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收尾
關於淮南的消息, 是五日後傳來的,距離白錦芝和段胥元秘密去往淮南正好半個來月。
雖說孫老回京的消息是在七日前散布出去的,但他其實並沒有真的回來, 回來的隊伍是空的。那隊伍一路走走停停欣賞風景, 到現在都還沒到一半, 就是為了孫老日後能趕上來。
至於孫老本人,仍舊秘密待在淮南城內, 和藺青配合著, 暗中探查城中有沒有人搞小動作。
一旦發現有人搞鬼, 立刻抓起來並上奏。
現在段長川坐在榻椅上, 不疾不徐地展開暗衛傳來的密信。
少年一目十行地看著,眉眼漸漸彎起來。
“如何?”
白素看他神色愉悅, 不由得問。
少年把字條遞給她:“行事在意料之內,但世子廢物至此,是朕未想到。”
白素接過字條,也不由得嗤笑出聲。
所以,此刻白顏淵被問及,也隻佯裝不悅地搖頭:“陛下要做何事,老夫怎能知道?大人問錯人了吧。”
一群人把話吐了個乾乾淨淨。
“傳朕密旨,讓孫老和藺青帶著證據回來吧。”少年寫下一道密旨,交到暗衛手上,低低地自語:“也該是時候問叔王的罪了。”
【噗嗤。】
“都是那說書的說的,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那說書的不還說淮南那處,連軍隊都動用上了,軍隊的兵也下地去幹農活。依我聽著,誇大的成分居多。”
“我一介武夫,算數那麽好做什麽?”
白素笑著把信放下:“感覺是宰牛的刀切在了雞身上?”
議論聲不絕於耳:
“皇上怎麽突然召咱們過來?除非十萬火急的事,這莊子裡可從沒傳過詔啊。”
“說的是呢,現在淮南城的人出來跑生意,還被人躲著走呢。聽說,就一個月都死了不少人。”
“有理有理……還是得看淮南人親自來說。不能只聽說書人的。”
也低估了段長川身為一個帝王,忍辱的能力,以為經過更換皇后一事,段長川斷不會再容得下白顏淵。
聽到他們說有誇大,錢大人終於按捺不住,往鄭大人耳朵邊上小聲反駁:“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加起來都上千歲的人了,還沒陛下娘娘加起來不到四十歲的小娃娃有能耐。”
原本就證據十足,再加上孫老放話:不說,就不給他們治,放狠話讓他們全死宅子裡……
連他們怎麽的人怎麽跟蹤世子下屬踩點, 又是怎麽疏散店百姓,把店家換成了醫館的人,怎麽在投毒的當晚就把東西全毀了,說的一清二楚。
而段胥元到來之後見此情景, 心生急躁,當晚便采取了行動。
偏偏他和帶來的下屬自小在平安順遂的京城中長大, 哪裡曉得瘟疫是如何傳播的,又該怎麽避免?於是弄巧成拙了。
這形容……看出來他有多嫌棄了。
“是,屬下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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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正是盛京最熱的時候。
段長川:“掄鉛球的勁兒,拿起來發現是個棉花糖。”
帝王詔令,命白相、攝政王與六部等重臣前往正殿,於是在大暑最熱的時節,所有人齊聚一堂。
“今年新科的狀元請命留了淮南,五六兩月,正好趕在淮南農忙,說藺大人每日親自下地,給沒法出城的百姓們忙農活。不知道這位新科的狀元,能不能拿到一把真正的萬民傘。”
攝政王更沒好臉色:“本王也不知。”
當然,事發之後孫老和縣衙的人直接追著就把他們宅子圍起來了。世子宅裡那群人,早上起來才發現自己出不去門。
錢大人:……
“王爺和白相可有想法?”
才知道, 如今的淮南城中瘟疫幾乎消退, 只剩三五家還在封鎖中,其他人都已經恢復了正常生活。街上雖仍有艾草、蒼術等在焚燒,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絲毫看不出這裡在一個月前還在被瘟疫肆虐。
下屬幾個當天夜裡在城內兩處館子、城外一處客棧投毒之後, 第二天早起就三三兩兩地發了病。
就連莊子裡吹的風都成了一陣陣的熱浪。
“最近京城那個說書的諸位聽過沒?說到淮南那瘟疫,聽著可真凶險。竟然一個月就能控制住,如此的功績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眾臣小聲說著,負責編寫那說書劇本的錢鄭兩位老人家,就暗暗地聽著。
他不相信這樣深的利益牽扯,白顏淵能全身而退。
眾人便又自己去小聲議論了。
“枉朕花這許多心思。”
白顏淵早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最近與攝政王謀事也不過是走走表面過場。兩人明明已經因為攝政王私做決定,將白相剩下這唯一的女兒給送去疫區的事不和,但礙於利益關系仍舊維持著面上的和氣,所以哪怕白顏淵已經背刺倒戈,攝政王也沒意識到哪裡不對。
幾人說著話,外面響起長樂的一聲通傳:“陛-下-駕-到!”
