給自己扭蛋。你可以當一個一輩子都愛玩扭蛋妹妹仔。”

  應隱又哭又笑:“別人送鑽戒,你送礦?一點也不好看!”

  雖然這麽說,但她把這一份墨綠色的合同抱得很緊。

  “嗯,”商邵大約也覺得離譜,失笑道:“果然不能就這麽算了。”

  他緊緊牽住應隱,涉過玫瑰間的小徑,走到第二處半人高的羅馬柱前。

  那上面也蒙著一張墨綠絲絨的布,遮蓋著下面的東西。

  “你自己打開?”商邵目光輕抬,鼓勵她。

  應隱揭開幕布,一座玻璃房子,一條婉轉的金色河流,和十二個小小的精雕細刻的玩偶。

  那些玩偶好精致,有的蹲在河邊,看著遠方,有的坐在一側屋簷角上,手中執一柄刺客用的銀劍,有的穿旗袍,身上披貂,卷發蓬松輕盈,還有的穿皮衣緊身褲,戴半指手套,腿上的槍套細節嚴絲合縫。

  應隱抱著礦業合同的手臂怔忪了。

  這些,都是她的電影角色。一年一部,匯成十二個,沿著那條金色的河流錯落分布,由《漂花》始,由《天經地義》終。但河流並沒有抵達終點,它還有好長的一段河畔,等待著新的人站上。

  “小彩,黎美堅,阿柔,銀衣……”應隱蹲下`身,指尖戳著,一個個地辨認。

  呼吸噴薄在外頭的玻璃罩上,氳開一層薄薄的水氣。

  她快把眼睛貼在上面了,宛如第一次逛到商場裡的八音盒,欣喜、憧憬、驚歎,目不轉睛。

  商邵輕輕地撥下一側的機括。

  這八音盒響了起來,這金色的河流流淌了起來,這十二個美麗的玩偶鮮活起來,各有各的招牌動作。

  她演了很多爛片,這十二個正好是她最用心的角色。

  商邵把她的電影都看完了。

  “河流沒有盡頭,只要你想,它可以一直奔流下去。”

  應隱從不知道這世上還能有這麽複雜精巧、令人驚歎的八音盒,不知道黃金的雕工可以栩栩如生如此,更不知道,原來被凝固在八音盒中的人偶,除了美麗、周而複始地微笑旋轉外,還能做這麽多的事,過這麽多種人生。

  她眨了下眼,綴在眼睫上眼淚掉落下來。

  “這個更像是生日禮物。”她得了便宜賣乖,明明心裡喜歡得要命,卻仍不滿足,說一些怪可愛的煞風景的話。

  “嗯,”商邵頷首,像是才發現似的,壓平唇角笑意,若有所思地說:“果然這樣也還是不夠。”

  那什麽才是夠的呢?

  應隱蹲著,雙手環抱手臂,仰著巴掌大的臉,眼看著他也蹲下`身來。

  單膝跪下。

  那一枚珠寶盒,像是變魔術似的出現。

  那裡面的戒指流光溢彩,與應隱所見過的所有鑽戒都不同。

  鏤空雕刻,枝蔓纏繞,花瓣蜷展,間隙處,金屬薄如蟬翼紋,卻滿鑲細碎鑽石。正中托著的,當然——

  一枚碩大又那麽恰到好處的粉色鑽石。

  這是鮮少走入大眾視野的高珠品牌,預訂期在半年以上。因為能預訂的都是十分尊貴的客人,所以,大約只有最最尊貴的客人,才能無視那些繁瑣的程序和工匠慢悠悠的點卯精神,在沒日沒夜的星星月亮中鑽扡成形。

  “應隱。”

  商邵幾不可聞地深呼吸了一瞬。

  還是無法平複心跳與心情。怎麽會這麽緊張?比他第一次站上國際峰會論壇發言時,要更透不過氣。

  他停頓稍許,抬起眼,東方式的眉眼裡,眼神卻深邃。

  “如果剛剛那兩份禮物,鑽石,黃金,都不足以打動你。那,這裡還有一顆不值斤兩的真心。雖然它不如鑽石堅硬,不抵黃金珍貴,但……它永遠為你跳動。”

  他的目光停駐在她臉上。

  “應隱,給我你的一輩子,當我永遠不落山的月亮——你,願不願意?”

  “嫁給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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