這封信是藺青寫的, 稟報的事無巨細。
“誒……淮南這個地方這兩年可遭了大罪。”
被鄭大人白了一眼:“哪來的上千歲,你算數都不會還好意思嘲笑別人。”
“那就是有十萬火急的事吧……”
“那……王爺?”
少年一臉嫌棄。
一身明黃盛裝的少年便進了門。
如今,他懷胎五個來月,小腹已經隆起的很明顯,但好在群臣聽見通傳都跪在地上,眼睛不敢往他身上瞄,倒也沒人發現異常。
一晃半年多過去,少年在群人面前也明顯穩重了不少。尤其在面對攝政王與白相時,那種自內心發出來的龍威,頃刻間便壓人一頭。
“都平身吧。”
他坐下後,朝眾臣說。
而後轉頭問長樂:“孫太醫和藺青可到了?”
小太監立刻收了扇子躬身:“回陛下的話,昨個兒就已經到了,在莊子裡頭住了一宿,應該馬上就過來了。”
說話間,外頭響起伊滿的一聲通傳:“孫太醫到,藺大人到!”
段長川喝茶地動作一頓,抬眸看向殿外,面不改色:“傳。”
命令便一層層地傳了下去:
“陛下有旨,傳!”
“陛下有旨,傳!”
時隔兩月再見藺青,當初那個長身玉立、溫文爾雅的狀元郎,也變了不少。
瘦了,也被日頭曬黑了。
拱手時,手背上甚至還帶著細小的傷口。
但人卻看起來更沉穩也更可靠了。
以前的段長川沒有憶起那段記憶,只是知道他與白素之間有糾葛,卻不知道這糾葛有多深。如今全都記起後才發覺,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過那樣刻骨銘心的時候。
不知那位以死守身的白姑娘,見到這樣的狀元郎會不會覺得欣慰?
少年淡淡斂了目光,望向別處:“都起來吧,淮南如何?”
孫老和藺青對視一眼後,中氣十足地開口:“啟稟聖上,淮南瘟疫已徹底控制,臣歸來之時已連續一周未有發現新的病人,剩下的也已經在慢慢好轉。但臣歸來途中又接到消息,說是在一所宅院中又發現了新的病人。”
在座眾臣聽見瘟疫徹底控制,原本還舒了口氣,緊接著又聽見這麽一句,一顆心又給提到了嗓子眼。
攝政王依舊保持著淡然的神色,但白相卻是面露詫異:照攝政王的計劃,應該是會在人來人往的商鋪裡投毒,為何會在一所宅院裡看見?
段長川也適時皺起眉來:“仔細說說。”
藺青立刻上前一步跪下,說:“啟稟陛下,臣與衙門一同探查了此事。淮南目前仍有瘟疫病人的家宅都是被封鎖的,但此間宅院的人卻趁夜偷溜進去,偷走了病人貼身衣物,投進了好幾處人群來往密集的酒樓之中,意圖再將瘟疫退散開去!沒想到他們偷雞不成自己蝕把米,一行二十余人,發病了足足五個。”
話音落下,又是一片嘩然。
然而,更令他們震驚的還在後頭。
藺青:“稟奏陛下,經臣探查,這處宅院的主人,是當今攝政王的世子與世子妃。此事事關重大,臣不敢私自做主,便隻按照皇后娘娘與孫太醫臨行前囑托過的防疫法子,將他們都關在了宅院裡,任何人禁止進出。”
一番話裡涵蓋的信息實在多。
先是攝政王的世子和世子妃如何去的淮南疫區,再是他們夫婦二人到了淮南為何要拿著病人的衣物往酒樓裡投毒?
皇后娘娘臨行前的囑托?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娘娘不是被打入冷宮個把來月嗎?此事可是人盡皆知。
在座大臣們,哪怕都是朝堂之中修煉成精的狐狸,也被震驚的沒了言語。
攝政王抿緊了唇,雖面上沒有太多情緒,但垂在身側的手已經狠狠攥成了拳。
白顏淵更是難以置信地朝攝政王望著,眼裡全是悲憤。
只有坐在首位、一身明黃衣衫的少年,眉宇之間依舊是絲毫不亂的淡然。
錢大人悄悄戳戳鄭大人:“看白老狐狸。”
鄭大人朝對方瞥了一眼,又收了目光:“世子夫婦二人一同禁足在宅院,染上瘟疫是遲早的事,說不定唯一的嫡女就這麽折在淮南了。”
“嘖嘖嘖,就看咱們小陛下怎麽想了。”
“陛下想讓她活也不是不能,但世子妃要是沒了,皇后娘娘名也正了言也順了,說句背良心的,這是正好的事。你看白相敢在陛下面前求情嗎?他求不著咱們陛下。”
“不過,就算求了也活不成。意圖往城中投瘟疫的毒,就這一條罪狀都夠砍頭的了。”
兩位老人家躲在角落裡用手箍著對方的耳朵用氣音說話,窸窸窣窣和老鼠似的。段長川雖聽不見具體內容,但光聽語氣也知道:這兩人有幸災樂禍的嫌疑。
但無傷大雅。
因為他也很幸災樂禍。
惡人自嘗了惡果,實在讓人痛快。
他一邊聽著藺青的闡述,一邊安靜觀賞攝政王與白相的表情。
等到青年將世子下屬自述的證詞呈給所有人看,他才在眾臣震驚的唏噓聲中緩緩開口:“世子夫婦秘密前往淮南,命下屬搜羅染了疫病之人的衣物,四處投毒,叔王對此可有什麽話要說?”
對方不語。
少年就兀自說下去:“叔王沒有話說,朕這莊子裡倒是有一人,有話可說。”說完轉頭看向身側:“傳吧。”
長樂立刻會意地起身,朝外通傳:“傳郡主侍女木歌,前來覲見!”
沒多時,換了一身衣裳的木歌就匆匆地上了殿。白素勒令尚衣局給她備了身華麗衣服,完全如段長川所說:好吃好喝好穿地伺候。
所以這會兒她一進殿,就先心虛地看了攝政王一眼,之後才看向段長川。
“奴參見陛下。”
“起來吧。如今六部眾臣都在,上回同朕說過的話,再從頭到尾說一遍。”
木歌就斷斷續續地把自己所見所聞都說了出來。
配合著她偷來的那些書信,把所有人都看到震撼,甚至已經有人的腿都開始發抖。
在座六部重臣,有白相一黨也有攝政王一黨。如今擺明就是雙方犯錯,皇帝將他們聚集殿內問審,誰不戰戰兢兢?
更何況,這可是欺君罔上、滿門抄斬的罪啊……
也有膽子大的,暗暗朝這兩位大人身上瞄,心裡悄悄地盤算:難道……真到了要反的時候?
“從淮南饑荒再到後來的萬屍坑,朕拔除了多少官員,叔王可有數過?這些人吐出過什麽,叔王可知道?單朕事先已經知曉的,其中就有一般是叔王門下之人!你口口聲聲說為了百姓,一聲聲數著自己立下的功勳,這便是叔王立下的功勳嗎!”
坐在首位的少年,將手上茶盞啪一聲摔到攝政王面前。
霎時間,熱水與瓷片四散,攝政王的臉上被燙出一道道的紅痕。
“朕以為是叔王老眼昏花,識人不清!朕給過你機會了,段靖安!你又是如何待朕?又是如何待這天下萬民的!你與先帝同出一父,皇爺爺的教誨,這些年都被你混著權勢,全給吃下去了吧!”
少年字字鏗鏘,說到氣急之處,連唇色都開始泛白。
“我大桐的江山,有你執掌這十余載,是萬民的不幸!來人!禦林軍同統領何在?將誠王給朕帶下去,打入天牢,任何人不得見面!”
頓時,禦林軍紛紛衝進殿內,將攝政王團團圍住。
這一次,他終於說話了。
開口便先是一聲諷刺的笑:“僅憑一個侍女所言,陛下便定了本王的罪,陛下此舉是否有所不妥?這信函之中即便沒有提及白相,陛下難道就不懷疑他?一同去往淮南的,其中可有他的女兒。還是,陛下只是想借此由頭將本王鏟除,好名正言順地掃除本王這一障礙,好在皇位上坐的更穩?陛下如此,就不怕堵不住百姓悠悠之口嗎?史上最快的瘟疫,若要治理起來也要半年以上,陛下一個月就將瘟疫徹底控制,本王也要思慮一番,這瘟疫究竟是因為萬屍坑,還是人為之嫌了。”
頭頂一盆的髒水,竟然還能朝著段長川反潑回來。
段長川幾乎被氣笑:“淮南疫情是真是假,淮南的百姓自會明辨。但有一點朕甚是同意,單憑一個侍女之詞、單憑世子夫婦在淮南城內所作所為,單憑世子下屬提的供詞,確實都不夠可信。”
說到最後,滿目諷刺。
“那便再請一人出來做個證人吧。”說罷,轉頭指指站在旁側的白顏淵:“你來說。”
說話間,又從桌下抽屜裡掏出一打書信,全部甩到了攝政王的臉上。
全是當初白顏淵朝他投誠時,呈來的證據。
(本章完)